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109章

  斛阳连忙凑上前,低声问道:“主子,没碰到伤口吧?”

  嵇阙摇了摇头,双手环在胸前,神色不明地看着方才撞开自己的几个汉子。他们身上的衣物看上去比几个孩子精细不少,大多未束冠,有的乱七八糟地别在脑后,有的扎个冲天炮,把一双上吊眼拉得更高,看上去有几分难言的滑稽。

  冲天炮大摇大摆地拨开身侧兄弟,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冲几个少年抬了抬下巴:“喂,你。”

  根本不需对方介绍,嵇阙也能猜到,这几个男人就是天子脚下也少不了的地痞流氓形成的小帮派。这类人,无论是南虞的军巡铺还是北燕的京兆尹府都对他们无计可施。哪怕一朝尽数清除,也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

  兴许在骆长寄幼时,也曾在他们手中吃过亏受过委屈,只是一个字都没有跟自己提起过而已。

  因着常年饥一顿饱一顿的缘故,少年们哪怕过了十三,个头儿也不赶冲天炮胸膛高,因此天然就在地痞面前失去了优势。他将好不容易发现的宝贝藏在身后,装聋作哑不答话。

  冲天炮推了他一把,不耐地道:“说的就是你!少装没听见。”

  “你们要做什么?”少年闷声道。

  方才还围聚在他身侧的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悄悄散开,距离他至少一丈远,生怕自己被牵连其中。

  冲天炮朝他呲牙笑:“这么害怕做什么?方才不是还很显摆你那宝贝吗?怎么,还不能给我们哥几个瞅瞅了?”

  少年就是再傻也知道,说是瞅两眼,实则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将玉髓攥紧,汗津津地滑不溜手。他咬牙道:“这是我捡到的!凭什么给你!”

  “小子,这就不懂了吧?”冲天炮竟显得格外有耐心,意味深长地,“在没找着失主时自个儿揣兜里,这叫什么?叫什么?叫偷啊!”

  身侧其他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齐声指着他:“偷窃贼!”

  少年从前为了维持生计,不是没做过些小偷小摸的活儿,他并不引以为耻,但分明是他自己捡来的东西,如今却要被人污蔑作贼,他咬紧牙关道:“我不是贼!你们抢我的东西,你们才是贼!”

  他微弱的反驳根本不足以让面前的人感到动摇。冲天炮和大辫子相视一笑,懒洋洋地道:“那就对不起啦,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们就得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这条街的老大!”

  大辫子狠狠重复:“谁是老大!”

  这几个地痞年纪不大,又未曾读过书,说不出什么道理,甚至想不到将对方扭送到衙门里头的威胁手段。冲天炮熟练地朝少年呲了呲牙,从身后掏出一根木制方形大棒扛在肩头。

  这大棒虽看上去粗制滥造,但胜在块头大且有威慑力,看得少年两条腿都直打哆嗦。随着大辫子高马尾的欢呼声,少年不住往后靠,畏惧地闭上眼,等待着大棒挥来时呼呼的风声——

  “对不住啊,那是我掉的。”

  众人霎那间陷入沉寂。少年右眼小心地掀开条缝,只见一个身着朴素麻衫头戴斗笠的青年将胳膊轻松挎在冲天炮肩膀上,哥俩好似的凑得他极近。

  冲天炮面色不善地道:“你谁啊,我警告你,我可是这条街——”

  他突然噤声,同他最为同仇敌忾的大辫子疑惑地看向他:“哥,咋了?”

  冲天炮说不出话来,因抵在他腰间的那柄冰凉的刀刃又漫不经心地往里头戳了戳,分明没有碰到肉,但那股寒意好像直直从他腰间窜向脑门儿。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突然想到了点事儿,那个,你们都跟我来!”

  他隐约感觉到身后的刀刃往后退了半寸,已经没有那种随时会割破衣服划到肉的感觉了,冲天炮一个趔趄往前,险些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上一跤。他转头恨恨瞪了嵇阙一眼,连掉在地上的大木棒都来不及捡就朝街对巷逃窜而去。

  “欸!哥,你等等我们!”大辫子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拽着哥几个追着冲天炮的步伐而去。

  少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解救,抬眼望向面前高大的男人心里仍旧发怵。青年将帽檐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轻声道:“请问,可以让我确认一下,那块玉髓是不是我丢的吗?”

  虽说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这么好的东西就这样拱手让人,少年还是不太乐意。就在他迟疑时,青年补充道:“若这就是我丢的那块玉髓,我同样会给予你回报。保证让你在你的小兄弟里头扬眉吐气,好不好?”

  少年没有被他一两句话成功糊弄过去,梗着脖子道:“你怎么证明这就是你的?还有,如果我给你了,你打算给我多少钱来换?”

  嵇阙道:“你可以摸摸玉髓后面,是否刻有一个孟字?”

  少年连忙将玉髓倒过来,确然有个“孟”无疑。

  “至于补偿……”嵇阙作势沉思,伸手比了个三,“这个数怎么样?”

  比起万两纹银,三十两在少年眼里陡然就变得不值钱起来。但对方已经证明了此物确实乃他所有,少年虽没念过什么书,也知道自己拿了别人的东西还不还,是很不地道的事儿。可是…那可是万两纹银啊……

  他狠狠心闭着眼打胡乱说:“你看错了,这不是你的玉髓,后头也没字。”

  嵇阙没有生气,同他打商量:“小兄弟,你把玉髓翻过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少年倔头倔脑:“不行!万一你抢走怎么办?那我连三十两银子都捞不到了!”

  斛阳在一旁忍不住了,上前声音尽量放平道:“小兄弟,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啊,你连玉髓都不给我们看,我们怎么能把银子直接给你?”

  “我不管!”少年开始耍赖皮了,“你们仗势欺人,大的欺负小的!这块玉我横竖今天不能给你了!”

  斛阳叹气,忘恩负义的小崽子真是比比皆是,他往后再也不说骆长寄的不是了,同样曾经身为乞儿,骆阁主性情虽古怪些,但比面前的小人儿真是地道不知多少!

  他不再有耐心,正色地道:“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年见嵇阙身边的人出手相帮,愈发不愿将玉髓让出,眼珠一转,索性大喊起来:“来人哪!有人以大欺小抢东西啦!——”

  斛阳大惊失色地捂住他嘴,开什么玩笑,他们在北燕若是招惹上了官司可就麻烦了!嵇阙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不是对所有孩子都一应宽容的,见这小孩儿拒不配合,他勾起嘴角:“把手摊开。”

  少年死命摇头,嵇阙道:“小兄弟,你知不知道方才为何那几个小地痞没说几句话就跑了?”

  少年神色呆滞了一下,嵇阙朝他笑笑,下一刻指间便出现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少年瞳孔骤然睁大,正欲大喊大叫两腿乱蹬,嵇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浑厚嗓音:“把他给我放下!”

  嵇阙没有回头,但他认得对方的声音,因此只是从地上站起来。对方见他毫无反应,拔高了声调:“你听不见是吧?!”

  一柄长刀冲着他的脊背呼啸而来,嵇阙转身闪开,用手指凌空接住刀刃,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出刀的男人生得魁梧,舞刀也甚有虎虎生风之态,他身边还站着个穿蜜合色衣裙的貌美妇女,此时正神色复杂地看向嵇阙,开口道:“是你啊?”

  二人赫然便是漱锋阁的樊腾和丽娘。

  嵇阙微微欠身朝他们笑了笑:“二位,久违了。”

  屠户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刀刃放下。他素来嫉恶如仇,刚进阆京的门就看到有男子绑着个少年不知要做何不轨之事,他如遭当头一棒,浑身血都凝固片刻。

  从前骆长寄因着那鲁阳侯儿子田瀚差点死在牢里,回漱锋阁后又是耗费许久才养好身子,给屠户留下了极大阴影,从而对娈童深恶痛绝,个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然而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身为南虞的安澜君,就算是有什么不堪的癖好,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行事。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原来是姓‘梁’的臭小子啊。”

  嵇阙不可能听不出他对“梁”二字的强调,微笑着道:“这么久不见,二位见到我竟然还是如此厌恶呢。”

  屠户道:“滚边儿!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嵇阙让开一步,嗓音平平地指着被斛阳禁锢住的小孩儿,道:“他拿了小念的玉髓不肯还。”

  他心知根本无需解释来龙去脉,只消这一句话,屠户和丽娘的眼神瞬间变了。

  丽娘率先启步走到少年面前,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探向他掌心,少年攥得死紧,丽娘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掌。

  她身上有武功底子,哪怕只用一成力也是很疼的,少年立时吃痛,乖乖把手摊开,她拿起玉髓凑近端详了片刻,道:“就是这个,我不会记错的,孟孟在额头上戴了十几年的眉心坠,从不离身,如今也合该是小念戴着,怎么会在这小子手里?”

  她这一放开,身下的少年挣扎起身要跑,丽娘毫不客气地拽着他领子把他拖回来:“问你呢?在哪儿捡到的?”

  少年知道这一出赔了夫人又折兵,早就悔死了,朝官道的方向一指,便即刻逃之夭夭。

  丽娘:“嘿!这臭小子,别以为我不揍小孩儿啊,我什么小乞丐没见过,小心我扒了他的——”

  “行了行了。”街道上看好戏的人越来越多,屠户怕招来衙门的人,道:“小心惹祸,走吧。”

  几人对于阆京的地形都算得上熟稔,抄小道溜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嵇阙沉声道:“我们得立刻回去。”

  骆长寄的眉心坠不会无缘无故地掉在官道上,他本人如今在何处?他是否带着护卫?嵇阙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摁了摁眉头,心知着急无用,便问丽娘道:“二位前辈为何会来阆京?”

  丽娘道:“阿渠找我们帮忙,说好到阆京来会合的。”

  “那神医人呢?”

  丽娘秀致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我们也不知,他跟我们兵分两路,具体去了何处他没交代。”

  既然如此,神医没有同骆长寄在一处,不会是神医带走了他。依照骆长寄的身手,嵇阙很难相信他会被被人劫道,除非对方用了特殊手段将他迷晕带走。

  可他的贴身护卫呢?如果他没记错,如今骆宅中想必有一打以上的漱锋阁弟子镇守。他们难道没有一个察觉出不对吗?

  嵇阙缜密地思考着,忽然神色一凝抬起头,冷声道:“谁?”

  二人闻声竟丝毫不躲,自墙根后头闪身出来,却并非是嵇阙所猜测的官吏或地痞,而是神色焦急一脑门子汗的纪明则和莫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