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83章

  田小思伸长脖子努力将半个身体都往栏干前探,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纪明则揪着背后的领子拽了回去:“干嘛呢,想摔断脖子吗?”

  这田小思未免有些不服气,他无声地往四周指了指,试图向纪明则说明,身边所有人都是这个姿势在往擂台的方向看。

  “大人可以,小屁孩不行。”纪明则言之凿凿。

  田小思抗议:“可是他们都上树了,不这样看不清——”

  “你就算直接悬在半空也照样看不清。”纪明则翻了翻眼睛,“等着吧,没一会儿就结束了。”

  纪明则向来料事如神。当嵇阙抄着手悠闲地自发宣布落败时,南台将近一半的弟子悬着的心都安稳地落回了地。

  “果然老前辈还是老前辈,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挑战的。”坐在田小思下侧的弟子感叹。

  田小思忍不住冲口而出:“上一局孟宫主输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

  下一刻他便被纪明则死死摁住了嘴,眼神警告他:别惹事。

  某小门派的大弟子忍不住同自家门主嘀咕:“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就有剑挑武林宗师的觉悟,依弟子看,分明是虽败犹荣。”

  门主沉吟片刻后道:“依为师方才观察,那两个小子同迟孟二位掌门可以说是不分伯仲。不过树上的一番打斗未能看清,最终落败,兴许只棋差一招。”

  往日里不太看得惯阡山派和秋蟾宫的张扬做派的武林人士纷纷争论起来,甚至有个嗓门颇大的,叫了一声:“同时坠地算得上什么一输一赢啊。我看应当算平局!”

  当骆长寄发现自己和嵇阙正以原本的面貌置身于众人的目光之下时,他本能地感到危险。待他环顾四周后落定某处,便盯着许久没有出声。

  直到人群中对于胜负的争论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时,他才堪堪醒过神,冷淡地道:“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争的。”

  他随即又拉扯了下嵇阙的衣袖,同他使了个眼色,便转身朝下山的阶梯走去,似乎对扶鸣试剑的最终结果不再感兴趣。

  “等等。”

  这一声恰似黄莺出谷的女声正是孟霜筠。

  骆长寄站在了原地,并未回头。

  孟霜筠挽回了自己的面子,脸色也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依旧维持着端庄的姿态,道:“我秋蟾宫可否邀阁下扶鸣试剑过后同往秋蟾宫一叙?”

  她瞟了一眼站在一旁微笑着的嵇阙,补了一句:“这位阁下自然同往。”

  她等到的是一片旷日持久的沉默。骆长寄背对着她,垂眸不语,下一刻脖颈被一只胳膊揽住,嵇阙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用了。”

  孟霜筠眼神怪异,好像全然没有料到自己的提议会被拒绝。嵇阙将骆长寄半揽在怀中,随后懒洋洋地朝她招了招手:“我和这位小兄弟呢,还有些别的事情,今天就先走一步啦。”

  二位武林宗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小辈一个随心所欲,另一个冷若冰霜,打完就退场,好像全然不将在座各位武林人士放在眼里。孟霜筠面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再做无谓纠缠,抬起下巴,拂袖而去。

  吴钩在台下看好戏看得脸色红扑扑,一方面自家宫主赢得比试让他觉着面上有光,另一方面新识得的令人尊敬的前辈亦不遑多让,一场比试下来看得他十分过瘾,只盼着下一场自己也能上场施展施展拳脚得好。

  孟霜筠走到吴钩上首座,环视一圈,皱了皱眉:“晓冬人呢?”

  晓冬正是方才比武输给荀天海的那名女弟子。

  吴钩道:“哦,大概是方便去了吧?扶鸣山就这点不好,茅厕设在半山腰,要走好久路才到得了。”

  孟霜筠也不再纠结,气呼呼地坐下不再看擂台的方向一眼。迟鸿响却俨然并没有她这般负气,反而望向擂台边的那棵古树久久出神。

  他和那玄衣青年在树上你来我往的缠斗时,凭借他的经验和对对手的判断,玄衣青年最后的几招分明有余力更进一步将他们击溃,但是却不知为何突然收敛,随后还因躲避自己的一剑而摔下了树,那姿态看着慌乱,实际上底盘十分稳固。

  这说明那青年不仅故意落败,还提前预料到了他们的剑术从而加以利用。

  迟鸿响纵横江湖数年,打赢的比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头一次心头产生了这样没着没落的不踏实的感觉。

  他给白昼使了个眼色,白昼会意凑到他身边,迟鸿响朝他耳语道:“去查查那两个人的底细。”

  白昼怔了怔,正想问为何,迟鸿响又道:“孟宫主看上去十分在意这二人,你办得利索些,没查到之前不必来通报。”

  扶鸣山常年云飘雾绕,下山的小道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黄色野花,嵇阙随手扯下来几朵,漫不经心地在手中捣鼓,看上去像是在编一个小花环。

  骆长寄低着头闷声不吭地往山下走,早早从观战台下来跟在他身后的纪明则和田小思都能察觉到阁主情绪低落。

  走到半山腰时,山间显露出一处宽阔平地,一方小池塘静谧安然,侧方长满了葱茏茂密的藤萝枝条,将此处笼罩成一片别有洞天无人打扰的秘境。

  骆长寄先一步停下脚步,似乎有些踌躇之态。

  若是说纪明则在抚川县衙干了这么多年学会的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那一定是眼力见。

  他一把抓住田小思的后颈,朝骆长寄干笑了一声说:“阁主和安澜君想必有要事相谈,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下一刻,纪明则再度展现出他卓越的轻功,只是一个闪身就没了人影,但骆长寄清楚,他大约是带着田小思藏在某个看不见也听不太着的地方假装睁眼瞎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死死盯着嵇阙不动。

  嵇阙也朝他笑,沉静的有如一片湖的眼睛里涌现出几分戏谑来,说:“怎么,几个月不见,这是又认不得我了?”

  骆长寄一语不发。

  嵇阙道:“不是吧小阁主,我走了这么久,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就连你都不心疼我,还要跟我生气——”

  他话音未落,一团有如山间轻云般绵软的小东西就这样扑进他怀中,比他矮了半头只能将脑袋搁在自己肩上,两只胳膊紧紧地抱在他腰间,力道大得好像下一刻自己就要逃跑似的。

  正当嵇阙想笑他“怎得不将两只脚也缠上来”,就听见肩膀上的声音闷闷的,却依旧能听出些许哽咽:“我想的。”

  嵇阙愣了半晌,瞬间哑火了。

  骆长寄是在回答方才在擂台上自己的话。他何尝不知自己只是随口的一句调笑,然而他还是这样认真地作答了。

  “我想你。”骆长寄这些日子里想念他想得每个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疼痛,什么面子体面都不要了,只一个劲地将自己往对方怀里扒拉,丝毫未觉自己是在撒娇,“想你,每天都想。”

  嵇阙被他这样死死缠抱着,骆长寄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良久后才听见他一声叹息。

  “小念,你要我怎么办啊。”

  骆长寄抽了抽鼻子,情不自禁地又抱紧了一点,却感到自己怀中这剧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了一下。他立刻清醒过来,从嵇阙温暖还带些香气的怀中脱身,急切道:

  “伤到何处了?给我看看!”

  嵇阙道:“没什么事儿,军医一眨眼就治好了,哪能还送到你面前。”

  骆长寄压根不相信他的鬼话,皱着眉头就去扒拉他衣服。嵇阙无奈地将两只胳膊展开任由他动作,骆长寄最终在嵇阙肩膀上找到一处新添的伤口。

  他方才一时忘形才会忘记,嵇阙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怎么可能不带伤,方才同迟孟二人打架时,他也注意到嵇阙偶尔会有皱眉的动作。

  旁人看大约只会以为嵇阙在全副精力投入比试,但他却知道,当他和嵇阙独处一室,当他的手指游走过他的伤疤时,嵇阙哪怕不清醒也从没吭气,最多也就是像这样小小地皱一下眉。

  嵇阙见骆长寄不吭声,叫他:“小念?”

  骆长寄吁了口气,抬眼问:“覃阳告捷多久了?”

  嵇阙还没开口,骆长寄又补了一句:“我会再跟你阮师兄写信确认,所以你不许扯谎。”

  嵇阙挑了挑眉,心思被看穿后才说出实话:“五日前。”

  骆长寄怔住了,半晌后难以置信地说:“覃阳到吴邶拢共就要三天路程,这还是日夜兼程地算。你刚告捷,不必写军报回去给嵇晔通告吗,那些老匹夫怎么办?”

  嵇阙任他逼问,不一会儿竟歪过头闷笑两声。骆长寄觉得他没有当回事,皱起眉来:“你笑什么?”

  嵇阙没憋住笑:“小念,你这是在恃宠而骄吗?”

  骆长寄愣在当场,他这辈子也没想到这个词有朝一日竟会跟自己牵连到一起,顿感冤枉,不轻不重地推了嵇阙肩膀一下。

  谁料嵇阙看上去竟没个把稳,身体忽然往后倾倒,手本能地护向自己腰间。骆长寄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一脚踏空伏在嵇阙身上跌进了山间寒塘里!

  三月春的山间池水定然是寒冷彻骨,骆长寄常年居于山中倒不觉得什么,因太过惊讶而呛了口水后发现池塘里的水不过刚到他肩膀。他狼狈地抹了把脸,突然想起落水前,自己因慌张去摸嵇阙的手,结果被水呲了眼睛,不小心将嵇阙的腰带扯开了。

  若是伤口进水,伤势可是要恶化的!

  思及至此他赶紧朝嵇阙游去,叫了一声:“你别动,等我过来!”

  嵇阙回过头,额间的碎发被水一浇粘在脸上,却不见半分慌乱,回头看向骆长寄时仰头大笑起来,是骆长寄从未见过的恣意。

  他并未愣神太久,就一把摁住嵇阙的肩膀将他抵在岸上,随后清晰地看见嵇阙比旁人略浅些的眸子里漾出一丝微讶。

  骆长寄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正想从兜中掏手绢,将手伸进池水中才反应过来手绢自然也被打湿用不得了,不由得暗骂一声自己的愚蠢。

  两个人都浑身湿透,一黑一白的长袍粘在皮肤上显出原本的身形,骆长寄低头一看,发现嵇阙下身的袍子果真是散开的,他当下便有些慌不择路。

  骆长寄事后想起这一出时也不理解自己那时所想,但骆长寄那时当真只是什么也没想就凑到嵇阙身前,几乎是紧贴着对方想要帮他将衣服拽上去。

  他根本没注意到嵇阙自觉地在水中将腿架起来方便骆长寄有个支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自己,静静地享受着骆长寄为嵇衍之慌乱到甚至有些短根筋的瞬间。

  嵇阙半仰着头,眼睛从骆长寄沾着水珠的眼睫,嘴唇,湿透的衣衫一路巡回往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承认自己确实栽得很彻底。

  原本山间清净,他们这一前一后落水的声响颇有些大,纪明则虽然并未听见他二人的对话,却没错过落水的声响,连叫不好,在自己藏身的一棵枯树上轻盈借力,几乎是飞也似地赶到了池塘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阁主,阁主没事儿吧?!”

  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恨不得把眼睛戳瞎,怎么就不偏不倚地见到自家阁主的安澜君在池塘的岩壁上姿态不雅地“缠绕”在一起,阁主就算了,安澜君怎得还一脸“兴致正好是你打搅”的表情啊?!

  他重重咳了一声后就赶紧回身,结果跟在身后的田小思好奇地探了个脑袋出来问:“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了唔!———”

  纪明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捂住了田小思的眼睛:“小孩子不许看!”

  随后他干笑着回头对池塘里的二人道:“那个,阁主,我们就先回客栈了哈,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们!”

  骆长寄在纪明则出声的当下就扑腾一声将自己藏到了水下,直到纪明则和田小思离开前都没能把头抬起来。待确认无误身后没有动静之后,才自我放弃地把头靠在嵇阙的胸膛上,羞愤欲死地发出了一声“哼”来。

  嵇阙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暗叹了一声:“脸皮怎么这样薄,小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念阴沟里翻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自亲妈的大声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