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即便心中不情愿, 也知道若是此次不让江逸进宫,景元帝是肯定不会放弃的,下回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倒不如这回就让他如愿。

  但她还存有怨气,不愿自己带江逸进宫, 于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长子。

  次日一大早, 江逸在丫鬟们的催促声中不情不愿地起床, 又在她们的伺候下更衣洗漱, 简单用过早膳后就随着兄长坐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到了车上, 江慎心疼弟弟, 哄着他又睡了一小会儿。

  江逸睡着前还在嘟囔:“哪有让人这么早进宫谢赏的,现在天还这么冷, 这赏也不是我想得的。”

  “好了,快睡吧, 等下没眯一会儿就要到了。还有啊, 你就知足吧,难道你是想进宫领罚吗?”江慎看他得了赏赐还嫌弃的样子, 哭笑不得。

  按理说马车到了宫门前就该停下,但江慎和江逸分别得了皇帝和太后的恩准,许他们的车架进入宫门。

  这回皇帝还在下车的地方派人候着。其他人他还不放心,指了贴身太监李兴亲自带着肩舆来接。

  江逸以前在太后处也享受过这待遇,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是沾了哥哥的光。心里想着自己以后说不定就没有机会进宫,就算进宫也不可能有这待遇,现在就跟着哥哥享受一下吧。

  他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不代表江慎没有。母亲找的那个理由也就能骗骗傻弟弟了, 他是完全不信的。

  李兴的出现以及他对江逸的热情让他更加印证了昨日的判断。

  不过江慎知道的信息不多, 心中只是猜测是不是因为他上回与太子说的那些话,让太子将被江逸生母所救之事告知了景元帝, 所以皇帝才会莫名其妙赏了那么多东西,又表现出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态度。

  聪明人想得太多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江慎迅速将这两件事联想起来让他失去了一次探知事情真相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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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元帝是在斗争中登上的皇位,他前半生的所有决定几乎都是以最终的利益为导向,是绝对的理智大于情感的现实主义者。

  如果谢棠给他机会,或许他还有可能做个偶尔色令智昏的帝王,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所有的表现都符合一个帝王的特征,雄图大略、野心勃勃,杀伐果断、不怒自威。

  江逸以前本就躲着他走,如今身份自觉有变更加不敢随随便便了。

  进了养心殿,他立刻变得乖巧,默默跟在哥哥身后,想要把他那已经不矮的身体藏起来。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他最怕的就是被皇帝和皇子们算旧账,现在想起来他还真是胆大包天,当初怎么就有勇气逮着皇子打架呢?

  直到景元帝和颜悦色地叫太监把行礼的他扶起来,还满脸笑容地看着他,江逸才想起来自己是来谢赏不是来领罚的。

  “逸儿这些时日在国子监可还好?”

  景元帝本意是问江逸有没有遇到什么事,过得舒不舒心。但在江逸两兄弟的耳朵里听起来,这话更像是在问江逸在国子监的学业。

  江慎怕江逸说出什么不经大脑的话来,忙抢着替弟弟回答:“回皇上,逸哥儿近日十分用功,连…”

  “瑾和,你让逸儿自己说。”景元帝不满地打断了江慎的答话。

  他是想跟儿子多亲近亲近,外甥这个时候就要靠边站了,哪怕是江慎也不例外。

  但是他没想到这话弄巧成拙。

  江逸立刻在心中打起了鼓,该不会是又有人背地里告我的状,所以怀疑我在国子监的行为是作假,趁机叫我进宫来求证的吧。

  哥哥帮着我说话还不许,就是想听我自己说,然后来挑我的刺吧!看来赏赐也不是真心。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哪还有胆量不高兴。

  再不高兴也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皇上,我在国子监每日都有完成助教们布置的功课。”

  这个称呼让景元帝又皱起了眉。明明是自己孩子却不能相认。听到江逸这样叫他,他再一次怀疑起了妹妹这个主意有没有用。

  这表情又被江逸不小心瞄到,再一次误会了他。

  “那食住可还习惯?”景元帝又接着问。

  “呃,就都挺习惯的。”江逸要不是身在殿前,又因为他是皇帝,可能已经大翻白眼了。

  这个皇帝舅舅是不是失了智?自己已经上了快半年学他才问起这个,仿佛还是第一天听说自己上国子监的事。

  以前他还只是烦人,躲着就行。现在可好,直接变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哪知道景元帝以前可不关心外甥在学堂吃不吃得好住不住得惯,这种事自有端仪长公主和庆国公会去关心。

  现在突然外甥变儿子,这才一下子上了心,恨不得连每天吃什么都去过问一下。再加上因为谢棠的原因对这个儿子既愧疚又心疼,景元帝再看他真是哪哪儿都好。

  以前看江逸那是顽劣不堪,眼珠滴溜一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现在看江逸,心里想的都是,这年少俊逸的容貌,透澈明亮的眼眸,怎么看怎么让人欢喜,尤其是那灵动活泼的眼神,活脱脱跟阿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景元帝带着滤镜看江逸,心中的喜爱自不必说。问话时露出慈爱的眼神,把江逸看得心里毛毛的,他曾几何时见过这么好脸色的皇帝。

  完了,都说伴君如伴虎,不要轻易猜测帝王的心思,古人诚不欺我,皇帝一下皱眉一下笑,真的很难看出他对这个回答到底满不满意。

  听他回答习惯国子监的生活,但景元帝还是不满意。

  朕的儿子怎么能跟其他人一起上国子监呢?他就应该有专人指导!想到这景元帝又说话了。

  “瑾和,你是拜在辛太傅门下吧,他现下可还有别的弟子?”

  “回皇上,现下似乎没有,只有几个辛氏的小辈在太傅府求学。”

  “既然如此,你传朕的旨意,让这些人进国子学读书,辛太傅就专教逸儿好了。”

  这段对话把江逸听懵了。

  他也顾不上什么小心谨慎,生怕说晚了一步已经有人去辛府传旨了,张口就道:“我在国子学好好的为什么要换老师?我看是不是没有这个必要?”

  我刚刚不是回答在国子监读书生活都挺好的吗,怎么就突然要把我弄出去了?当初想方设法没成功,现在想留下来读书了反而被弄走,我说这皇帝是不是有病?江逸无语了。

  还没等江慎开口答应,他一听江逸话里并不愿意,立刻改了口,“既然逸哥儿不愿意,那就罢了,若是以后想让谁教就跟朕说。”

  听在江逸耳中更加有问题了,怎么一点都不坚定?想起一个是一个主意。这样让我着急好玩吗?!

  反正最终景元帝这场处心积虑的见面毫无效果,一番对话下来,江逸恨不得赶紧回家。

  临走出了宫门还问江慎:“大哥,今日咱们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慎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那些赏赐,不由得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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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皇帝还在想着怎么跟江逸培养感情。那边韩嘉言再次派去调查的人也有了回信。

  韩嘉言坐在书案前,拿着属下传来的八百里加急信件,看着里面写的字,愣了一下。信里面说找到了一个在母亲离开前几日给他诊过脉的大夫,说是母亲那时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知父王。

  想了半响,他还是站起身,把信叠好放在了书房书架上摆放的一个木盒中,那里面都是他从各处收到的有关母亲的消息。

  “世子爷,这信里可有王妃的下落了?”一旁的孟泰看他眼神闪烁,又思索了那么久,虽然没看信的内容,但也能猜出应该是与王妃有关的消息。

  韩嘉言摇了摇头,“并非母亲的下落,而是…一些别的消息。”

  他现在收到谢棠离开时有了身孕的消息,心中越发认定母亲是与那名路过的商人一起走了。

  但想到那日父亲绝不接受现实的样子,决定暂不告知他此事。

  韩嘉言重新回到书案前,写了一封信给仍在江南打探的属下,让他们把重点放在了其他方向上,或许可以有更多的线索。

  放下笔后,他将写完的信封好火漆印章交给了孟泰,让他传回去。孟泰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世子爷自然有不说的道理,于是只接过他的信去交代人送去江南。

  然后韩嘉言才又从书案上翻出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件。

  看到信封画着的那个急得满头大汗的大头娃娃,韩嘉言低落的情绪一下子被驱散,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方才乍见信上的消息,想到母亲或许恨屋及乌早已不记得他,已经有了新的良人与爱子,心中不免有几分难过。

  随后又想或许这样对母亲也好,自己宁愿她是因为想要彻底与过去断绝才音讯全无,而不是因为其他。

  拆开江逸寄过来的信,他细细看来,才发现那个一向开朗爱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担心考试结果不好被兄长训斥的孩子也有了新的烦恼。

  不过这种假设是何意?如果与父母兄长没有了血缘的羁绊,他们可还会待我如从前一般?如果抛开国公府嫡子的身份我究竟还能是何人?

  韩嘉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见他字里行间充斥着担忧,似乎对这种杞人忧天的假设问题的答案十分在意。

  他看完后把信放下,又提起笔给江逸回信。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是逸哥儿,而不是什么国公府嫡子,没有了这个身份你仍然是你,这个身份在我眼中并没有你这个人重要。如若有一天你没有了这一切,我依然欢迎你来南地。逸哥儿,若是有任何困难你同我说,我会派人去京城接你。

  两人相交不久,他却能理解一个孩子对身份寻求认同时的不安和惶恐,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是以自己的方式给了他安慰。

  写好信后他本想如以往一样直接送往国公府,封好信封后突然想起了刚刚那封信中的那些内容,担心是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又再写了一封信给京城定南王府别院的管家,然后才把两封信一起送往了京城,让别院的下人亲自给江逸送过去。

  没想到因为他的这个举动,信没有如以往一样直接送去长乐院,而是被江慎拿到。

  而他趁机教唆江逸去南地的言论也被江慎发现。

  想到弟弟心里有事谁都不说却给远在南地的韩嘉言写信,江慎就心中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