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19章

  云州知府本宅位于云州州府阳封县偏南,离府衙只隔了三条街巷。甚至不需过问当地县民或者挨家挨户地搜查,便能轻而易举地定位到它的位置。

  原因无他,实是云州天高皇帝远,云州知府的宅子更是无人监查看视,根本无需像葳陵大多数的京官那般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因一个家宅超过份例规制,便因作风奢靡而遭到弹劾。

  两只石狮镇宅,两道大门被低眉顺眼的侍从推开,入目便是一片清新景致,花野遍地,亭台楼阁,一步步踩下的石阶缝隙中的绣墩草亦被修剪得平平整整。从大门踱至前堂,偶闻水声潺潺,却好像隔着一层轻纱听不那么真切。

  云州人想必看不出其中门道,但嵇阙心知肚明这是需要多少金钱和心血才能造就的小桃源。

  前一日,府衙。

  “你说什么?安澜君?”韦襄南差不点失手将手中茶盏打翻。

  许同知见他吃惊如此,似乎早有预料,忙搀扶了他一把,韦襄南抹了一把额头上流下的冷汗,哑声道:

  “他怎么会来云州?之前奉崇远不是已经来州府有一段时间了吗?”

  许同知絮絮地唠叨:“先前奉大人便递了填派人手的奏疏去了葳陵,下官原本也认定会派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武官来,杀一杀那群上不得台面的暴民的锐气,可没想到会是安澜君。”

  他又有些担忧地问:“您说,圣上派安澜君来云州,会不会是……?”

  “不,不会的。”韦襄南断然否定,“他眼下也没有官职在身,又被圣上冷落许久,就算圣上偶然想起了他来想给他回脸,也势必不会交予太过重要的差事,可别忘了当年的叱风营,你觉得圣上会给他机会重振声威吗?”

  许同知还是没有全然放下心来:“就算如此,还是不要太过卸防得好,他虽无实权,但到底还是那位安澜君啊。”

  “我自然晓得他是谁。”韦襄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声名在外,我便以礼相待,尊他一声贵人,做到这一点,都比葳陵里那帮京官强多了吧,他还能有什么不知足?”

  韦襄南虽说面儿上并没有将嵇阙放在心上,但许同知的提醒倒确实让他多留了个心眼儿。

  他自然不可能将云州驻军整个儿搬进自家宅子里替他看门,但是向兵马都监借些人来在他府中待上一时片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嵇阙只是寻常地来谈一谈公事拉一拉家常那便罢了,倘若嵇阙真的敢在他府上闹事,他云州府衙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韦知府这样想着自然也这么做了。

  然而当日嵇阙迈过门前的石阶,信步走进前堂,轻声道谢后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时,韦襄南还是呆滞了一时半刻。

  他预想过很多安澜君出现在他府中时的阵仗,要么是小厮随后,要么是嫡系作伴,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形单影只地前来,穿着想必完全不适合打斗的石青色长衣,就连袖口都是敞开的样式,腰间更是玉佩,香囊,佩剑一样都无,好像真的只是来他府上讨杯茶喝。

  韦襄南将信将疑,但面儿上自然是一分都不露,入座后笑道:“安澜君远道而来,不知可有机会赏赏云州的山水风光啊?”

  嵇阙偏头想了想,口气随意:“算是有吧。也得亏韦知府治下有方,本君才有机会来云州看山看水。”

  这话乍一听确实没什么毛病,但韦襄南总感觉自己听出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这不是在嘲讽他若是他韦襄南自己能够解决云州匪患,又何须他安澜君跑一趟路吗?

  嵇阙倒是神色如常,好像方才只是说了些寻常客套话,只是韦襄南自己想太多了。

  韦襄南磨了磨牙,自知理亏,心想嵇阙大约是在葳陵舒舒服服地被伺候惯了,如今又被差使到他们云州来办事,心中想必有些郁结,便叫来方才侍女耳语几句,侍女离开不久后又端上来一个白瓷酒壶。

  韦襄南一边给嵇阙斟酒,一边笑道:“素闻安澜君好酒,近两年还格外好梅子酿,贱内没什么别的爱好,一手酒酿倒是做得颇为可圈可点,请安澜君品鉴。”

  嵇阙手指轻叩了两下酒杯,半晌后笑了一声:“韦知府倒是真会投机所好。”

  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本君也只是今年才发觉这梅子酿的好处来,想必葳陵许多大人都还不知道呢。

  “韦大人做知府想必还是屈才了,合该去军中为将,这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的本事,本君可是自愧不如啊。”

  韦襄南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道:“安澜君就不必如此折煞下官了。下官哪有那本事啊,如今坐这知府的位子,都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寝食难安呢。”

  嵇阙又喝了一口酒,似是不太喜欢,将酒杯推远了些,又用了些清茶润口,方才开口:“奉少卿今年虽说不到而立,但已算是葳陵中难得的才俊,他此次亲自来云州,想必能替知府解些燃眉之急才对。”

  韦襄南叹道:“奉大人确实有治国之才,但有道是在其位谋其政,奉大人断案自然是一把好手,但云州时局混乱,想必奉大人也需先适应云州的步调吧。”

  “本君听说韦大人原本的设想是将炭场一带空出来,再建造书舍供学子读书?”

  嵇阙话题转得快,韦襄南愣了愣,笑道:“正是如此。但炭场的匪患着实令人头疼,派了好几次人前去也都是无功而返,真是惭愧。”

  “这有什么困难的呢。”嵇阙也露出一个微笑,“匪帮相较起夷人到底是不足为惧,不如韦大人借我兵,我替韦大人去抄了土匪的老巢,还韦知府一个清净?”

  韦襄南卡了壳,勉强咧嘴道:“不不不,怎么敢麻烦安澜君呢……”

  “韦大人这样推脱,莫不是那匪帮有什么不能除的缘由?”嵇阙面露不解地道。

  “安澜君这是哪里话——”

  “还是说,那匪帮里替韦知府,或者是葳陵的某位大人,藏着些不能被旁人发现的宝贝?”嵇阙缓声道。

  韦襄南脸上最后一丝笑容褪尽了。

  他下意识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他身后几个装扮成小厮的人也猛然绷紧了身体蓄势待发。

  韦襄南沉声道:“安澜君这是刻意想同我过不去吗?”

  嵇阙淡笑不语。

  韦襄南咬牙,恨恨地道:“安澜君若是当真想要撕破脸皮,那也莫要怪我说话不留情面。安澜君从前驰骋沙场多年,又在葳陵一窝就是五年,想必还没能学会官场上的门道。有些事情若是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只能等着掉脑袋,这个道理难道安澜君不懂吗?”

  嵇阙挑眉:“韦大人在怕些什么?一个混皇粮的闲人,两三句未必中的猜测,便能让韦大人跳脚至此?还是韦大人害怕我此次安然无恙地回去后引其他人来云州,而那些人若是碰巧同中书令大人交好的话,桂侍郎从狱中出来之后怕是要怪罪于你?”

  “胡说八道!”韦襄南脸色铁青,“安澜君,你休要信口雌黄!若是五年前,我势必不敢同你相较,但如今你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又有什么资格挑衅我,对侍郎不敬?!”

  “韦大人好大的口气啊。”嵇阙跷着腿,“既如此,韦大人不妨自证清白,拿着县衙所记录的账册和户部的账本到皇上面前亲自核对,或者不用那么麻烦,我亲自去趟炭场后山,将你们藏着的宝贝一个个刨出来?”

  韦襄南深吸一口气,回头朝那几个黑衣小厮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他抓起来!”

  五年前的叱风营主帅,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面前这个已然在葳陵酒色中沉洇五年的男人,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黑衣小厮刹那间拔刀,足间轻点,步履一致,雪亮刀刃直直朝嵇阙刺去!

  嵇阙将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他甚至还没有站起,刀尖便已朝他逼来,韦襄南在后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顷刻间便凝住在他唇边——

  嵇阙接住云州军刀刃的,只不过是两根再普通不过的竹筷。

  那小兵一窒,顺势再度一刀劈下,竹筷应声断成两截,那小兵还没来得及高兴,嵇阙便腾身而起,随后一掌拍上了他的胸口!

  剩下两个小兵面面相觑,举刀朝他冲了过来,嵇阙轻松一个肘击撞在了其中一个的眼睛上,痛得他瘫倒在地,随后抬腿一记回旋踢,正正踹在了另一个的小腹。

  韦襄南见这几个小兵不成器了,忙想高喊一声让后院待命的人准备出手,但嵇阙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两步上去一只手勒住了韦襄南的脖子,将他提溜起来摁在了一旁的栏干上。

  韦襄南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在嵇阙手下拼命挣扎嘶叫,活像一条砧板上扑腾的鱼,然而这只换来了脖颈上的手愈发收紧,他渐渐便收了力气,只拿一双仿佛浸了血的眼睛狠狠地瞪向嵇阙,妄图靠这点气势同他抗衡。

  嵇阙将脸凑得离他近了些,面无表情地道:“欺上瞒下,还想来个死无对证,韦襄南,你好大的胆子啊。”

  韦襄南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嵇阙稍稍收了一部分力才让他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粗声笑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果然都是装的,咳咳,你分明就是——”

  “你想的没错。”嵇阙眼神中毫无波动,“但是你不会有机会说给他们听了。”

  他手一松,韦襄南直直地从栏干后摔了个头着地,顺着石阶上湿润的绣墩草一路滑下,差点一头跌进了楼阁后的荷塘里,只费劲地攀住了石阶不敢动弹。

  嵇阙从地上拾起了一把方才的小兵扔下的长刀,走到了一处亭台下,顷刻间刀光飞溅,亭台下的承重柱轰然倒塌,声响震天。

  下一刻,大门被人撞开,头一个冲进来的赫然是周燮,他站在前堂外,手中刃锋芒毕露。

  嵇阙踱至已经破烂不堪的饭桌前,拈起一张罗帕擦手,抬起头来高声道:

  “云州知府韦襄南勾结匪帮和朝廷钦犯,借风水之名妖言惑众左右科考结果,贪墨云州炭税上万两,其书信证据就在府中,谁要第一个搜出来,本君亲自去离阳道的军营为他请赏!”

  周燮看着自家主子的侧脸,咬着牙笑着擦了把脸,回头恶狠狠地喊:

  “所有人,即刻封锁宅门,一只耗子都不许从这所宅子里放出去,现在,给老子搜!”

  作者有话要说:

  嵇阙脾气好,但并不是不会阴阳怪气()要不然你们以为小念和谁学的

  安澜君自称本君这个算是私设哈,这里的君跟君王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