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76章

  那小弟子大约少不更事,被人驳了话头便脸红筋涨,咬牙拍案而起:“你少来!你——”

  “好了好了。”他身边一头油光水滑高马尾的弟子出来打圆场,“都是同门,何必意气相争?”

  小弟子和方才出声驳他面子的人都双手抱胸瞪向另一侧憋气不讲话,高马尾弟子无奈之下道:“这样,大家不如猜猜,此次会有会有哪些大人物莅临,又有哪些能登临扶鸣山顶吧?”

  骆长寄皱着眉头问纪明则:“此言何意?”

  纪明则悄声同他解释:“只有在扶鸣试剑中夺魁的人才有资格登临扶鸣山顶,也是此次比试中最大的一份殊荣。”

  茶馆中都是年纪相仿的青年人,不像他们的长老掌门那么多忌讳,因此各门各派的弟子对视一眼后,一窝蜂聚凑在一堆,兴致勃勃地高声交谈起来。

  “我觉得我们青云派的大师兄大约能登得榜首,他已经连续好几年拔得同辈人比试的头筹了!”

  也有人嗤之以鼻:“得了吧,你们大师兄今年才多大,而立有没有?今年热闹得很,好多都是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前辈,有的甚至还是门派的门主或者掌门呢!”

  有人兴致勃勃地参与讨论:“我猜大概是阡山派的迟掌门!上一次扶鸣试剑,他不就登临了扶鸣山顶夺得魁首了吗!”

  还有人不甘寂寞,格外想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于是道:

  “啧,你们说的这些人都是近几年的后起之秀,要我说,这些人要是放在十年前的扶鸣拭剑里,不过三招就能被那些武林中前辈的前辈打的满地找牙,再也没脸出来倚老卖老!”

  桌旁的小弟子好奇地问:“十年前?你说的是哪一辈的前辈?”

  那人将头发一甩,活似前辈的功勋他功不可没似的,骄傲地说道:“自然是以漱锋阁六仙为首的那一代了,江湖名门子弟,哪家不是从小就听着他们的传说长大的?他们但凡有一位肯出山,现在来参加扶鸣试剑的人,都可以各回各家了!”

  众人哗然,那人霎那间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好不风光。但每到这时就有人会不合时宜地皱起眉唱反调:“不是吧?我怎么没听说过,真有那么神吗?”

  他身旁的同伴不屑地:“哪里就成神了,我看就是你们这些小辈把他们捧得太高了,这都多少年没见他们人影了,十多年没活动身子骨,再神的高手也舒展不开筋骨了吧!”

  人群中央的那名鼓吹前辈风光的弟子横了他一眼,绞尽脑汁地在脑中搜寻着更能佐证自己观点的,能让对方甘拜下风的证据。

  此时的骆长寄放下手中书卷,闭着眼舒展了一下筋骨,冷声评价:“无聊。”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争执不休的人群自然不会听到。反而是他们旁边那桌那个高马尾弟子转过身来,有些好奇地打量了骆长寄一眼。

  骆长寄跷着腿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坦然地接受对方的注视。那高马尾弟子像是被他这副气度给震慑住了两分,竟先一步开口,有些好奇地问:“前辈,何出此言呢?”

  就在此时,对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我瞧你这人当真小肚鸡肠,只不过是自个儿武功稀松,所以见不得别人比你好罢了?”

  “武功稀松?成啊!也不必等到上扶鸣山,你我二人就出了这茶馆外打上一场如何!”

  “未尝不可!”

  两个少年都不服气地梗着脖子瞪视着对方,不肯因这突然而生的小小口角退让半步,任凭身边的同门如何劝告都无济于事。

  少年人的自尊心啊。

  骆长寄垂下眼没有说话,那高马尾弟子神情有些许尴尬,以为自己吃了个闭门羹,正想悄悄地转过身去假装无事发生。当众人的争论声逐渐退去,骆长寄才开了口:

  “晚辈和前辈,不过是少年时欲虑充起1,易受外物干扰,年长者欲虑柔焉,更能做到秉持自我专注己德罢了。

  “两者各有好坏,没什么好争的。”

  在他娓娓道来时,不仅高马尾弟子听得有些愣神,方才一开始跟同门争执的两个少年也不禁回过头来看向他。

  高马尾弟子抿嘴一笑,朝他拱了拱手:“前辈渊博,晚辈受教了。”

  纪明则眼瞅着几个小孩儿看着骆长寄的眼神,似乎真有几分那个崇拜欣赏的味道了。他心中默默地回忆着。

  阁主去年十二月才及冠,似乎同这几个弟子年纪相当吧?

  骆长寄自幼年时便经常板着个脸,心智也较同龄人老成,因此一直被小孩儿当作大哥看待。对于少年人的这一声“前辈”,他倒是没有丝毫障碍地坦然接受了。

  但这番颇有哲理的话,他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他亦曾如这些少年一般心性浮躁,无时无刻不想着能更配得上那个人而变强,却也不可避免地遭遇失败。当他抱着膝盖躲在暖阁后头时,只有神医找到了他,漫不经心又正中要害的一番话,令他直到今日也一直记在心中。

  骆长寄扯了扯嘴角,打量了一下几个少年身上的门服,随意地问:“你们是哪家的弟子?”

  高马尾弟子愣了愣又笑开,颔首道:“在下秋蟾宫弟子吴钩。”

  他并未注意到骆长寄皱起的眉头以及复杂的神色,只是自顾自面含期待地道:

  “今日见到前辈甚是荣幸,敢问前辈贵姓?来自何方门派?”

  骆长寄并没有回答,二人的对话就被一道清凌凌的威严女声打断:

  “你们几个,热闹看够了?该走了。”

  吴钩张嘴停了片刻,忙不迭地应声:“是!”

  他和同门匆忙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骆长寄道歉:“抱歉前辈,我们先走一步,三日后,扶鸣山见!”

  那女子从二楼台阶上漫步而下,骆长寄将脸转向了窗外,兀自不语。女子并未朝他们的方向投以过多眼神,只轻斥了两句弟子们的言行无状,便带着吴钩等人从茶馆离开了。

  田小思张着嘴看向纪明则:“那个什么秋蟾宫,很厉害吗?我瞧阁主脸色一下就变了。”

  纪明则思索片刻后斟酌道:“我知道的也不多。秋蟾宫长于剑法以及寒性为主的内功心法,在武林中说得上是首屈一指。

  “但似乎因秋蟾宫第一代宫主出身大家,因而秋蟾宫相较于平常的江湖门派而言规矩更为森严。也是因为第一代宫主是女子,她立下了规矩说,秋蟾宫宫主之位只能传位于女弟子,因而秋蟾宫一向女多男少……”

  骆长寄打断了田小思的惊叹,拿起书卷站起身:“走吧。”

  *

  可察城,楼国大帅营帐。

  方行牧正独自坐在书案边,点着一盏灯烛屏气凝神地看下属呈上来的军报。忽然,他眼神凝滞,抬起眼来朝漆黑的帐外看了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

  “世子既然来了,何不进帐详谈。”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身着姜黄华服的年轻公子闪身走进了营帐。

  他手中折扇一摊,唇角含笑道:“方大帅竟先一步认出了我,看来本世子不必再自我介绍了。”

  “世子殿下在开战前对虢国士兵的一番鼓舞陈情,在下确实记忆犹新。”方行牧配合地勾了勾嘴角。

  他确实识得这位虢国的世子雍,今日从战场下来之后看见世子雍频频朝自己投来的目光,他便知晓二人早晚会进行这场谈话。

  范雍背着手倾身向前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行军布阵图,笑了一声道:

  “若是我没记错,方大帅在此之前并未同嵇阙对阵过。眼下要亲自同他对垒,大帅可有把握?”

  方行牧低眉不语。他登任楼国兵马大帅也就是前年的事,而那时嵇阙早已退任,他只同阮风疾有过碰撞。然而,阮风疾的战术偏向于保守派,他考虑到嵇阙是阮风疾的同门师弟,战术应当是一脉相承,然而第一场仗就被嵇阙打得灰头土脸。

  他盯着范雍道:“听世子的口吻,莫非贵国军队曾同嵇阙对垒过?”

  范雍昂首道:“我国确然同当年还是西境少帅的安澜君有过一仗,本世子也曾亲眼见过他。”

  那时安澜君年纪轻轻便在多国享有盛名,但上战场的都是些不懂风情的真汉子,没几个人真的把这个小白脸放在眼里,直到他领一队小小骑兵斩获虢国将帅首级并且全身而退后才真正打出名头。

  范雍顿了顿道:“此人用兵风格从容,大胆中透着心思细密,绝对不可小觑。”

  方行牧从武行军多年,也是一步步从小小校尉升任至如今的兵马大帅的位置。平常虽不如何显得,但骨子里却很有些武人的傲气。

  他道:“世子雍可能会以为,打仗就是几个兵训练几天便可以随时上战场拿人头的事情,但只有我们知道,那是日复一日的训练的成果,哪怕仅仅是拿刀的手感,都禁不住几日的颓废。

  我听说,那位安澜君早年虽有些名气,但如今已在葳陵养尊处优地躺了五年之久,就算他从前再如何天纵奇才,现在也只不过是个混皇粮的废物而已,这样的废物别说带兵了,他还记得刀弓怎么握吗?如果真的让他得胜,那便是对我楼国血战沙场无数好男儿的亵渎!”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列子》

  方大帅你说的很对,但是天才是不能用常理推断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