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25章

  “此遭后,邪风寨的土匪被押入诏狱,一部分直接上了绞刑台,还有一部分大约要在牢中关到死……”

  骆长寄拈起一块芸豆糕,轻嗅了一下,随后含了一小半到嘴里,清甜滋味瞬间溢满口腔,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不止如此,桂三通那个老畜牲,屁股还没在诏狱的冷地板上坐热乎就直接半路改流放了,韦襄南自然不遑多让,就连胡伸也因为账目同桂三通不清不楚被降了职!”

  骆长寄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拿起自己的茶杯,发现里面的茶早已见底。

  商恪方才滔滔不绝了好一阵,但该看眼色的时候倒是一分不差,亲自躬身给骆长寄又满上了一杯岩茶。

  “没想到之前云州众多学子落第的事儿也跟胡伸和桂三通有关系,啧,听说是因为胡伸从前被出身云州的一位尚书借势打压过,因此对云州的众学子皆怀恨在心,科考时特意从中作梗,嘿,真够缺德的!不过要是没有这一出,说不定还不会有机会贪到那么一大笔炭税呢……”

  见骆长寄似乎对此并无兴趣,他话锋一转又开始夸赞道:

  “不瞒先生,初见时见先生如此年轻,又并未入过朝堂,我心头还颇有疑虑,却没想到先生实乃神人也!从今往后,若是有人要同先生过不去,先生便尽管来找我商恪,我敢保证,从今往后这葳陵中,无人敢跟先生过不去!”

  骆长寄隔着袅袅的茶烟抬头,眼神中流露出些似笑非笑来:“商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是凭着我对安澜君的了解,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商恪自然晓得他不过是在自谦,骆长寄在云州的一番动作也有定期地同他写信报告。在自己不出面的情况下借了安澜君的刀连杀二人,将韦襄南和桂三通两尊平日里说不得动不得的人物斩于马下,这便不是寻常幕僚能够有的执行力和手段。

  “商氏和先生,定然还能继续合作很长一段时间。”商恪知道骆长寄不喜饮酒,遂以茶代酒,微扶杯底,痛快地一饮而尽。

  骆长寄举杯回敬,似言似叹:“商公子说话,一直都这么顺耳。”

  在同一时刻的王城的另一侧,一身朝服的奉遥下了朝后并不像其他的官员一般径直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大殿正下方的阶梯下顶着烈日等人。

  当日连夜赶回葳陵后,他连自己的府邸都没回,便立刻去了宫中跪在殿中当面同嵇晔陈情,而流脓的伤口不偏不倚在他跪下没多久开始一阵剧痛,疼得他险些在殿前失仪。

  嵇晔见状请了太医来替他查看伤情,而钱措看着有些不忍,在嵇晔面前有意多提了两句,于是嵇晔便顺手将大理寺少卿受伤记在桂三通和韦襄南的账上,甚至还破例准了奉遥的假允他将伤养好再来上朝。

  今日是奉遥重新开始上朝的第一日,他提前打听到了,安澜君今日会来宫中就云州一事述职。

  平日里嵇阙向来是下了朝便第一时间赶回府中,从来不在宫中多做停留,因此奉遥特意早早地站在嵇阙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所幸他并没有等太长时间,嵇阙惯来形单影只,他从台阶上走下时,奉遥连忙迎上前恭敬作揖,唤他一声:“安澜君。”

  嵇阙亦颔首回礼。

  奉遥将两手合在袖中暗地里擦了两把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今日您在述职时推举了我的文书,还多次提及我在云州的功绩,实在令下官愧不敢当。”

  他自认自己在云州时的功绩甚至还及不上骆长寄,更不要说全程尽心尽力的安澜君。

  嵇阙倒是没有装模做样地谦虚,只是道:“奉大人为人清正,博学多才,哪怕没有我,得陛下青眼也是早晚的事,不必妄自菲薄。”

  奉遥犹豫片刻,还是凑近了些小声道:“长寄兄…还好吗?

  “下官几次想去公主府看望长寄兄,他都闭门谢客,下官很是担忧……”

  嵇阙脚步一顿,沉默片刻后,道:“他很好。”

  奉遥松了口气,正欲再说些什么,嵇阙却道:“奉大人,我有一不情之请。”

  奉遥忙道:“安澜君但说无妨。”

  “小念他…”嵇阙难得停顿,但很快又接着道,“他身世坎坷,在南虞本有许多不便之处。因而烦请在其他朝中要员以及皇室宗亲面前,莫要提及到他的存在。这是我对大人唯一的请求。”

  奉遥略有些茫然地看着嵇阙端正地拱手作了一揖,随后牵过马一踩脚蹬飞驰而去,徒留滚滚尘烟,吹得他有些风中凌乱。

  他虽不理解嵇阙所谓的身世坎坷和不便之处具体指向什么,但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日嵇阙领着借来的云州驻军冲进匪寨看见骆长寄的第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言,似急怒又似懊恼,分明有许多话想宣之于口,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将骆长寄一把拉进了怀里,而骆长寄本人面露懵懂,好像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那时奉遥呆呆地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隐约安澜君眼神中流露出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有怒意,还有种令他无法理解又真切存在的悔意。

  比起思考那种悔恨为何会出现在安澜君的眼中,他更倾向于怀疑自己是不是眼风一时走岔。

  他收回思绪,身边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同他擦身而过,不小心刮蹭到了奉遥的衣袍,那青年停下脚步,朝他颔首道:“抱歉。”

  奉遥忙道:“无事,不必挂心。”

  这青年相貌儒雅,声音低磁悦耳,奉遥总觉得他似乎见过此人,但直到那青年走出十步开外,他才好像醍醐灌顶一般猛地回首,想起此人便是新上任不久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魏希。

  他前不久还拜读过他的策论,写得当真令人拍案叫绝,他早欲前去同此人结交,但那时天大的案子压下来便也没了功夫。

  思及至此,奉遥忙提着衣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那个,魏大人!魏大人!”

  然而他到底是晚了一步,在他愣神之际,魏希早已头也不回地坐着马车离开了,徒留奉遥在原地抓耳挠腮,懊悔地恨不得将自己揍上一顿。

  嵇阙回府时便闻一片喧嚷,他还没想到为何今日府邸如此热闹,一枚石子便咻地一声朝他的方向迸发而来。

  嵇阙挑起一边眉,面不改色地凌空接住,随后丝毫没有卸力地将石子扔了回去,不偏不倚正中肇事者的大脑门儿——

  “主子!”周燮捂着脑门上一个斗大的包,委屈地叫了一声。

  安澜君府本就没几个家仆,大多数还都集中在庭院里看热闹,见嵇阙回来了也都赶紧唯唯诺诺地低下头问好后便作鸟兽散了。

  嵇阙走到庭院中间,心平气和地道:“怎么,你们俩太想念罚跪的滋味,打算先拿本君试个水?”

  斛阳忙道:“主子,是我们错了。”他默不作声捅咕了周燮一胳膊,周燮一个激灵也半跪在嵇阙面前,老老实实地道:“主子,下次不敢了。”

  嵇阙从前治理军营向来恩威并施,也从不会因为谁是他的亲信就对他犯的错误网开一面。但自从他卸了职后便不再对身边的下人嫡系做任何治理,顶多是在他们一时嘴快时说上两句。

  周燮从前更混帐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但嵇阙似乎连说他两句的心思都无,搞得周燮反而气上了头,立誓要让整个葳陵都知道现在的安澜君就是南虞第一没脾气。

  没脾气今日虽说也不过威胁了他们两句罚跪,但在周燮和斛阳眼里已然是很大进步,对视一眼,方才的剑拔弩张早已消失到九霄云外。

  周燮头一个试探道:“主子,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比如骂他们没规矩,空闲了几年便混得不成人样,再这样就把他们撵出去?

  嵇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沉思半晌后:“……去取冰鉴?”

  周燮无趣地耷拉下脸,叹了口长气道:“是。”

  周燮离开了后,嵇阙也顺势换下外袍,披上纱衣坐在檐廊下百无聊赖地看池塘里的游鱼。

  斛阳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主子,苏奉察来信了。”

  嵇阙将视线移向了他,斛阳赶忙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条,放在掌心双手奉上。

  嵇阙将纸条展开,定定看了一会儿,此时周燮将冰鉴哼哧哼哧地搬到房中一角,感兴趣地凑上前:

  “主子,奉察给你写什么了?”

  嵇阙将纸条翻过来给他们看,周燮和斛阳将脑袋凑过去,只见白纸黑字只有短短四个字,秦州,抚川。

  “没了?”周燮将小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斛阳在旁边道:“没了就是没了,苏奉察话有多少,你心里没数吗?”

  “那这委实也太简略了些吧……”

  在他俩习惯性地插科打诨了一番后,二人才意识到安澜君已经不声不响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斛阳试探地道:

  “主子?……您怎么了?”

  嵇阙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食指不自觉地又在拇指处剐蹭,斛阳眼尖发现了,心知那是主子心里有事时最爱做的动作。

  半晌后,嵇阙总算开口了:“斛阳,帮忙送封信吧。”

  斛阳道:“得嘞,是给苏奉察回信吗?”

  嵇阙没应,只是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他回身拖来一张矮几半倚着躺在了上面,那意味着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以内他都不打算再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过渡章,新副本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