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这一日，迟来的雪终于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腊八前几日，晚上睡觉时村里就下了几场山雪，雪籽噼里啪啦的掉落，还发出沙沙的响声。起初方晴还以为又是下起了小雨，还和周其说今年冬天的雨水多，但听久了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雨点砸在门上的声音也太响了。
两人那会已经睡下了，周其为此还下床开门看了看。一开门，寒风夹杂着几粒雪籽涌进屋里，方晴在被子里躺着，都感受到了这一股寒气，大声喊道:“其哥，关门，风好大，好冷啊！”
周其也被扑了个全身冰凉，他关上门，大大步走会床边，方晴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在外面，只听他嗡声嗡气的问道:“其哥，外头是不是下山雪了？”
“是，下的还不小。”说着，周其摊开手掌，掌中有一粒快要化成水的山雪籽。
方晴微微起身瞅了一眼，伸手出来将雪籽弹飞，又立马睡下去:“其哥，快进来，我一个人睡好冷啊！”
方晴是又爱玩雪又怕冷，山雪籽圆滚滚的一小粒，他也喜欢弹两下，要不是现在已经睡到床上，方晴估计还得去院子里玩两圈才会进来。
周其擦干掌心的水渍，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刚才下去了一会，现在他身上都是凉的，方晴转身抱住他，帮他暖起来。
本以为下了山雪，雪也快要落下来了，没想到连着好几天晚上都一直下雪籽，雪的影子是一点也没看见。
一直到腊八这天早上，方晴一觉睡醒，见周其已经起了，正坐在床边穿鞋。被子里还有余温，方晴往下缩了缩，想再在床上躺一会。
方晴整个人包成一团，背对着房门，他知道周其每天早上醒来先会去院子里看看，开门时袭来的冷风就算是裹着被子，也能感受到其中刺骨的寒意，他在被子里蠕动了两下，把被子全部卷起来，滚进床里侧，直到抵住墙才停下来。
“嘎吱”一声，木门被周其拉开，冷风呼啸着扑进屋里，方晴这下把头都裹进被子里了。
“吱——”，房门被关上，方晴正想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却听见周其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阿晴，快起来，”周其隔着被子拍了拍方晴，“外头下雪了！”
一听周其这话，方晴猛地一下坐起身，眼睛里好似有光:“真的下雪了！”
“真下了，”周其笑着把方晴的衣裳递过去，“应该是昨天后半夜就开始下了，到现在还没停，雪下的还挺大，外头已经积了一层雪。”
下雪后，山里越发冷了，方晴又多加了件衣裳，推门去前院玩雪去了。
雪是从昨儿夜里开始下的，过了一夜，院子里早已被白雪覆盖，到处都是雪白一片。周其早上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便转身回屋里，并未走出门。因此，院里的雪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印子都没有。
方晴拉着周其从屋里跑出去，平整的雪面上霎时出现几个凌乱的鞋印。两人在院子里堆了几个雪人，又把落在树上的积雪抖落，直把院里的积雪都玩了个遍，一直玩到手脸冰凉，满头落雪才进屋里。
方晴起床时，就已经不早了，刚刚又在外头玩了这么久，这会儿再吃早饭就太晚了，但吃午饭又有点早，想了想干脆就两顿合在一起吃，晚上早些吃晚饭就是了。
今日腊八，中午自是要喝一碗腊八粥的。熬腊八粥的材料种类多样，方晴早在前段时间就已经全都备好了。
红豆绿豆这种难熟的食材方晴昨晚就已经用清水浸泡了一晚上，这会从碗里倒出来，加清水下锅熬煮，等到豆子煮熟，再把大米糯米加进去。煮粥时先烧大火，等到米被煮开花再改用小火慢熬，最后，在出锅前一刻钟左右，把去芯的干莲子和去核的红枣这些不耐煮的食材放入锅中，一边煮一边搅拌，避免糊锅，等到粥煮至软糯粘稠，这腊八粥就熬好了，若是爱吃甜，可以在出锅时在加些糖，按着自己的口味调调粥的味道。
除去做腊八粥常放的食材，方晴还加了些玉米粒和栗子进去，一大锅粥熬的浓稠香甜，灶房里满是谷梁的甜香。
粥里各种食材都放的多，每一口都吃的扎实，这么吃起来也更能饱肚子，周其也不过吃了两碗就已经饱了，方晴就更别说，将将吃完一碗就摆摆手说吃不下了。
一碗腊八粥下肚，饿了一早上的肚子终于有了着落，灶房里还留着温水，周其趁着水还没凉，先进去收拾碗筷，方晴在桌旁坐着，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看去。
刚才在灶房做饭时，身子已经暖和起来了，这会刚喝下一碗热腾腾的粥，门窗又都关着，寒风吹不进来，方晴更是能觉出些热来。家里现下也没什么事，待在屋里也是干坐着，他又想去外头抓两把雪玩儿了。
等到周其从灶房出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就连院子里都没个人影。只见家中大门被虚掩着，周其了然，走上前去轻轻推开门，果然见方晴蹲在门口不远处扒拉着石块上的落雪。
人都出来了，这会子肯定是叫不回去了，但方晴本就比寻常男子更易生病，周其还是不太放心让他在外头玩这么久，他抓住方晴的手，从袖口探了进去，感觉到手下温热的肌肤，周其提起的心稍微放下，又陪着他玩了一会，便半催半拉的把他带回屋里了。
虽是舍不得进屋，但方晴也知道轻重，再在外头待下去自己的今晚说不定就得去抓药不说，以后冬日里周其哥更是会拘着他，那可真是半点都玩不上了。故此，就算是一步三回头，方晴还是进了屋里。
屋里已经生了炉火，进屋之后，玩雪的那股兴奋劲褪下，方晴就慢慢觉出冷来了。窝在火边烤了一会，又喝了几杯热茶，还把秋日里腌晒的姜片抱出来吃了几块，方晴才真是从里到外暖了起来。
现下也不早了，已经快到晌午，今日下了雪，村里的孩子都乐疯了，老缠着大人想出门玩。闹的久了，大人也拘不住孩子，吃过饭后，索性给他们裹严实了，放他们出来玩一会。一群孩子在外面打闹起来，嬉笑声透过门窗，传入两人耳中。
听着外头的声响，方晴眼巴巴的看向周其，今儿已经在外头玩的够久了，周其自是不可能再让他出去，但看他这幅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开口问道:“你又耐不得冷，怎么就这么喜欢玩雪？”
“我也不知道，”方晴摇摇头，把手翻过来，凑近炉火烤一烤手背，“可能是小时候没怎么玩过，现在就特别想玩。记得小时候我身体不太好，每到冬天，娘就把我裹的严严实实，让我待在灶火边取暖。就算是外头出太阳她都极少让我出去，更别说下雪了，我就只能看别人玩，眼馋的厉害。”
周其听了方晴的话，顿时更心疼了。小时候天冷，他爹虽然也不许他老往外跑，但是下雪天他也会让自己在院子里玩一会，有时候还会陪着自己一起打雪仗。他没想到方晴这么被娘拘着，怪不得冬天的时候，他有几次想带方晴出去，方晴怎么都不肯随他出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周其的心疼几乎是写在脸上，方晴见了，反倒还安慰起他来了:“小时候身子骨不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娘后面见我不开心，还拿了个桶装了满满一桶雪提进屋里让我玩……”
方晴这么说，本是想安慰周其，没想到这话一出周其反而更心疼了，看着他的表情，方晴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更是默默闭上嘴，不出声了。
两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周其先开了口，他嗓音有些沙哑，只说了句:“娘把你照顾的很好。”
方晴从小是他娘一手拉扯大，一个女人要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已是不易，更何况方晴有些先天不足之症，小时候一个没注意就病了，方晴娘能把他养的这么好，必是把全部心血倾注到他的身上。
“是啊，”方晴笑笑说，“所以那会冬日里娘不让我出去玩雪我也没闹腾，那时虽小，却也知道娘是为了我好，若是真病了，可得一碗一碗苦汁子喝下去。”
说起喝药，方晴像是想起了小时候发热时喝的草药的味道。一时间，方晴只觉得舌根都泛起了一股苦味，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雪落了一整天没停，傍晚吃饭时，前院又积满了一层厚实的落雪。
中午的腊八粥还剩了些，晚上就不煮饭了。方晴揉了面团，又去园子里拔了颗白菜，和猪肉一起剁碎，再加上盐、油、葱花等调味。馅料调好后，再把面团切小段，擀成圆形，用勺舀菜进面皮中，最后把面皮捏紧，包子就可以放进蒸笼里蒸了。
包子是两人一起在灶房里包的，方晴手熟，包的又快又好，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捏住面皮旋转收口，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包子就已经摆在案台上了。
周其这边不过才包好八九个包子，看起来也有些歪七扭八，方晴就已经把剩下的包子全都包完了。方晴包的包子看上去都没什么分别，周其还随意数了几个，发现连包子褶的数量都一模一样！
包子包好后，蒸个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熟了，用篮子装出留着明日吃的份量，剩下的，方晴用碗装好放在桌子中间。
方晴前脚放好包子，后脚就周其端着两碗热过的粥出来。
腊八粥香浓味美，白菜猪肉包蓬松暄软，皮薄馅大，咬上一口甚至还会流出汤水。冬日里吃上这么一顿，方晴只感觉全身都舒畅起来，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了。
屋外寒风呼啸，冷风裹挟着雪花飘落在山林田地、屋瓦院落，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看起来有些寂冷。但屋外的严寒却并未渗入屋内，屋内炉火正暖，燃烧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几粒火星迸溅出来，又平添几分暖意。
饭后本就生困，暖意更是熏的人昏昏欲睡，方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复又弯下腰，半靠在周其背上，嘟囔一声:“困了。”
见方晴困的站都站不住了，周其便把他塞进被里，拧了手巾给他擦洗，收拾完方晴后，他又自己进灶房收拾了一番，等到油灯吹熄后，周其抱住睡的松软温热的方晴，也合上了眼。
一枕酣甜。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