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烧灯续昼>第119章

  翌日,卯时。

  嵇阙睁开眼时,习惯性地看向身侧的人,却意外发现素来醒的比他早得多的骆长寄此时眼眸闭合,呼吸舒缓,似乎仍在熟睡。骆长寄平日里睡觉很老实,从来不会多余翻身扯被子,因此他惯于睡在内侧。

  小念刚受过伤,体内也还有余毒未清,比平日里多睡会儿也不是坏事。

  这般想着,嵇阙轻手轻脚地下床披上外衣,忽闻外间响起三声敲门声,速度不快不慢,大抵是纪明则。

  当面前的门被打开后,纪明则下意识低头喊了声阁主。对方没应,纪明则这才抬起头,同披着一头流水般的青丝的安澜君对了个照面。

  饶是平常动辄不会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纪明则也神色空白了那么一刹那,随后改口:“安澜君。”

  嵇阙嗯了一声:“你们阁主还在休息,有什么事可以让我转达。”

  纪明则颔首,道:“漱锋阁的弟子传信来说,绝芳门在前日菩提寺方丈所举办的清谈会广撒英雄帖,请各路豪杰齐聚赤锦山庄。”

  嵇阙眉头皱起:“赤锦山庄,就是北郊的那座别院?”

  “正是。”纪明则道,“这座山庄一直是绝芳门的一处绝密据点,阆京城很少有人知道。屠户和丽娘已经决定赶去菩提寺,说服方丈让武林中人莫要轻举妄动了。”

  嵇阙倚靠在门边沉吟。暮春时分,梁王和翊王都并未真正站上擂台,颂诚帝也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林不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发放英雄帖昭告天下,让无数人即刻涌进阆京?

  此时,内间隐隐绰绰传来骆长寄有些倦怠的嗓音:“明则,进来说吧。”

  “是。”纪明则应和,正欲启步,却发现方才还站在身侧的安澜君已经一溜烟消失不见。

  按理说,骆长寄每日雷打不动晨昏定点起床练功,很少有过刚睡醒时迷迷糊糊的阶段,他方才喊纪明则进来说话时自己没察觉,但听在嵇阙耳朵里却黏黏糊糊的,几个字连在一起吞音,难得有点软糯的味道。

  当纪明则走进里间时,骆长寄已然换上了平日的常服,睡了一觉过后的气色也比昨日好了不少,同嵇阙一样并未挽发,只是松松垂在肩边。

  他道:“既然消息已经传到了漱锋阁,想必不是两三天的光景,林不栖定然早有准备,说不定早在将我绑去他府上前便已经想好了这一步棋。”

  嵇阙倒了杯淡茶递到他手边,骆长寄接过后一饮而尽,方才有些黏糊的声线终于回归了正常,思索片刻后又道:“如若现在让阆京人满为患,确实能够让他手下那帮朔郯人换上北燕服饰藏匿其中。如此费心费力,真的只是邀群雄齐聚一堂那么简单吗?”

  嵇阙勾起一边嘴角,用懒洋洋的语气说着大不敬的话:“这么好的机会,颂诚帝如今又缠绵病榻已久,却仍旧没有趁机逼宫……”

  “如何?”骆长寄问道。

  嵇阙挑起眉,淡笑了一下:“若不是我们之间隔着千万条血债血偿的人命,说不定我还真想同这位仁兄结交一二呢。”

  虽然听着像玩笑话,嵇阙脸上也有笑意,但骆长寄知道,嵇阙此时此刻的诙谐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担忧,并非是当真觉得,人命关天是可以随意谈笑的。

  林不栖手下的绝芳门早早便同朔郯有联系,运送朔郯探子进中原也并非一天两天的光景。北燕如今的地盘可不比南虞,骆长寄和嵇阙都不会相信,林不栖会放着南虞这么大一块肥肉置之不理。

  他从那么久之前开始就运筹帷幄,无论是将手下送往南虞挑起北燕和南虞的矛盾,还是将北燕官场搅得风云四起,这样的架势,不是打算亲掌万里河山,就是还有比其更为深远的目的。

  莫不是想将分裂已久的南虞北燕合二为一?

  骆长寄揉了揉眉心。他虽只是如平常一般坐在藤椅上,却罕见地觉出些不适来。倒也说不出是何处不舒服,只觉得从脖颈到小腿都有种浓厚的疲惫感。

  但他分明才刚刚起床。

  嵇阙察觉到他换了姿势,轻声问:“不舒服?”

  骆长寄:“有点。”

  他没再动弹,但纪明则却立刻福至心灵地道:“我去给阁主端药。”

  嵇阙多嘱咐了句:“他还没用早饭,先把早饭送进来吧。”

  纪明则答应着退下了,嵇阙低声问:“伤口疼吗?”

  骆长寄摇了摇头。他有分寸,那两道伤口都没割在要害上,所谓的不适感,也不过是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再加上头脑发晕罢了。看来林不栖确然没对他手软,两种不同的药药效都猛烈,一时半会儿清不干净。

  “过来。”

  骆长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嵇阙揽住腰坐进了他怀中。嵇阙道:“我知道如何用内力打通经脉,但是从来没用过,怕你受伤。”

  骆长寄还没来得及说完“不碍事”,嵇阙又紧接着道:“不过我知道几个穴位可以消除疲劳,怎么样,帮你按按?”

  二人如今这样的关系,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嵇阙将手放在骆长寄脖颈后面摁压了两下,骆长寄闭着眼睛,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好像方才萦绕的晕眩感当真减轻了些许。

  他生出些调侃的心思来,索性倚在嵇阙身上,正经八百地问:“安澜君这次不远万里到北燕来,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办吗?”

  嵇阙挑眉,露出“这也要问”的神情,不过大抵也晓得骆长寄在玩什么游戏,将嘴唇凑到骆长寄耳边,吹得他耳侧微痒,轻声道:“阁主当真慧眼,一猜即中。

  “是啊。我的人还留在北燕,我在南虞前线不放心,只好跋山涉水地想将他迎回去。”

  口头上装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手上却做着极为亲密的动作。骆长寄的整个灵魂都在为这种反差而震颤,但还是假装矜持地哦了一声,明知故问:“他是阁下的什么人?值得阁下不惜越过国境线也要带回去?”

  嵇阙盯着他不吱声,没过多久二人的嘴唇又情不自禁地贴合在一处,又是一番唇齿缠绵,呼吸可闻。骆长寄几乎是被嵇阙架在怀中肆意亲吻,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够,只恨不得贴得越近越好。

  亲热过后,两人皆有些微喘。骆长寄懒洋洋地贴在嵇阙怀中,嵇阙忽然道:“骆阁主可当真热情……分明知我心中有人,还勾我动情。”

  骆长寄模糊地笑了一声,配合地道:“安澜君不妨说明那人究竟是何人,早早断了我的妄念,岂不好?”

  嵇阙挑眉:“阁主当真如此感兴趣?“

  骆长寄懒懒地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向来敬重阁主,又有什么是不能说与阁主听的呢。”

  他凑到骆长寄耳边,用气声道:“那人是在下的心上人,在下对他素来予取予求,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那若是他要我们断了呢?”骆长寄似笑非笑。

  嵇阙的嗓音也低了下去:“那就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见阁主。阁主尽了兴便将我忘却,从此一别两宽罢。”

  说着勉为其难的话,手却毫不迟疑,骆长寄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的,但还是分出神来提醒他:“纪…纪明则还要进来送饭……”

  嵇阙似乎也沉醉其中,闻言只是笑了两声,滚烫的嘴唇蹭了蹭他的又贴合在一处,模糊地道:“那你小声些……

  “当心他去给我心上人通风报信。”

  *

  一番腻歪过后,骆长寄又被嵇阙半抱着走到了外间的竹榻上。

  纪明则倒是机灵,想必是在门口听到没人应声便只把早饭放下就离开了。若是田小思,指不定能杀进内间随后闹个大红脸。骆长寄虽说不算特别含蓄温文,但在十几岁的小孩儿还是自己的亲卫面前做这种事儿,他还是不能像嵇阙那样坦荡的。

  骆长寄时常被丽娘几个笑话说口味像小孩儿,他自己也并不否认。早饭一端上桌,他首先便将筷子伸向甜糕,一边吃一边道:

  “我先前一直有意同陆涣保持来往,事实证明,他同林不栖的结盟并不牢固,甚至可以说是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

  “正常。”嵇阙道,“扮猪吃虎那一套,陆涣玩儿不过林不栖。”

  “陆涣的母妃徐贵妃刚进宫时,确实受宠过一阵,但陆欣对她兴趣不算大,因此很快便转投别的怀抱。陆涣出生时的待遇虽比陆骞好些,但却远远不如那时万千荣宠加身的太子。”

  但是比起陆骞,陆涣很快便靠着八面玲珑的心思博得了陆欣的喜爱,连带着徐贵妃也母凭子贵,一朝上位封为贵妃,如今协理六宫好不得意。这样的人,比起陆骞而言,难免多了几分阴恻恻的锐气。

  “我前几年,” 嵇阙顿了一下, “呃,就是见到你那年,曾见过他一面。只觉他一直有意拉拢文武两方的臣子,现在朝中想必也有不少他的拥趸。”

  “没错。”骆长寄颔首,“陆骞如今掌管京畿大营,也算是个肥差,不过很大一部分兵权都被兵部和太尉府牢牢攥在手里。他从前在朝中又鲜少发表言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第一次去找他,咳,忽悠他参与皇储之争的时候他看上去那么不情愿的原因之一。

  “但陆涣却并非如此。”

  嵇阙道:“他想必早就知道陆欣不会轻易将兵权割于皇子,再加上北燕这些年在林不栖的手下分散了君主的话语权,大把权势分在权臣手里,分割在各个将领手上的兵权不过尔尔,压根成不了什么气候。”

  因此陆涣一直着手于拉拢各部文臣,想必他很清楚,在官场有时最适用的并非满腹经纶,而是一副比干心肠。

  “如今陆涣不见得知晓林不栖同朔郯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只要他还想上位,便不可能任由国宗一脉在朝野上下一呼百应。”嵇阙啜了口清茶润喉。

  倘若林不栖是个纯臣,陆涣有了他的辅佐上位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陆涣却未必不了解林不栖的心思。

  林不栖大约也知晓,无论是陆涣还是陆骞上位,扶持他们上位的朝臣,都会以清君侧的名义,将国宗彻底铲除出北燕的官场。

  因此,他不可能坐以待毙,为保下绝芳门,他随时可能采取行动。不如说,他已经采取了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以为自己够含蓄了,结果还是被锁了。。。我这次真没有脖子以下了,审核大人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