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10章

  “这么说来,商岳那老油子总算是沉不住气了?” 胡伸用完午膳,目光挑剔地接过了下人递来的方巾,讲究地揩了揩嘴角。

  “虽说是商家的大公子亲自去拜访并将其收为己用,但想来若是没有商岳的指令,此事也不能成行。”幕僚低声道。

  胡伸哼了一声,将方巾揉成一团扔进端来的托盘里,不以为然:“桂三通下狱是因为自己蠢,搞出人命来也不知道收拾,反而被彭家那个纨绔占了便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幕僚道:“即便如此,此人能懂得利用原本的形势陷桂侍郎于不利,想必有几分本事。依在下所见,还是不要让此人逍遥太久,横生枝节得好。”

  胡伸用茶水漱了漱口,漫不经心地道:“既如此,你自去处理吧。桂三通出事后我也需避嫌,有些事不能亲自出面。”

  幕僚单膝跪地,恭敬地垂下头颅:“是。”

  *

  靖河流域宽广,四通八达,其中一条被命名为葳河的支流贯穿了整个葳陵城。葳陵百姓傍河而生,又有达官贵族乐于在春光正好时乘坐画舫,顺流而上欣赏葳陵之外的山水美景。而葳河的支流在天玦山脚下入靖河,奔腾到葳陵的人们不得而知的地界。

  清雅的粉墙黛瓦旁,一座青石拱桥横跨了葳河,桥上走过一溜儿扛着扁担,里面装满果蔬豆干的小摊贩。宽阔的御街四通八达,东面一条街鱼肉茶果的小摊正叫卖的欢,西面的客栈,茶楼,彩帛铺等令人眼花缭乱,两条街在城门处汇集,城门口的一扇旌旗下,不少商队正操着异国口音叽叽喳喳地等待城门的署吏查验。

  玉器店负责看店的小丫头趴在柜台后,仗着此刻无人登门,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这家店原本是她爹开的,可她爹昨日同隔壁卖布料的掌柜去痛饮了一整夜,今晨压根起不来床,她阿娘骂骂咧咧地一面给她爹煮醒酒汤,一面将她推出来看店,说道:“你眼看就要是大姑娘了,咱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完全不抛头露面怎么行,我当年就是在三条街外的那个簪子铺碰见你爹的,现在也该轮到你了!”

  小丫头对阿娘时常念叨的择婿一事无半点兴趣,男人在年纪尚小的她眼里只分为两类,一类是像她爹那样长得五大三粗只有在摸到美玉的时候才会两眼放光的中年人,另一类就是以街尾李大眼儿刘小胖那样整日里嬉皮笑脸打闹的小泼皮,两者在她看来都毫无魅力,更遑论将他们同日后自己的郎君人选联系到一起。

  此时正是晌午,一天中日光最为强烈的时段,她躲在阴凉处,眼前一片亮光烧得眼睛都闭不上,几番欲阖眼眯上一个囫囵觉,都被日光刺激得清醒过来。

  她不由得也生出了些许怒气,心想着横竖今日也不会有人再登门,干脆就将帏帘扯下来了事。正当她猛地站起身时,门口的风铃传来清灵脆响,那是有客人光临的信号。

  还没等小丫头作何反应,从耀眼的日光中隐约走来一个人影,她定睛一看,是个面容宁静的青年步履缓慢地踏进了自家玉器店的大门。他相貌并无格外亮眼之处,五官皆是平平,但一身曳地的竹青色衣衫似乎将炎炎夏日都映衬得清爽三分。

  青年垂眸看着左面柜台的一处,半晌没言语。

  分明这间铺子里只有他一个客人,小丫头却觉得相较起人满为患时更叫人喘不上气来。

  正当小丫头思忖着是否该吆喝这位客人两声问他有什么看得上眼的玉器,客人倒是先开口了。

  青年声线偏冷,但语气却很轻柔:“这个,可以拿出来看看吗。”

  小丫头如梦初醒,忙从柜台后面赶过去:“当然当然!”

  客人表现得十分知礼,似乎刻意忽视了小丫头探究的视线,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半空点了点一枚玉指环。

  小丫头探过身去瞧,那是一枚芙蓉玉的指环,颜色冰透粉润,而其中最为特别的便是上面因自然形成的内质格外像一朵小小桃花,而就因为这朵小桃花的存在令它有价无市。

  小丫头道:“您可真会挑,这是我阿爹专门跑了趟秦州收来的,别家都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有它水头漂亮。”

  客人嗯了一声表示认同,随后只出神地看着那枚指环不出声,小丫头忍了又忍,有些试探地道:“这芙蓉玉向来受女子青睐,您是想买给自家夫人的吗?”

  她原本问出这话并未抱有任何期待,但这冷玉般的青年眼中却毫无预兆地涌起波动,面色也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收回目光,垂下眼道:“不是。误会了。”

  小丫头看着这位客人前后神情的变化只觉更为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再问东问西,便道:“那这玉……”

  “我要了。”客人倒是意外干脆。

  小丫头也不敢多言,用手帕将指环取出给客人仔细看了看成色后便给包了起来,客人也并不像其他拜访的客人似地总想将价格能拉一点是一点下来,她报出数额以后直接付了帐,微微颔首后便离开了。

  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怔愣地盯着他的背影,转过头去看向墙角摆放的铜镜,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脸已经红透了。

  骆长寄走进这家玉器店原本只为打发些时间,本不欲买任何东西。

  他对服饰首饰之类的向来没兴趣,只有神医刚把他带回漱锋阁时总爱带他去山脚下的小镇的裁缝铺里疯狂采办衣服,不管他说多少次“不用了”都不好使。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阁中三个保持童心童趣的大人像小姑娘打扮自个儿的布娃娃一样把所有好看衣裳往自己身上堆。

  每当他穿戴上所有置办的衣服配饰站在房中时,自己虽看不出有多大区别,三个大小孩儿却都高兴得要命,每每还要跟一句“这才有漱锋阁阁主的样子”让他不能推拒。

  他有些无奈,但并不讨厌。

  今日在那小柜中看见那枚指环的时候,他便觉得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促使着自己走向它。芙蓉玉本不是什么贵重的玉种,粉红的色泽也不像是男人会喜欢的东西。

  可是他忘不掉阆京小院中那一树开败了的桃花,还有那人一双怎么看怎么漂亮的手。

  将指环妥帖地放进怀中,骆长寄只当自己今日无意间买了份回忆。

  此时独酌月门口传来一阵喧嚷之声,他抬眼去瞧,便知自己此行等的人终于到了。

  骆长寄默不作声地混进人群,在经过那几个有说有笑的男人时不经意间撞了对方一下,随后便停下来,垂头轻声细语:“真是抱歉。”

  “啊,没事儿,你——”彭衙内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骆长寄看了一会儿,突然高声叫道,“唷,你不是那个,我知道你是谁!”

  “在下戚月。真是巧啊,衙内,我们又见面了。”骆长寄微笑道。

  彭衙内见到他看上去确然是又惊又喜,甩开了自己狐朋狗友的肩膀,一把揽过骆长寄:“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上次的事儿得亏你点醒我,要不然啊,蹲天牢的——”

  他压低了声线:“——怕不就是我了!走走走,我请你吃饭去,这条街角有家羊肉汤面可谓一绝,你可别推辞啊,我还有重礼酬谢呢!”

  此举可谓正合骆长寄的心意。彭衙内是个话多嘴快的人,一路上嘴就没停过:“我跟你说啊,你是没见着,我原本只让手下人随便给我照着将离找个长相相似的,但谁知道他们也忒出息了,竟然找了个一模一样的!”

  照着脸仿的真皮面具,不一样才有鬼了。骆长寄心想。

  “不是我说,那张脸是真生得好,就连皇上都看呆了,我原本想着她献完舞当晚皇上一准儿会让她侍寝,结果你猜怎么着?”

  骆长寄心知肚明发生了何事,但面上仍配合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彭衙内还挺懂讲故事的高潮起伏,悬念吊了半天才憋出来:“——结果那将离在大殿上被桂三通刺死了!你知道桂三通吧,就是原先的吏部左侍郎,虽说我爹不相信那是桂三通干出的事儿,但我觉得当时又没有别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说不定就是他喝酒喝懵了,那人平日里就经常醉醺醺的……”

  骆长寄道:“如果真是如此,我也并不意外了。所幸衙内一切安好。”

  彭衙内十分满足。这位戚公子虽说话少了些,但就此前他对自己的提醒而言,看上去是个十分靠得住的人。

  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表示了由衷的肯定和赞同,这比平日里他听着狐朋狗友的吹捧要更加心满意足。

  接下来的两三日,彭衙内皆邀请骆长寄一同去独酌月吃酒看戏,骆长寄无一不应。

  二人相谈甚欢,在第三次酒局中即将进入尾声时,彭衙内兴奋地道:“阿月,不若你同我回我家再喝一轮吧,我看你对这梅子酿很是喜欢,正好我家中还有一坛,这梅子酿色泽剔透,正是要配白玉雕花杯喝才好,又风雅又有趣儿,如何啊!”

  骆长寄颔首:“既然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二人走出独酌月的大门,彭衙内的马车在不远处的御街上等着他。彭衙内殷勤地拉住骆长寄的胳膊:“阿月跟我同乘罢!咱们还能继续说说话!”

  骆长寄微笑着应了声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独酌月旁的巷口。

  独酌月本就坐落于巷尾,又有天然草木遮挡,对于从事暗杀行当的人来说,是一处绝佳的躲藏点。

  他一面对彭衙内每一句话点头称是,一面用余光确认了来人的数量以及路线。

  当骆长寄同彭衙内走到马车旁,骆长寄趁人不注意,将彭衙内方才席上赠他的玉佩往巷尾一扔。

  一声响脆传来,彭衙内闻声回头:“怎么了?”

  骆长寄道:“我去看看吧,衙内稍等片刻。”

  他一步步迈向巷尾,弯下腰来拾起玉佩。

  暗处的杀手眼睛一亮,此人似乎对有人正在观察自己无知无觉,竟将自己的弱点全然暴露了出来。

  他朝同伴抛了个眼色,同伴会意,霎时一枚毒镖朝骆长寄飞去,瞄准的正是他的心脏!

  骆长寄神色一凝,回身躲开毒镖,杀手原本以为他要逃开,谁知他站定后朝着他们的方向厉声道:“谁在那里!”

  杀手心头一紧,不妙!所处位置已经被发现,看来唯有杀之而后快的一条路,正当他勒令全员出动,骆长寄回身奔向马车,高声朝彭衙内喊道:“衙内,快躲开,有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当天双更嘿嘿嘿(其实是因为第九章相对字数较少)

  我是那种一章一定正好要卡在一个地方结束的人,上一章字数相对较少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干脆直接双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