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学会的束发?”沈怀玉看着铜镜中萧厉熟练的动作,将手中的玉簪递给他。
萧厉将玉簪接过为他绾发,“一直都会。”
冷宫中的皇子无人愿意侍候,小时候还有母亲为自己束发穿衣,但母亲去了后,凡事都得学着亲力亲为。
“那以前我怎么不知道。”沈怀玉对着镜子摆头,还不错。
萧厉伸手勾起他的一缕发,“我母亲曾说,不能随意碰别人的发。”
青丝即是情丝,如果在不能确定对方心意之前随意触碰,也许会断了两人的缘。
萧厉从小的处境如履薄冰,需要处处谨慎,害怕连累母亲。
后来母亲去了,他本以为之后的人生没了什么盼头,大可以睚眦必报肆意妄为,但他遇到了沈怀玉。
少年慕艾,没有人教过萧厉这究竟是何种感情,从母亲凄惨又短暂的一生中,萧厉觉得这种感情是不幸的。
他不想给沈怀玉的人生带来不幸。
但人的心思如果这么容易控制,那这世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
是课后识字装作不识后指尖不小心的触碰,又或是课堂上不自觉的凝望?越是压抑,那股激荡的情绪便越是在胸膛中发酵。
它不是温和美丽的枝上桃花,而是可以焚尽一切的地狱之火。
没有感受过爱意的人,连捧出的一颗千疮百孔的真心都掺着剧毒。
晦暗,隐秘又淫靡。
萧厉看着沈怀玉和萧仲伯坐在一起的身影,是了,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但他萧仲伯又是凭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藏拙保身,他们有哪样比得过自己?
萧厉握着笔杆的手不自觉用力,在断裂的前一秒突然意识到这是沈怀玉送他的,随即松手,那笔杆上留下了两枚深陷的指印。
萧仲伯近日总感觉背后凉凉的,疑心是受了风寒,被陈皇后逼着连喝了两天的药。
他苦哈哈地跟沈怀玉抱怨,沈怀玉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皇后娘娘也是为了你好。”
但萧仲伯觉得这太医院开的药似乎也没什么用,怎么刚才又感觉到一股寒意。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最近民间的学堂流行一种“交友字条”。
连带着宫内也开始盛行起来,原本他们因为各自的身份和立场问题不好随意和人示好交谈。
但如果是用这种字条,就要私密得多,也不用害怕会有“攀附拉结”之嫌。
这方式也很简单,就和互通书信一个道理,只需写好字条将它夹在想要交好之人的书本中。
最近沈怀玉的课本都快被字条夹成两本书的厚度。
他平日里素来形象温和,从不和别人急眼,也不见他和谁关系特别要好,和人交谈时进退有度,再加上他相貌优越,谁不喜欢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呢?
放学后萧厉冷眼看着沈怀玉耐心地将书页中的字条一张张拿出放进书箱。
沈怀玉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一笑,“你有收到吗?”
“没有。”萧厉的书页中只有一张没有送出去的字条,那上面也不是什么委婉的君子之交,而是直白露骨的示爱。
但他没有送出去。
沈怀玉见萧厉沉默,以为他是没有收到字条所以不开心,他抬手揉了一把萧厉的发,这小子长得很快,现在身量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我只写了一张,你猜在谁的书里?”
萧厉手指蜷缩,低垂着眼里的阴鸷慢慢凝聚,“萧仲伯?”
随即头上便被轻拍了一下,他眼中情绪瞬间消散,迷茫地抬起头。
“蠢货,你。”
沈怀玉将他桌面上的书丢在他面前,要被他给气笑,“你今日是翻也没翻过是吧?”
萧厉被骂了蠢货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沈怀玉傻笑,手里将书翻开,里面落下一张纸条。
“回去再看,今日有什么没有听懂的?”沈怀玉将纸条又塞回书里,想起什么似的用笔杆在桌上敲了一下,“我的呢?”
萧厉心想,你都有一本书的字条了,要我的做甚?
“小白眼狼,是不是忘了?”沈怀玉本就只是玩笑几句逗逗他,见他窘迫不语也没有再提。
殊不知少年写了,只是并未送出那大逆不道之语。
但与此同时萧厉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将不得见光的心思送出,那沈怀玉又会是何种反应?是会觉得他恶心从而避之不及吗?
想到沈怀玉可能会有的躲避举动,萧厉总忍不住心中的暴戾,如果沈怀玉周围的人都消失了,是不是他就不会避开自己了?
萧厉在空荡的房间中踱步,窗户没关,今夜大风恐有骤雨,想到沈怀玉送他的字条萧厉连忙将书本转移到一旁。
他打开字条,本以为会是工整熟悉的字迹,没想到是一张图画。
一只小狗正在叼着尾巴快乐的转圈。
沈怀玉这是在说自己像只傻狗。萧厉反复摩挲着看了好几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字条藏进床头暗格的匣子里。
这匣子很大,里面都装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
沈怀玉用过的笔,沈怀玉用过的纸页,沈怀玉遗落的檀木手串,沈怀玉断了的簪子......
大约萧厉还真有几分像小狗,小狗喜欢藏骨头,他也喜欢。
枕头下是沈怀玉借给他的手帕,出于一些不可言说的私心,萧厉没有归还这件格外私人的物品。
淡青色的手帕已经被清洗的微微褪色,对方残留的气息早已消失。
萧厉面无表情地拿着手帕,手里做着亵渎之事。
他阖上眼,脑中想起方才沈怀玉拍自己头时落在发顶的力度和脸上的笑......
他起身将手帕浸湿在水盆中,在院中借着月光在盆中清洗,那认真虔诚的样子就像是刚才离经叛道做着某事的人不是他一般。
洗净后他将那叠手帕搭在窗沿上,那熟练的动作一看就知道这件事他早已不知做了多少次。
最初做这种事的时候是在梦中,醒来后他脑中放空,有不解有惊疑,更多的是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
就算没有人教过他关于此事,他也知道,男子思慕女子才算是应当。
为何?自己会对沈怀玉产生此种感情?
思慕......究竟何谓思慕?萧厉不明白。
在之后的日子中,萧厉依旧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对萧仲伯的存在倒是越来越在意,以往他只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大哥,但沈怀玉身为他的伴读,两人时常走在一起。
箭术课时萧厉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他的各项课业都不能太出众,过于显眼的人无法在宫中生存。
是以他各方面都平平无奇,只站在边上看着他的皇兄们大展异彩。
箭术一向是萧仲伯最为擅长的功课,他自信地拉弓搭箭,三箭齐发,分别射入三处箭靶的中心。
其余人皆是喝彩。
萧厉站在旁边没什么情绪的射出一箭,利箭迅疾如风,越过箭靶飞向了远处。
“失误。”萧厉转身和老师解释,也不再多言,走到树林中去捡那支箭。
沈怀玉今日来的晚,他到的时候场中已经无人,萧厉由于射技不佳,被老师勒令留在场中练习。
“你腰间怎么别了朵花?”沈怀玉走上前,拉开弓弦闭着只眼,一箭射出,将箭靶上方才他们射入红心的箭羽射了个对穿。
萧厉将花递给沈怀玉,声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捡来的......送你。”
沈怀玉莫名地接过,“我去收拾箭场。”萧厉脚步停顿一瞬后转身。
沈怀玉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朵洁白的玉兰花,根茎处像是被什么利器斩断。
这是,昨天的歉礼吗?
沈怀玉笑着摇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子,哪有随便送人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