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110章

  他二人素来有沉稳之名,如今的模样看上去却多有狼狈。纪明则脚下的狗皮靴明显穿反,一张脸红涨好像刚从沸水中捞出;莫寻额边碎发尽数汗涔涔地黏在脸侧,而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将其抚开,便匆忙地道:“走!”

  在场诸位都有轻功傍身,哪怕有官吏在后也能轻易脱身。当几人翻身越过府中高墙时,正好同匆匆从后院赶来,跑得气儿都喘不上的田小思打了个照面。田小思刚从附近十条街巷跑了个来回,如今喉头发腥,正扶着膝盖骨顺气时,对上了嵇阙那张熟悉的脸。

  他张大嘴,仿佛瞬间哑了嗓子:“你怎么……”

  嵇阙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小念现在人在何处?”

  纪明则颤着唇看向神色同以往全然不同的嵇阙,又瞥向被嵇阙气势震慑,嗫嚅着不敢讲话的田小思,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地,沉声道:“属下罪该万死,让那姓林的钻了空子,把阁主给掳走了!”

  樊腾和丽娘对视一眼,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丽娘问:“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传信告知我们?”

  莫寻道:“本来派了人去,但是神医那边一直没有回复,鸽子又找不到二位的行踪……”

  樊腾和丽娘不约而同咳了一声,废话,那时他们正从秋蟾宫一路往北燕逃亡呢。

  嵇阙道:“把这件事从头到尾交代一次。”

  纪明则点了点头,垂眸开口:“那天阁主收到了安澜君的亲笔信,本是想要将手里的事务暂且搁到一边以迎接安澜君的,但今早有一个名叫冯剑的人声称是安澜君的属下,手持叱风营令牌,邀阁主往苔山相见。

  “阁主走前神色有异,我和小思觉察出不对,便立即追赶,但无论何处都再也寻不到那马车一星半点儿的踪迹。我们想到应当尽快聚集人手找寻阁主,因此先递了消息去了翊王殿下府上,但是迟迟未有动静,梁王倒是曾差人送信来,但阁主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去寻他帮忙——”

  “慢着。”嵇阙重复了一遍,“令牌?”

  几人点头称是。嵇阙似是觉得极为荒唐,开口时像是要被气笑了似的道:“叱风令牌本尊尚完好无损地押在嵇晔的丹若宫里,一个小小校尉,凭何辖制令牌?”

  纪明则低下头:“是属下的过失!”

  田小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您的信就在前几日才送到,我们还以为——”

  “前几日?”嵇阙眉头紧皱,“我一个半月前寄出的信,就算拉磨的驴送,半个月前也该到了。”

  除非他所送信件早在在半途便被人截胡,因此拖延至今!

  莫寻恨恨地道:“我早该知道的,府里头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八成就是那个断了条胳膊的!”她回想起自己就是那个引狼入室之人,当即眼眶都憋红了。

  “此人暂且不提,关于那位林宗主,你们彻底查清了吗?”嵇阙道。

  “是,此人名为林不栖,既是北燕国宗宗主,也为江湖暗杀名门绝芳阁的首领。”纪明则道,“他早在阁主偕同翊王殿下上雨歇山时就对他不怀好意,但阁主和神医互换了身份,因此他才没有得逞。”

  丽娘回忆起了什么,又道:神医同我们提过这个人,一个月前,在春山外,他那时交代了我们跑一趟枫山秋蟾宫……”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樊腾紧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打断,又给了她一个只有两个人心领神会的眼神。

  樊腾对嵇阙不信任也并非一天两天,嵇阙早已习惯,道:“樊前辈,游神医既然已经对此人起疑,那他解下来所发出的指令必然十分关键,还请告知于我。此事关乎小念的性命,想必前辈同我一样不希望小念受伤。”

  丽娘捅了捅樊腾,樊腾并未被轻易说服,冷声道:“安澜君,我知你同小念感情深厚,但此事关乎小念身世,乃我漱锋阁秘辛,我就是把这话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轻易说给南虞将军听!”

  丽娘气得要死,手叉腰吼他:“现在这么紧急的时候了你还在呕哪门子的气?!”

  嵇阙道:“前辈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会即刻登上北燕大殿,同陆欣交代骆念本不姓骆,而姓顾,是他所深恶痛绝的顾氏余孽,应当早日斩首以绝后患吗?”

  樊腾眼神一凛:“你敢!”

  嵇阙平静地说:“在下不敢,也不会。不瞒前辈,这件事情,在下在五年前便早已知晓,但在下并未告知过任何人。小念对于我来说是谁都无所谓,他的存在本身便已重逾一切。”

  似乎没能想到嵇阙会当着自己的面陈述对骆长寄的情意,樊腾呼哧带喘了几下没吱声,丽娘赶忙打圆场:“安澜君待小念如何,我们自然也都看在眼里,方才老樊也只是关心则乱,你莫要见怪。”

  嵇阙颔首,表示不介意。

  丽娘叹息道:“秋蟾宫虽早年便将亭溪逐出师门,但毕竟是亭溪的母家。刚开始我们只当是神医怀疑孟霜筠同惊晚和亭溪的死有什么干系,但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

  嵇阙道:“还请详细说来。”

  丽娘沉默少时,道:“我们原以为,亭溪在入漱锋阁后,便同秋蟾宫不再有联系。但据秋蟾宫宫主孟霜筠所说,在惊晚和亭溪失踪前,亭溪还曾上过一次枫山,而那时她已然怀有身孕。但因着门规,秋蟾宫并未放她进门,我们嘛…哈哈,是硬闯进去的。”

  她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呃,孟霜筠那女人,一直不太配合,我们被她的弟子抓起来囚禁到了一处花厅里,看到四周迹象,似乎是她们两姐妹幼时常玩耍的地方,老樊这粗人莽莽撞撞的,一头撞上檐廊下的角落,竟找到了这个。”

  她从身后掏出一个堪称精致地木盒打开来。里面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女孩子爱玩的小玩意,还有封保存完好的信件,虽然木头盒子都有些老旧了,但是信件却干净如新,好似从未经受岁月侵蚀。

  丽娘道:“这封信,应当是亭溪留给小念的。”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和樊腾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擅自拆了,不过这上头并非亭溪给小念的话,倒是…”她欲言又止,最后下了结论,“有些令人不知所云。”

  嵇阙道:“可否让我一观?”

  丽娘将那封信递到嵇阙手中,嵇阙目光低垂,竟有片刻失语。莫寻小心翼翼地道:“安澜君,信上…写着什么?”

  嵇阙毫无情绪地读:“吾花萎绝,众芳芜秽。

  “春去,尚来否。”

  田小思不敢置信:“就没了?”

  嵇阙道:“没了。”

  丽娘有些为难:“头一句我还能斗胆猜测是化用了《离骚》中‘虽萎绝亦其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但意思全变了!倒好像是说,我所种之花枯萎后,那世间所有的花都得被尽数除去似的!”

  嵇阙静静地道:“若容我猜测,孟前辈在世时从未展现出如此意向?”

  丽娘道:“自然!孟孟——我说亭溪,和阿晚都是再正直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写这种,这种……”

  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嵇阙道:“前辈莫忧心。写在信上的并非孟前辈心中所想。依我看,更像是想借此向小念以及漱锋阁传递某种信息。

  “众芳芜秽,同绝芳门的绝芳二字,岂不同义?”

  丽娘和樊腾脸色顿时煞白,樊腾原本只有条眯缝的眼睛都瞪大了一整圈,丽娘颤声道:“你的意思是……”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狂乱的心情压制住。

  “阿晚和孟孟的死,同绝芳门有关?”

  还没等嵇阙回答,樊腾陡然暴怒道:“他害死雁归,还害死了晚哥和孟姐,是当真要屠我漱锋阁不成?!”

  他在原地焦躁地踏步:“那孙子眼下在何处?!是不是在那什么劳什子凤尾山,我们干脆直接杀上山去,我——”

  “你当凤尾山是什么地方?”丽娘没好气地道,“那是北燕圣山,林不栖的老巢,你当是你家后院,想去就去想留就留?”

  “就林不栖那种货色都可以上山,显然这圣山也没几分斤两!”

  “问题不在这里。”嵇阙道,“林不栖不会把小念藏在凤尾山的。”

  他笃定的口气甚至令狂躁的樊腾都稍微平复了下,问道:“为何?那不是他的老巢吗,藏在那里不是最安全吗?”

  这时,沉默许久的莫寻却出乎意料开了口:“不。”

  待几个人目光聚集于她时,她抿了抿唇,道:“大家都会如此作想,其实不然。此前有方士进言说林不栖寓意不祥,陆欣下令暂时禁止他出入宫闱。林不栖失势,凤尾山周边也加派了看守,说得好听是保护,其实就是防备他下山。

  “我和方竹此前听阁主令,曾偷偷去凤尾山打探消息。如今既知林不栖行踪不定,想来他人根本就不在凤尾山上,在凤尾山上被严加看管的,大约只是个傀儡罢了。”

  樊腾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吗?”

  嵇阙道:“前辈稍安勿躁。林不栖的藏身之所尚未得知,小念失踪之事也只能先按下不表。林不栖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如今当先在全城搜索小念留下的踪迹。”

  他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些足以安抚人心的东西:“江湖事自有江湖人来了,没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丽娘说的,孟亭溪的信化用了屈原的《离骚》但是意思完全相反。

  林不栖:很爱曲解名家意思的小哥哥一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