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花魁他是病美人>第1章 相逢

  夜半子时,一轮弯月自东方升起,高高挂在树梢。借着纱一样的银辉,岳明归将将看清楚狼藉的小院。

  院子里才动过刀兵,尸体四散在周围。岳明归用扇子推开挡在门前的两具,粗略瞧了眼院中四散的尸体,都是利刃割喉,手法轻准快狠,是个行家,看来卫札凶多吉少了。

  他快步向里屋走去,足尖轻点越过满地血泊,手指刚刚搭上门又停了下来。侧耳附在门上,里面居然还有断断续续的话音和呼吸声,一个粗重急促,一个轻缓几不可闻。

  没一会话音停止,岳明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夜行衣和面巾,捏着扇子径直推门而入,却见屋内地上只有一人,他不由笑了起来。

  “啧,没想到卫公子不仅机警,还练得如此神功,在下佩服之至。”

  只见地上趴着个面色蜡黄颧骨突出的男子,双手反绑在背后,整个人蜷缩着扭动身体,身旁掉落着一个小瓷瓶。明明时值暮春,那男子却满头冒汗,身下的衣裤已然湿了一片。

  发现有人来了,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涣散,血丝在凸出的眼球边蔓延,整个人痛苦的不住的挣扎颤抖,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染血的布条堵住了他的嘴。

  岳明归散着步慢悠悠走到他面前,见桌椅上一层灰尘,想坐也只能作罢。

  “豁,灰真大。

  卫公子大半夜不醉倒温柔乡,独留海棠公子昏睡,反跑到这老房子来……莫非是和哪位美人幽会?”

  他抬手捂住鼻子似笑非笑,伸手要去摘卫札嘴里的巾子,眼前突然闪过一片寒光,刀刃从上至下袭向岳明归面门。

  岳明归动作灵活,侧身避开,与藏在房梁上的第三人打了个照面后,不由面色古怪的瞧了眼卫札,又偏头打量白衣人,不合时宜的摇头故作惋惜状:

  “如此佳人,卫公子怕是吃不消喽。”

  对面的男子一身月白长袍,身段极好,窄细的腰、修长的腿,手背上青筋脉络都瞧的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握着柄断刀,不知道是外面哪个倒霉侍卫的刀,人死了,刀也没了。

  虽然普通的面容毫无特色,与这周身的气质身段不太相配,可那一双眼睛却十分出众,在昏暗里又狭又冷,像潭底的黑石,纵是汪着水却极寒,让人第一眼只关注到眼睛。

  最关键的是他竟只着一身长袍,松松垮垮的系着。刚刚动作间露出一小片胸膛,白皙劲瘦;衣袖也断了一截,大概是塞进了卫札的嘴里,显露在外的左手腕处有好几处不明显的凸起,隐在暗处,大概是疤痕;露出的脚踝和被血洇湿的衣料粘在一起,像雪中梅,红艳艳的,让人想揉着捻着。

  卫札自然不可能回答他,还不等岳明归说什么,白衣人已然刺了过来。

  “哎呀,这位美人,有话好说,何必舞刀弄剑的,多伤感情。”

  岳明归面上微笑着,竹扇却贴着刀身和刀背顺势上挑下滑,黏滑灵活的化解对方凌厉的攻势,招招对着白衣人的脸使劲,似是要撕下他伪装的面皮来。

  “相会于此即是有缘,美人又何必遮掩羞怯,说不定咱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他一边躲一边嬉皮笑脸的打哈哈,对面的白衣人好似全未听见,仍然招招向着要害刺,动作看似轻柔却发力迅速,刚那一招险些削了他头皮。

  “好吧好吧,我无意打扰仁兄,只是有几句话想问卫公子,问完您想怎么处理都行——”

  岳明归背后一凉,嘴上嘻嘻哈哈说着,心里却认真思索着对方的身份来路,瞧这招式灵活精巧,握着刀却毫不显笨拙,脚上的步伐还有些熟悉……

  他脑海里不断思索排除,手上动作却不见缓和,扇面开合间带起劲风,袭向白衣人面门。

  二人打的难分伯仲,正当岳明归担心时间久了出变故时,对方身体微不可察的一顿,眉峰簇起。岳明归自然察觉到,他抓住机会,握着扇柄猛的一送,重重落在对方身上。

  那白衣人动作迟钝的停在原地,躲避不及硬受了这一击,急退几步卸了力,喉结不断滑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弯了腰咳出点血沫子。

  岳明归上下打量着对方,眨巴着眼睛琢磨着自己难不成使出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大力金刚掌?居然一招就把人打吐血了。但瞧着对面没有一点变化的脸又怀疑对方碰瓷,不过想到他脸上的面具,又明白过来。

  白衣人冷着脸拭去唇角血迹,挺直了脊背盯住岳明归,又缓缓移向还在地上抽搐的卫札。卫札此时像是陷入了幻境或是中了毒,双眼翻白,手指痉挛而徒劳的伸着,探向黑暗尽处。

  “这位兄台,最近闹鼠灾,夜猫满城跑,我是不怕的,只不知您这……”

  三年一次的大阅讲武还有半月就要举行,正赶上匈奴使者入京进贡,近日京城的巡防也严格,兵营调度甚是频繁。虽然每逢盛大活动,京城里浑水摸鱼的人多,但巡防的人更多。

  岳明归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用满是划痕的折扇点了点屋外,隐隐有打更的声音和轻微脚步声传来,他这是警告白衣人:若要强行击杀卫札,自己阻拦于他发出动静,很快就会有人来。

  白衣人静静待在原地,等了一会缓缓直起身,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已经围住了出口。他微微侧身,手里的断刀也转了转方向,整间屋子陷入黑暗的寂静里。外面流云蔽月,屋内的一切也随之融化在阴影里,所有边界都在模糊中变形。

  在岳明归暗含警惕又松散的动作中,他一言不发的和岳明归对视,突然甩出断刀袭向岳明归面门,自己则足尖一点,从门口飞掠而出。

  “拦住他!”

  岳明归避开飞刀也要追出去,又突然想起卫札,他扯掉卫札嘴里的布,试图唤醒对方神智,也不抬头,径直对外面喊了一句。

  围拢在门口的黑衣人听到屋里的命令,纷纷亮出刀剑,攻向白衣人。只见他身形灵活,游走在众人之间,手中一柄扁长锋利的刀刃,金石相接之声不断响起。不过他刚刚受了内伤又身有旧疾,以寡敌众显然不能支撑太久。

  身前一剑袭来,眼看要刺进胸前,他猛地一侧身,堪堪躲开剑锋,不待下一次攻击到来便纵身跃起,翻上了院墙,踩着屋瓦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黑衣人面面相觑,也立刻分出两人追踪而去,剩下几人冲进屋内,就见岳明归低垂着头看不清脸,只两只手死死握着折扇,而卫札双眼暴凸,七窍流血,已然气绝,一时间屋内屋外寂静无声。

  夜风轻轻吹过,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散向庭院内外。岳明归不自觉捏紧了竹扇,发出咯咯的声响。过了良久,他松开卫札,起身捡起那瓷瓶闻了闻,一股奇怪药味还残存在瓶内,和空气中残余的淡淡柏香纠缠在一起。他强迫自己平息情绪。

  那白衣人的脸一定是假面,深夜着一身显眼的白色单衣若非是胆量十足,便是时间紧迫或是事发突然,来不及更换。此人连武器也不敢露,且早早就给卫札喂了药,等在这里只是拖延时间确定卫札的死亡,身份多有蹊跷。

  他捡起地上有些污糟的袖子铺平整,仔细验看之下,倒真发现些端倪。这提花布料质地柔软,绘以春水皱池的暗纹,是难得的精品。

  说起这春水暗纹......青风阁素喜这些清雅而低调的奢华,半年前在千巧阁给阁里各公子订了一批提花暗纹的成衣,以示真伪。那白衣人留下这证据,又衣衫单薄,当真是事发突然未来得及掩饰了。

  想清楚这些后岳明归收敛情绪,将断袖收起,探了卫札的身确定没有什么线索后这才检查起屋内。摸到桌子时他察觉到手下凹凸不平,俯身看时,岳明归瞳孔猛然一缩:漆黑的莲花在火焰升腾中盛放,妖艳又诡异。

  外面有几声猫叫传来,这是有人靠近的信号。岳明归来不及再查,但想起浮动在空中混合着药香的柏子香,心里已有了寻找的方向。

  他收起那截断袖,走出房间遣散几人,也沿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离去,还未走出多远,就见追踪白衣人的两人已经返回,他们附在岳明归耳边说了什么,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花灯。

  那个方向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销金窟,也是卫札甩开他们跟踪避人耳目的地方——青风阁。

  大雍盛行南风,崇尚玄谈,管弦丝竹、轻歌曼舞,人们在浮华的泡沫里醉生梦死。

  此时夜半,家家户户早已熄灭了烛火,可花街两旁的阁楼仍旧灯火通明。脂粉香、佳酿醉,纸醉金迷意乱、觥筹交错情迷,青风阁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韩江清拐了几次才勉强甩掉后面的尾巴,虚捂着心口踩着屋瓦足尖轻点,从庭院里相拥的两人头顶掠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掠进屋内后忍不住踉跄了脚步。

  阿赛早已等候多时,浴桶的水热了又热,火盆也燃的旺,见人回来了急忙上前扶住,自然能瞧见嘴角的点点血迹,他担忧的取出个瓷瓶递给韩江清,见他一次服下三粒后欲言又止,手上动作麻利的替韩江清脱掉带血的单薄衣袍,扔进火盆里迅速烧掉。

  韩江清手指抚上耳后,一抹一揭,便撕下层薄如蝉翼的面皮,随手一掷,也轻飘飘的落进火焰中化为灰烬。

  “今日并非望日,它却突然发作,且药量也越来越大,公子……”

  话还未完,韩江清垂眸回首,淡淡扫了他一眼,白皙侧脸显露,眼尾眉梢透出点动人心魄的意味来,阿赛便改了话题,侍候韩江清沐浴。

  “公子,那个假和尚在密室,海棠也已回来多时了,您要见他吗?”

  水声淅淅沥沥,韩江清闷声咳了几下又强自压下,抬手拒绝了阿赛的服侍,自搓洗着身上的血污,头发偶尔撩起时露出后心疤痕处一点黑色痕迹。水又凉了几分这才出了浴桶,随便扯了件青衫套上,阿赛抖开鹤氅给他披上。

  “告诉他,过往轮回,以牙还牙。此事既了,过几日我会安排他离京。

  还有......那衣服,再去取一套。”

  韩江清示意已化为灰烬的白衣,阿赛领命下去,下人收拾好屋子后离开,一时间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柏子香袅袅氤氲着,模糊了韩江清的身影。

  喉结隐忍的滑动,药效发作,游走的刺痛翻搅着五脏六腑,韩江清感受着心口火燎似的灼痛,渐渐上行至喉咙,他抵着桌子艰难的喘息,终于忍受不住,偏头呕出一口血来。

  捏紧的指节扣住桌角,恨不得捏碎了,却只能无力的颤抖。

  缓了许久,这痛感才逐渐消去,他伏在案前蘸墨落笔,可握笔的手依旧止不住的颤抖。

  韩江清捂住胸口,能感受到心脏异常剧烈的跳动,是因为卫札说的话?可这些不是早已猜到了,为何还会因此心绪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