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100章

  骆长寄鲜少让小雪奔赴千里只为送一封信,上次为臻宁送信时已是破例,而今次只得再度破例,他在信中还特意交代,若有剩下的粟米小菜,便留下犒劳犒劳这只英雄鸽。

  小雪从未来过邠州,更对所谓的关隘,营帐一无所知,因而待她展翅飞到鸪城,便安然地在鸪城唯一的驿站落脚,乐陶陶地跟其他小鸽子一道吃了驿站不少杂粮后,骆长寄的信件才被固定每月前来取一次信件的叱风营小兵顺带捎了回去。

  负责整理信件的小兵熟门熟路,将大多需捎带给安澜君的全部整理在一处。自安澜君恢复了叱风营统帅的身份后,四方将领和从前同安澜君交好的官员自然送礼庆贺,而在安澜君落魄时看过他笑话,甚至落井下石的官员们纷纷慌了神。

  信件同礼品如雪片般纷至沓来,一时间竟要将小小一座驿站塞得满满当当,驿站老板从柜台走到大门口都分外艰难。安澜君嵇阙也及时对此做出了响应。

  如奉遥这类从前有过交情,也深知对方品行的官员,也按照对方所送之礼价值反送了回去,至于其他不相熟,送礼只为谄媚的,嵇阙也令部下统统返还。

  当负责整理信件的小部下钟鸣从无数信件中找出了一封薄薄的,来信者闻所未闻的信笺时,愣怔了好半晌。如今驿站老板忙得分身乏术,不太可能记得每一封信的来处,他思忖又思忖,还是在第二日来到了统帅营帐外。

  安澜君刚从前线下来不久,斛阳和周燮二位将军也都在帐内,他耐心地等到帐中几人谈论争议之声渐渐褪去时,才高声通报:“统帅,末将送信来了。”

  周燮道:“想必是军报。”

  嵇阙也是如此作想,便道:“送进来吧。”

  钟鸣同周燮和斛阳见过礼后,又从数十封信件中抽出那个没见过名字的,紧张兮兮地道:“统帅,写这封信的人没听说过,是不是哪个新上任的督军啊?”

  嵇阙将信从他手中接过,从封口处拆出一张薄笺,瞥了一眼便笑了,道:“是督军呢。”他强调,“督察本君的。”

  斛阳和周燮见他那铁树开花般的神情就知道来信者姓甚名谁,默契地没有接话。倒是钟鸣这个愣头青完全没听出他言语间那细碎又满溢的暧昧,火急火燎地道:

  “那要不要我去通知阮将军过来商议一二?既然是督军,想必会趁机找咱们的麻烦也说不定——”

  嵇阙啧了声,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扫兴,同钟鸣一道前来的小兵却瞬间福至心灵,两掌一拍,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个都想不到,看安澜君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夫人的来信吧!”

  周燮咳得好像嗓子眼里突然进了蚂蟥,而斛阳强撑着的笑脸也有崩塌的趋势。嵇阙似乎从没想过夫人这个词有朝一日会和骆长寄联系在一起,噗嗤笑出了声。

  “果真没错!”那小兵很是自信,同懵懂的钟鸣解释道,“我大哥刚娶媳妇儿那会儿也这样,说我大嫂就是他家的大掌柜,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每次收到家书都乐得合不拢嘴,非得给整个营的单身汉个个炫耀一番才肯罢休呢!”

  嵇阙还没来得及回话,钟鸣方才正想前去拜访的阮将军竟先一步掀起了帷帐,唷了一声:“说什么呢?”

  小兵嘴比脑子快一步:“阮将军好,我们在聊安澜君的夫人呢!”

  斛阳将脸埋进手心,而阮风疾愣在当场,嘴巴无声张大。

  营帐中仿佛立时静止了刹那,但下一刻他就大步来到嵇阙身旁,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娶了位夫人,我怎么没听说?!”

  嵇阙挑了挑眉:“还没办礼,你当然不知道了。”

  阮风疾急了:“那怎么成啊?”

  嵇阙揉了揉眉心。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阮风疾永远有无限的热心,只不过前些年看嵇阙的状态不好没怎么提罢了。一朝久旱逢甘霖,立刻絮叨起来:

  “你都这么大了还没娶亲,我娘念叨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那你可不得把她带过来给我爹娘看看啊?”

  他转念一想:“欸!虽说咱们邠州条件是赶不上葳陵那般好的,但她横竖用不着上前线,倒也不打紧。只要你愿意,我爹娘肯定帮你在将军府上热热闹闹地办场席!”

  嵇阙随意地接话:“如果他愿意的话。”

  阮风疾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直到如今的年纪也未娶亲,他爹娘知道个中缘由便也放弃了,横竖儿子就在身前,平常也可以互相照应。然而嵇阙一走千里,每当罗月眉想到嵇阙在葳陵形单影只就要淌眼抹泪,把父子俩都听得耳朵起茧。

  谁曾想,嵇阙轻则不出手,一出手直接就多了位夫人,他感叹对方动作之快,但又不得不庆幸罗月眉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阿阙,你可得有点良心啊,我们家那位罗将军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你瞒着她,她揍得可是我!你也不必有负担,她知道了定会亲力亲为给你把媳妇儿接到邠州来的……”

  嵇阙打断了他:“行了,少说点有的没的,说正题。”

  阮风疾见他当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行吧。

  “苏晏林前几日澄清那名内侍实乃一枚被朔郯安插进南虞皇宫的探子,魏希恰如其分地点名了粮草官被杀以及朔郯细作之事,粮马道节度使本想争辩一二,却被嵇晔打回去,下令西境严防死守,还要在邠州秦州一带设置署吏查验,以免朔郯细作冒充商贾大摇大摆地走进南虞。”

  嵇阙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了解。其实他们都很清楚,如今嵇晔下的令不过都是亡羊补牢的马后炮罢了。吕谌一死,朝中人心惶惶,除了嵇阙所坐镇的西境,四方武将看似分离,在嵇晔眼中早已以不可分割的姿态捆绑在一起。

  辽北梁家同安澜君家中两代姻亲早已不可分离,岭南季家老将军和东海方家同旷华君又一度交好,西境阮家的阮老将军本人更是旷华君的嫡系出身。嵇晔大约十分惧怕嵇阙会直接撒手不管,任凭朔郯人越过狼行关长驱直入一剑直捣他的龙椅,于是一边将叱风兵符死咬不放,一边又用这种方式讨好他希望他既往不咎。

  沉默片刻后,嵇阙摇了摇头:“皇恩浩荡,无福消受。”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这些消息,也是从繁姐那里知道的?”

  阮风疾怔了怔,难得抿住嘴唇安静了会儿,半晌吐出三个字:“不是她。”

  他挥手让送信的两个小兵出去,才低声道:“如今这世道,人人连自保都难,更别说葳陵那种地方,人家能过的好就行了,又何必掺和我们这些腌臜事。”

  嵇阙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道:“曾有人在我病榻前说我是君子,但这二字我却觉愧不敢当。如今想来,倒是同你堪配。”

  阮风疾似是觉得荒唐地挑起眉,笑了声:“难得夸我一句,听上去却有点不像好话。”

  “怎么会?”嵇阙正将手中信笺拆开,轻声道,“在这个世道还能做君子,才是最为难得。放弃自己,可实在太容易了。”

  读了两行字后,他眸色沉沉,全然没有方才玩笑时的轻快姿态。阮风疾察觉出不对,问道:“怎得了?”

  嵇阙没开口,只是慢慢将信笺折起。

  “我……也有些事要同你说。”

  *

  骆长寄十分清楚,想要一举消灭朔郯人在北燕布下的暗网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倘若令国宗覆灭,朔郯人就会失去在北燕最大的依仗。

  而他手头最大的筹码……骆长寄看向在院中低头扫地的凌霄,而田小思凑在他旁边有如一只欢快的小喜鹊般“小芍小芍”地叫。

  骆长寄深吸一口气后又缓缓吐出来,他时常用这种办法将自己的思绪重新归位,将头脑再度放空以进行下一次思考。纪明则就在此时迈过门槛,同骆长寄报告道:“阁主,梁王府来人给您递了请帖。”

  骆长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请帖上,却没有伸手去接,道:“我替他铲除翕亲王那心腹大患不是有一段日子了吗,何至于现在再来同我套近乎?”

  他并不讶异于陆涣这么快就查到了自己身上。若非商家父子有心利用于他刻意不让同僚和对手知道他的存在,否则在他走出葳陵时,他的名字早已传遍皇宫内外了。

  纪明则道:“具体的属下也不清楚,但听那传信的小厮说,似乎是由国宗的林宗主举荐的。”

  林不栖?他又在无事生什么非?

  游清渠今日不在府上不知去往何处,方竹来时带了不少漱锋阁的弟子,虽说数量大抵抵不上梁王府上的护卫,但都是个顶个的精锐,若要扫荡那帮饭桶,肯定是够用了。

  次日,梁王府。

  陆涣邀众幕僚在府上设宴并非头一遭,然而此次多了一个甚么阁的江湖阁主要同他们一道,幕僚们虽说表明上没什么意见,但每个心中都顿时警铃大作。

  林不栖鲜少在陆涣面前提及江湖人的存在,此次同陆涣说起时,口吻戏谑中亦带有一丝郑重。

  连林不栖亦忌惮的人物,究竟是怎样的不世之才?

  众人龟缩在自己的矮桌后,看向宅门的频率要比往常多几倍,有的甚至不安地往天上瞅,好像指望着这位漱锋阁阁主会从天而降似的。

  但事实证明,漱锋阁阁主并没有选择这样出场,而是在下人的吆喝声中微微提起衣裳下摆走上阶梯,双手合在身前,从容地走进正厅。

  陆涣抬眼时,正好撞进青年狭长的凤眸。

  坦白得说,此人同他曾经在林不栖口中听说的样子并不类似。林宗主曾言此人年纪尚轻,能站在如今的位置上也多因父辈荫蔽。

  陆涣如今年过而立,自认看过识得不少人,自有自己一套看人的办法。

  在他看来,青年人虽体态偏瘦削,却完全没有羸弱之态,身披一件黛色暗纹宽袖长衣,如瀑青丝并未束冠,步履稳健却并不沉重。最为要紧的是他那张脸,是偏清秀脱俗的英俊,被暗色衣裳一衬,非但不显老态,反而透出一股冷感的高贵来。

  在座的幕僚看见骆长寄从远处走来时,还只当是少年替漱锋阁阁主传话,可当他不紧不慢跨入门槛,朝陆涣问过好后,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们一眼。他们便能确信,骆长寄只可能是那传说中的漱锋阁阁主本人。

  那是上位者才拥有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要把结尾这段一言以蔽之,那就是:

  看!有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