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 眉眼间尽是灵动之色。与她印象中的密友毫无二致,耳边似乎还能响起她爽朗的笑声。

  距离逸哥儿生母去世已经有十几年,长公主印象中的那个阿棠好像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因为实在是太像了, 长公主不由有些恍惚,伸出手想要抚摸画上的人儿, 却被景元帝打断。

  “端仪你果真认识。”这么多年没有找到的人突然有了消息, 景元帝心中思绪翻滚,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现在在哪?”景元帝走进长公主身前急切地问, 眼中有着担忧又有些情怯, 完全没有了刚刚质问时的疾言厉色。

  “皇兄不知道吗?”长公主才发现景元帝还不知道谢棠已经去世的消息?

  “知道什么?”

  景元帝听了更加心急, 他只听派出的人查到当初的那名女子从瞿县离开后去了长公主的庄子上,就等不及让人继续调查, 而是急忙召见了长公主。

  兄妹俩四目对视,长公主飞快地思索着。

  她这个时候哪里还会不明白景元帝找她所为何事。

  她想起好友的托付, 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告知逸哥儿的生父是谁, 并且一定要求自己给他找户普通人家寄养。

  谢棠并不是没有见过后宅的那些事,定南王府尚且如此, 何况皇宫。如果逸哥儿真是皇兄的孩子,那阿棠当然不愿意让一个没有生母庇护的婴儿进宫。

  长公主因此犹豫起来。

  按照阿棠所说,她一发现有了身孕就马上离开了江南来京城投奔自己,她怀有身孕的事孩子生父并不知情。也就是说皇兄理应不知道逸哥儿的存在。

  这么多年她一直把逸哥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待,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任何人要把他带走她都难以接受。

  皇兄有这么多孩子,不差逸哥儿一个。看以前他对逸哥儿的态度, 长公主很难相信逸哥儿在宫里会过得开心。

  若真被认回宫, 逸哥儿又能接受这种身份的转变吗?她心里的天平开始侧向一方。

  想到这,她开口说道:“皇兄, 画像中的女子名叫谢棠。并不是皇兄口中的唐言。而且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景元帝听到消息后愣住了。

  他想过或许她已经嫁人了,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是怎么…”景元帝难以接受,甚至问不出口那几个字。

  刚刚才知道她连真实的姓名都没有告诉自己,可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到这么伤心的消息。

  “就是太子遇刺的那一夜。”长公主回忆起当初那一晚同样感伤起来,她一边回想,一边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不过她还是存了私心,没有告诉景元帝谢棠来投奔她时已经怀有身孕,以及那一晚早产的事。

  景元帝听完之后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响才喃喃道:“都怪朕,朕要是早一点找到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突然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朕与她的孩子呢?”

  “孩子?”长公主被问得始料未及,她没想到,景元帝竟然知道这事。

  “按理来说阿棠在投奔你的时候应该怀着身孕,孩子怎么样了?”

  景元帝问出这话时,眼中带着几分期盼。

  长公主陷入了两难。

  皇兄既然已经知道那么这件事,只要再加调查就很难瞒过去,除非将逸哥儿和自己那个无福的孩子身份调换,告诉他阿棠的孩子也已经没了。长公主一边这么想,一边再次看向景元帝,观察他的反应。

  然后就吃惊地发现景元帝的眼中似乎泛着水光。

  “皇兄…”她没料到阿棠在皇兄心中竟有如此地位。

  又想到这件事情太子也牵扯其中,思索再三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

  “你是说逸哥儿就是朕与阿棠的孩子?!”景元帝语气震惊,他万万没想到江逸会是他的孩子。

  长公主听他这么说很是生气,“皇兄这是何意?皇兄嫌弃,我却是求之不得。也对,皇兄一向看不惯逸哥儿,皇兄如果怀疑,不如自己去求证。还要问我做什么?”

  景元帝被妹妹怼得一时语塞。

  “朕并非此意。”他无奈地解释,“我只是没有想到我的孩子竟一直都在身边。”

  长公主想到前几次江逸回家之后,一直抱怨皇帝舅舅对他不好,现在知道了真相,更加替儿子感到委屈。也不管皇帝的解释,只一心为儿子出头。

  “皇兄的心思臣妹猜不到。臣妹只知道皇兄为了一个外人罚了逸哥儿。还有上回,要不是瑾和与太子劝说,皇兄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他呢。”

  不只最近的事,长公主越想越觉得皇兄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心中抱怨更甚。

  景元帝尴尬地咳了一声,对于妹妹的话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反驳,谁让他之前对逸哥儿做了那些事呢。

  “这事是朕不对,待以后他回了宫朕一定好好待他。”

  他之前还担心儿子在外面吃苦受累,现在想来,逸哥儿受的委屈全是他造成的,心中对儿子的内疚之情更深。

  又想到他从没见过生母,还被生父三番五次斥责,那是既后悔又心疼。

  听他提到回宫,长公主心急地阻止道:“皇兄,此事需得从长计议,逸哥儿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这个时候跟他说我担心他难以接受。”

  景元帝皱着眉,不同意她的说法,“怎会不接受?只要逸哥儿回了宫,朕会立刻赐予封号,除了太子,这在所有皇子当中是独一份,难道这还不够尊贵?”

  长公主连连摇头,“皇兄还是不了解逸哥儿的性子。”

  她又细细说起江逸可能会因为当时被舅舅罚了而产生逆反心理,劝说景元帝这段时间暂时不提此事。

  “皇兄您想想,被舅舅不喜和被父亲不喜哪一个更让逸哥儿伤心?臣妹就是怕逸哥儿因为此事对皇兄更加疏远,适得其反。”

  长公主说完又瞧了一眼景元帝的表情,见他面上有几分松动,立刻趁热打铁继续道:“不如皇兄趁着这段时间与逸哥儿好好培养下感情,待逸哥儿对皇兄改观之后再与他说清楚也不迟。”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景元帝想了想,接受了妹妹的提议。谁叫他以前做得太过了呢。

  ******

  不管是江慎还是景元帝,每个人都因为心疼江逸而想着补偿他。

  所以江逸再次放学假回国公府时,发现大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他那可谓是有求必应。

  “黄柏,我刚刚没听错吧?”江逸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哥的背影,向身旁的贴身小厮问道。

  黄柏与他一样,主仆两人睁大眼睛盯着飞鸿院的方向,“少爷,您没有听错,世子爷刚才是说您明日不用做功课,他带您去畅音阁听戏,然后再去醉仙楼用膳,晚上还可以去逛夜市。”

  “完了,我哥这是中邪了!”江逸原本还怀疑自己听错了,经过黄柏的证明,现在他只怀疑他哥被人魂穿了。

  “不行,我要去找我娘问问,看她认不认识靠谱的大师,最好能给我哥做场法事。”

  江逸连更衣都顾不上,从回长乐院的路折回,改去了明心院。

  他才刚到明心院,就看到院子里闹哄哄的,堆满了东西。

  “这是怎么了?”江逸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东西都有,大到落地花瓶,小到书案摆件,还有什么绫罗绸缎,摆了一地。

  正在廊下指挥丫鬟婆子们的翡翠见江逸来了,连忙行了礼,又朝着屋里回禀了一声。

  还没等屋里的人说话,江逸已经走到门前,抬脚就跨了进去。

  人没见到他就喊了起来:“娘,您知道大哥跟我说了什么吗?他…”

  帘子掀开,江逸走进去见到屋里更多的东西之后,他后面的话停在了嘴边。

  房间里凡是他看得到的台面上,全部摆满了锦盒,打开的盒子里面有些是小儿拳大的珍珠,有些放着一整套的各式玉佩,还有些平常用的小物件,虽是平常用的但无一不是做工精巧材质名贵。

  “娘,这是在收拾库房吗?您这里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呀。”江逸走到长公主身边,指着那些锦盒说。

  长公主心里一边怪景元帝不懂克制,一边又要想找个什么借口不让江逸怀疑。

  “这些呀,都是你皇帝舅舅赏给你的。”长公主说这话时还带着一点气。

  皇兄特地趁着逸哥儿散学这天赏赐,存着什么心思她还能不知道?一个是让逸哥儿亲眼所见他的恩宠,还有一个就是趁着明日学假可以让逸哥儿进宫谢赏。

  当初嫌弃,现在知道想见儿子了。她对皇兄这种行为相当不屑。

  “我?”江逸瞪大了眼睛,狐疑道“您确定这不是给大哥的?”

  他除了开蒙前那几年,哪还享受过这待遇啊!

  “为什么赏赐我呀?”江逸疑惑地问。

  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个最严厉的大哥突然变得好说话了,一个最不待见他的舅舅突然给他赏了一堆东西。

  长公主当然知道真正的原因,但必须要替皇兄找个借口:“皇兄听说了你这段时日在国子监用功了很多,认真完成功课,连祭酒和司业都对你大为改观。这才赏赐了这么些东西。”

  有这么夸张吗?江逸想起院子外面和房间里这些东西,一脸黑线。到底是觉得他以前有多差,好了这么十天半个月的就给他这么多东西。这要是他再坚持久一点,还不得把内库搬空呀。

  江逸并没有如景元帝的愿被他的赏赐感动,而是在心中默默给他贴了一个喜怒无常的标签。并且决定以后离这种情绪不稳定的帝王远一点,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是赏什么时候是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