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99章

  此言一出,游清渠像是当空被人抡了一巴掌,竟奋力脱离了对方的掌控,活像被激怒的豹子亮出了雪亮的獠牙和利爪,猩红着眼睛朝宗主扑去,双手死死地摁住他的脖颈,喘着气,一字一顿:“你怎么敢,怎么敢!你也配——”

  宗主被出奇愤怒的游清渠制压在地,最要命的脖颈被游清渠死死掐在手里,他的脸色未改,放任着游清渠的动作,扬起唇角,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透。

  分明游清渠才是二人之间的那个上位者,但他通红的眼,煞白的唇无一不昭示着他如今脆弱得摇摇欲坠,根本无需动用力气,区区几句话就可以将他击溃到体无完肤。宗主任由他把控着,眼中竟无端生出些堪称悲悯的东西。

  蓦然,他从怀中取出枚小瓶,用嘴拔开瓶盖,其中蔓延出异香,游清渠一闻便知不对,立刻用衣袖将嘴鼻堵住。

  “晚了。”宗主笑道,“这是世间奇毒,由钩吻为主原料制成的香,游神医想必对他十分熟悉吧。闻此香者,一刻钟后便会肝肠寸断而死。”

  游清渠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现在跟我困在一处,难道会闻不到他吗?”

  “是啊。”宗主两手一摊,“不过我看上去应有尽有,但其实身无外物。倒是你,游神医,你家小阁主,还在家中等着你吧?”

  眼前已经开始模糊,这次不能再这样昏迷过去,否则谁知会被此人带到何处,游清渠死死掐住自己的腿,试图让疼痛给自己带来清醒,手指却被人耐心地一根根撬开。

  他无计可施,正欲给自己来一刀,突然有千里传音在耳畔响起:“神医!你在哪里?!”

  是小念。游清渠拼力翻身下檐廊,脚下已逐渐失了章法跌跌撞撞往外跑了几步,身后的人亦跟随在他身后,显然不打算这样轻易放过自己。游清渠咬牙跑向山崖一侧,闯入无人的竹林时头脑一阵眩晕,就在他试图翻找自己随身携带的万能解毒药时,余光中一抹熟悉身影闪出,待他认出骆长寄的轮廓时,游清渠已然失去了意识。

  *

  当莫寻和纪明则看着自家阁主白着脸难得狼狈地背着游神医走进院中时,纷纷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将神医从骆长寄背上扶起。

  “阁主!游先生怎么了!”

  “受了什么伤?怎得路都走不动了?”

  骆长寄低声道:“纪明则,你背神医回房,莫寻,把神医此次带的那些药罐都拿出来,我先替他把脉。”

  二人齐声道:“是!”

  骆长寄手指搭在游清渠脉搏上时眉头依旧紧皱,因此莫寻,纪明则大气都不敢出,从骆长寄这张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变化。直到骆长寄将游清渠卷起的衣袖放下,又将其塞回被褥中时,莫寻才忍不住问:

  “阁主,神医…可是中了什么毒?”

  骆长寄不置可否。方竹昨日才刚刚赶到,刚进门时正想如平常一般热情地问各位同僚好,然而就连平日里最爱嬉笑打闹的田小思都沉重得吓人,唬得他也不敢开腔,缩在一旁。见骆长寄并未出声,方竹心道不妙,哭丧着脸:

  “阁主…您不说话,是神医…没几天日子了吗?”

  莫寻霎时变了脸色,纪明则咬牙道:“我虽识得神医不久,但一早便知他武功高强,对毒药解药皆有研究,竟没想到,连他也会……”

  莫寻道:“阁主此前让我们根据绝芳门这条线索追查,倒当真查到些东西。这门主姓林,名不栖,精通易容,鞭术,制毒——”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方竹哭天抢地就差没哭倒在神医床前,“当年是神医领我入阁,小阁主罚我和莫寻洒扫时他还会让我帮忙把花儿也浇了,樊屠户让我帮忙磨一晚上刀神医会提前帮我把灯灭了,他一直待我和莫寻如兄如父,怎得会——”

  “咳咳。”床榻上响起两声咳嗽,方竹抹了把眼泪,泪眼朦胧而迷茫地看向方才他还以为就此长眠的神医正靠在骆长寄为他堆起的软枕上,一脸揶揄地看向自己:

  “你小子,倒是很懂反话正说那一套啊。”

  三人的悲痛硬生生被卡在喉咙口,齐刷刷看向负责问诊的骆长寄。

  骆长寄慢腾腾地将被子给游清渠掖上去了些,回头莫名其妙地道:“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神医中了毒,但没说是危害性命的毒啊?不过是中了软筋散,吃了解药便好了。”

  方竹结结巴巴:“那…那解药…”

  “单我身上带着的就有一百多种。”神医笑盈盈地朝他眨了眨眼,“小方竹,没想到你对我感情如此深刻,想到我会死哭得这样真情实感,看来我是该——”

  “我我我!我去熬药!”方竹拨开众人捂脸逃跑,就连一向冷脸的莫寻都忍不住将脸别开笑出声来。神医见他们一堆人挤在自己的房中,挥了挥手:“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得嘞。”纪明则拎起躲在门外看戏的田小思,“你小子,不是让你练刀吗?怎么又跑来看热闹了?都告诉你了跟小孩儿没关系!”

  田小思不服:“我不小了!再说,刚才方竹哥哥还不是哭得像小屁孩,我十岁之后就没这么哭过了……”

  莫寻轻咳一声,朝骆长寄略施一礼:“属下也先告退了。”

  遣散这帮护卫后,骆长寄转过头,关心地道:“你怎会被那林不栖带上凤尾山?”

  要是从这儿说起,那便委实有些说来话长。

  【“你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戚阁主姓甚名谁吧!我告诉你,他不姓戚,姓顾!定远侯顾泓的顾!】

  游清渠闭了闭眼。骆长寄耐心地等他开口,但时隔不久后,游清渠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小念。你……”

  他鲜少有这样说话磕巴停顿的时候,似乎在想如何组织语句,半晌后才试探地道:“你会好奇,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吗?”

  什么样的人和什么人之间,仅差一字,但相隔千里。

  骆长寄盯着他许久,才用冷静的语调道:“你大概是知道的,神医。

  “我父母是皇亲贵戚还是江湖草莽,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分别,我并不在意。”

  游清渠抬眼,正欲开口,却又被骆长寄语气轻柔地打断了。

  “但是,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于我,绞尽脑汁地找寻我的弱点逐个击破来获取快感,这种不可一世的狂妄态度,我不喜欢。”

  骆长寄说这话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此时田小思将煎好的药给骆长寄送来,游清渠看见那碗里的一缕轻烟就皱眉头。

  骆长寄无可奈何:“晾一会儿再喝,行了吧?”

  游清渠眨了眨眼:“还是小念懂我。”

  不懂你会知道怎么在那林不栖的部下面前扮演你吗?

  骆长寄一边用勺子搅动药汁使其快速降温,一边道:“国宗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受了陆欣的扶持,陆欣年轻时虽是雷厉风行的君主,晚年头脑却木讷到被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男人捉弄,可真是…令人遗憾。”

  游清渠突然道:“不对。”

  骆长寄偏头看他:“怎么?”

  游清渠:“他没有那么老,单单是他的灵敏度和那股劲头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是因为你还年轻,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对人的年纪是很敏感的……”

  骆长寄眉头微皱:“据公主所言,她曾经见过林宗主,但那时她看着只是位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按照时间来算,那时便已经是如今的这位林宗主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今日见着那人,还记得他容貌吗?”

  游清渠抬眼瞥他一眼,良久后,笑了:“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张伪装的面皮罢了。”

  骆长寄心头一紧:“可是,你从前说,世界上比你还要心灵手巧的易容师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并未言明,但二人皆心知肚明。就连同游清渠同此人近身打斗都没能立刻察觉出对方易容的事实,那此人的易容手段该是何等的高超?

  “一切都乱套了。”游清渠喃喃自语,“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不会——”

  他突然静默在原地,眼神在迷乱中渐渐失去了焦点,仿佛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既焦灼又急迫,骆长寄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过了好半晌后,他才回头看向骆长寄,斟酌许久后,道:“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骆长寄心知此行道阻且长,并不在意游清渠是否能思索出个道道来,只将晾凉的药汁递到他面前,简洁道:“一口干了吧。”

  他心亦有戚戚,还记挂着玉簪说自己一无所知,不如去问嵇阙的事情。

  有什么事,是嵇阙能够猜测到,立即想到,同他捆绑相干,能够让他支持自己去挖掘国宗的线索的呢?

  他静默地站于原地,忽地将目光投向了院中凋零的桃花树,流向心头的血液在那个念头冒上脑海时近乎停止流动。

  嵇阙参与的战役,伤筋动骨,血流成河的战役,同时也是分明防守得当却无端落败的战役,除狼行关兵败不作他想!

  他飞快地坐到书桌前,将干掉的兔毫在砚池中匆忙沾了沾,提笔在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骆长寄心乱如麻,头次丝毫不在意笔触是否得体雅致,竟就这样囫囵写了下去。

  倘使那年的狼行关兵败并不仅仅因南虞朝臣后方的掣肘,并不仅仅因粮草未及时送到……又或者,这些统统都能够寻到归因!身在葳陵的霍柏龄等人为何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前线战报,朔郯又是从何得知南虞粮草告罄,得以开火猛攻?

  若是中间已有硕鼠为其传信,则一切缘由皆有所解,嵇阙苦闷数年之事终于寻到了答案。经此一事,硕鼠背后为谁早已昭然若揭。

  但若当真如此…若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他握紧了手中兔毫,无论嵇阙是否得知,他都应令他知晓。

  就好像他不希望嵇阙有何事欺瞒于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上飞机回国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