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90章

  三月乍暖还寒,清晨时分的小院凉风习习,透过轩窗的缝隙挤进暖和的卧房。

  虽然睡前胡闹了一阵,骆长寄依旧在卯时准点睁开了眼睛。然而,他并未像从前那样立即起床更衣去庭院中练剑,而是把头靠在枕上,悠悠翻过身,正对上嵇阙侧脸。

  嵇阙的睡容好像都跟其他人不同。眼睫卷翘,呼吸沉沉,红润嘴唇微张,看得骆长寄心痒痒,又怕将他闹醒,于是悄悄伸出手指碰了碰嵇阙柔软的眼睫。

  嵇阙没什么反应,骆长寄有些不满足,又顺着鼻尖往下,隔空碰了碰他的嘴唇。昨晚他还感受过这双嘴唇的温度,谁知今早醒来,竟又生起渴望来。

  骆长寄竭力压制住自己因如愿以偿而急不可待的登徒子心态,依依不舍地要撤回手,却被人凌空捉住,摁在自己小腹上蹭了蹭。

  骆长寄脸红了红。那处…是他昨夜不老实一边跟人家接吻一边上手摸了无数次的地方,恨不得睡觉也把手搭在上头。

  嵇阙眼睛都没睁开,只抿起一个浅浅的笑来:“怎么醒得这么早?”

  骆长寄想把手往回缩却被攥得更紧,嵇阙旋即在他手指上亲了一下。骆长寄心头一颤,抿着嘴唇道:“习惯了。你一会儿就走了吗?”

  “不着急。”嵇阙半倚半靠在床上,慵懒地道,“晚上再走也来得及。”

  今日天气极好。在嵇阙系中衣的飘带时,阳光已经一鼓作气涌入房中,照得一片亮堂。骆长寄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嵇阙更衣。他心里头有一个甜蜜的声音对他道:安澜君从今天起,就算是他的人了。

  嵇阙抬头时正看见骆长寄偏过头去,然而侧颜还是暴露了他上扬的颧骨。

  “怎么,要帮我更衣啊?”

  骆长寄对上嵇阙带些狡黠的眼神。他道:“不要。”

  嵇阙扬了扬眉毛,倒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将外袍披上。骆长寄顿时有些后悔,虽说昨日才算确定了二人的关系,他时不时口是心非的毛病却还是没改过来。

  然而当他转过头时,却看见平日里向来着装整齐的嵇阙,今日的腰带却有一边翘了起来,怎么看怎么怪异。骆长寄实在看不过眼,只得上去扶住他腰带将其重新拴了一遍,自然也就忽视了嵇阙翘起的嘴角。

  “阁主,早饭备好了,要端进来吗?”

  是漱锋阁的弟子。骆长寄拴好腰带的手一顿,瞬间紧张得如临大敌,咳了一声道:“不用,放在前厅吧。”

  弟子应了声是,似乎没过多久就端着盘子离开了。骆长寄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却又反应过来:不对,他这样紧张作甚?嵇阙又不是见不得人,就算弟子进来看见了也不如何。

  嵇阙含笑着看完了骆长寄脸上一系列堪称精彩的表情变化,拍了拍他的头道:“走吧,吃早饭去。”

  从前骆长寄拜师给嵇阙,嵇阙给他下达的要求是负责做饭。府中请的下人时不时来帮忙打扫院子浇浇花,也只有在骆长寄没有空闲的时候帮忙做做饭。如今情况大不相同,他二人踱步至前厅时,桌上就已经有菜粥并几样琳琅满目的小吃。

  骆长寄坐下时简单扫了一眼,就瞅见正中有一道粉红可爱,精致小巧的桃花糕。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嵇阙。

  “这几日桃花开得正好,就让人采收了一部分。”嵇阙同他解释。

  这时田小思满头大汗地走过来,想是晨练刚刚结束,看见骆长寄和嵇阙坐在一处用早饭,欢呼雀跃地跑向骆长寄:“阁主!”

  骆长寄嗯了一声,薅了把他软乎乎的头发:“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田小思刚回答完,环顾了一圈饭桌,正看见中央那道漂亮的桃花糕,连忙道,“阁主!我来给你夹菜吧!”

  还没等骆长寄说什么,田小思就眼睁睁看着阁主身旁伸出一双筷子,夹起块桃花糕放到了骆长寄碗中。

  他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又是那个妖精!

  骆长寄刚道了声谢要将糕放到嘴边,嵇阙便叹了一声:“唉,说起这桃花糕像什么,我才想起来,”他伸出手晃了两下,刚好能露出他那枚晶莹剔透的芙蓉石指环,“这不是同小念送我的指环一模一样吗?”

  骆长寄舀粥的手抖了抖,田小思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道:“阁主…送给你的?!”

  “是啊。”嵇阙道,“他很久之前在葳陵的一家玉器店买下的,在我们走出葳陵时套在了我手上。”他浅笑了一下,“你家阁主也不是真的仙人下凡,也会像凡人一样赠指环给意中人的。”

  骆长寄呛了口粥,猛咳了好几声,田小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个妖精哥哥相比起从前真是更像妖精了,憋了半天道:“你,你好不要脸。”

  “说什么呢。”纪明则从长廊疾步而来,责怪地瞪了田小思一眼,又拱手对骆长寄通报:“阁主,有人求见。”

  骆长寄喝下最后一口粥,闻言皱眉:“为何不直接请进来?”

  纪明则为难地道:“此人颇为古怪,自己不下马车,只要阁主亲自前去。”

  骆长寄和嵇阙对视了一眼,思忖片刻后道:“知道了。”

  纪明则颔首,随后看向田小思,教训道:“你方才是如何对安澜君回嘴的?跟你说了多少次,态度要恭敬,你日后是要无法无天吗?”

  田小思委屈地瘪了瘪嘴,正要开口,嵇阙悠然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小思好奇得紧,所以我特地给他看看小念送给我的这枚——”

  骆长寄满面通红地拈起桃花糕塞进嵇阙嘴里,将他一把从椅子上拽起来后咬牙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几乎是连拖带拽地跟安澜君一同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纪明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道:“怎么总觉得,安澜君同平日里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田小思撇了撇嘴,什么不一样,分明就是纪大哥和大家都没看透他的妖精本质罢了!

  门口果真停着一辆檀木马车,轩窗用一层靛青色的绸帘隔断开来,封得严丝合缝。嵇阙买下的这间院子位置颇为不错,并不在闹市区,此人哪怕身份贵重,又是因何不便下马车的?

  他们静静等待片刻后,马车内依旧毫无动静。骆长寄这才出声道:“阁下要我来相见,若是不露面,该如何相见呢?”

  轿中传来一声轻笑。蓦地,靛青色的垂帘被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个五官姿色平平,笑容却妩媚的女人。她提起裙摆,莲步款款地从马车上迈下,颦蹙举动之间皆含蓄优雅,好像这些步伐举措早已刻在骨子里。这样的姿态不像是造访江湖阁主的府邸,倒更像是在金銮殿上拜谒一国之君。

  “骆公子,好久不见了。”声音不似平常女子清脆悦耳,反而声线偏低,开口便有股说一不二的威严。

  骆长寄怔愣片刻后,也低下头拱手回礼:“世事变迁,姜姑娘倒是一如从前。”

  这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北燕皇室首席女官姜照言。

  嵇阙亦朝她颔首行礼,姜照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片刻后便认出了他的身份,淡笑了一下,随后道:“我想,有个人,你或许想要见一面。”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递到骆长寄面前:“届时,你会需要他的。”

  姜照言幼时便师从于翰林大学士文钟年,负责宣读亲拟燕君诏书,陆欣还亲授给姜照言一块通行玉牌,可以让她毫无障碍地通行于北燕四处。

  而这块玉牌,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骆长寄手中。

  “时间紧迫,有什么事情便在路上说吧。”姜照言抬起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又看了嵇阙一眼,笑道:“安澜君自然同去。”

  待他们缓缓行驶到御街上,姜照言握着一个小手炉取暖,在马车轮碾轧地面发出的轻微响动中开口了:“我昨日收到了臻宁的第一封信。

  “她身边有人盯得紧,不方便多次传信回北燕。因此这封信中,也提及了骆公子你。”

  骆长寄动了动眉毛,却并未立刻接话,因为姜照言紧接着道:“她在信中提到了你二人之间的交易。她到朔郯之后,会负责传递我们还有安澜君可能会需要的情报,而与之对应的,骆公子你,会替她杀掉她的父亲,北燕的翕亲王。”

  骆长寄沉声道:“正是。”

  姜照言一时无话,半晌后才道:“公子可知,答应了她的请求,会彻底改变如今北燕朝局,你本人也再无法置身事外。”

  骆长寄道:“我知道。”

  姜照言的手指轻轻扒拉了一下手炉的炉盖,良久后,她扬起一个微弱的笑来:“如今,翕亲王和梁王斗得不可开交,我虽是侍奉陛下的女官,但并非全无私欲。

  “臻宁是我此生唯一挚友,我一路看着她走到现在。她想做的事,我都会竭力助她完成。骆公子打定主意要助她颠覆如今局势,铲除硕鼠,想必也有自己的理由。只要不同我信念相悖,看在我们是旧识的份上,我也会尽力搭把手。”

  骆长寄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多谢。”

  “不必。”

  骆长寄撩开帘往窗外看了一眼,问道:“我们要去见的是什么人?”

  姜照言道:“翕亲王死后,唯一有能力荡平乱象,重振朝堂的人。”

  一直有礼地保持着沉默的嵇阙突然开口了:“莫不是…翊王?”

  姜照言看上去也有些惊讶,不过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往常神色,笑道:“不愧是安澜君。”

  北燕皇九子翊王陆骞,少时亦领兵镇守边疆,在中原声名响亮,只是在五六年前便退位让贤,也不急着娶妻生子,只一门心思地在自己府上烹茶煎酒过他的隐士日子。这是阆京中人大多都知悉的。

  “但只有我知道他为何退位,也只有我知道,他是最有能力坐到那个位子上的人,哪怕他本人并不这样以为。”姜照言叹息道。

  “翊王殿下同公主之间,有何干系?”骆长寄问。

  姜照言道:“王爷的母妃容嫔娘娘出身平民,同臻宁的母亲莫欺雪曾是最要好的手帕交。臻宁幼年时常常受他照顾,长大后又经常被王爷护送东奔西走,虽是堂兄妹,感情却比皇室中的亲兄妹好上几倍。”

  嵇阙亦道:“我同他打过照面。这人性子虽古怪,却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