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言走进水榭时江慎正在作画, 好几个世家公子在旁一边围观一边赞叹。

  “瑾和你这画作笔墨变幻形近意足,气韵生动意境深远,不愧是白石山人的得意子弟。”

  “若能得一副江大人的墨宝那真是三生有幸。”

  “你倒是想得美, 瑾和的画作可是千金难求,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骗得瑾和同意送你一副画作吧。”

  “我哪敢这么想, 能如此近距离欣赏我已知足了。”

  江慎面带微笑, 没有理会众人的吹捧打趣, 而是专心作画。

  他画的正是眼前的湖面景色, 拱桥垂柳, 初荷轻舟, 画中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片春色。

  “献丑了。”江慎在一片夸赞声中收笔成画。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对瑾和公子服气的。

  韩嘉言就听到旁边一个打扮得像孔雀开屏一样的男子低声对旁边的人说道:“说是献丑了,可你看他那神情, 丝毫没有谦虚之意。”

  此人的表情因为嫉妒有些扭曲。

  “那可是圣上金口玉言称赞过的状元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如此骄傲也是理所当然。”他身旁的友人正认真看江慎画画, 没有注意到他的面色。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有何用,还不是保护不了弟弟的废物一个。韩嘉言扯了扯唇角, 不屑地想。

  他现在看江慎只想到他让江逸在国子监差点受伤,心中全是不满,目光自然不会太和善。

  这犹如实质的目光江慎不可能感觉不到,他一抬头也看到了进来的韩嘉言。

  再次见面时两人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如果说当初的江慎对定南王世子还只是不喜,那他在知道了江逸的身世之后,对韩嘉言更多了几分严防戒备之心。

  尤其是韩嘉言目光如此不善,江慎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们两人这一对视, 很多人也发现了韩嘉言。

  韩嘉言上回来京一是为了调查旧事, 二是为了太后寿诞,并未与京城勋贵世家有往来, 不认识他的人很多。

  “这位是谁?怎么此前从未见过?”

  “这又是哪家公子?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不知是武昌侯还是安远侯家的。”

  “没有听说哪位将军被召回京呀。”

  “或许是进京准备武举科的举子?”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时,顾家三公子顾星河的话解了大家的惑。

  “不知定南王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顾星河迎上前去拱手行礼。

  他们家发了请帖却没想过定南王世子会来,韩嘉言上一次来京也有人发了帖子,但没有任何一家请到过他,所以这次顾家的人也很惊讶。

  韩嘉言还了一个礼,“是我失礼来迟了。”

  他不爱参与京城这些世家的社交,原想着在路上截住江逸,带他出城郊游,没想到慢了一步。又因为绕了路,等他赶到信义伯府时宴会已经开始了。

  在大厅见过信义伯及夫人后就到了此处寻江逸。

  与顾星河说完话后,韩嘉言来到了江慎面前,直截了当开口问:“逸哥儿呢?”

  他刚才就已经环顾四周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江逸。

  江慎讽刺道:“韩世子这么问,我还以为是逸哥儿欠了你什么,让你过来兴师问罪呢。”

  文瑜是江慎好友,对他与韩嘉言之间的事情有所了解,见两人似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连忙出来打圆场。

  “逸哥儿不在此处,应是与顾小六玩去了。”

  作为主人的顾星河也发现了场面有些不对,忙附和着说:“世子是要找逸哥儿吗?我派人去帮忙找找。”

  又赶紧吩咐下人:“来人,去那边瞧一瞧江二公子是不是与穆哥儿在一块儿。”

  然后才招呼韩嘉言入座,“世子稍等,待找到逸哥儿自会有人来报。”

  文瑜看着他给韩嘉言安排的座位忍不住想扶额。

  好在韩嘉言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慎没说什么,还是坐了下来。

  几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其他人只以为他们是在寒暄,虽然江慎和韩嘉言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谁叫江慎一向不易接近,众人也没有怀疑什么。

  “听闻江大人在逸哥儿这个年纪已经跟着师长四处游学了,怎么连逸哥儿放个假出去玩都要管,管束这么严格,怕是逸哥儿会不开心吧。”韩嘉言眼睛看着前方,嘴里的话却是对江慎说的。

  “我家逸哥儿心思单纯,随便什么人示点好都容易相信。我自然要替他把关,免得他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哄骗了。”江慎也不是好惹的,话里带刺。

  韩嘉言冷笑一声,“这么说来,江大人还是个为弟弟着想的好兄长呢,要真是好兄长怎会让弟弟惶恐不安,左右为难。”

  江慎挑衅地转头看向他,“是不是好兄长逸哥儿心里知道,就不劳韩世子费心了。”

  他一想到韩嘉言写给逸哥儿的信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些人放着自家的兄弟不管,总爱盯着别人家的弟弟,也不知是什么癖好。韩世子要与逸哥儿来往也不是不可,但还请别再说些什么派人来京城接他的话了。逸哥儿是国公府嫡子,他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哪儿也不会去!”

  两人一边面色如常地看着宴会上众人的嬉闹,时不时还能加入行上几句酒令,一边夹枪带棒地讽刺对方。

  其他人坐得远只能看到两人在说笑,并不清楚说话的内容,只有文瑜和顾星河听着两人的话面面相觑。

  顾星河更是不解地低声问道:“瑾和与定南王世子是何时相识的?怎么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对付?”

  文瑜做了个一问三不知的表情,他就是知道这两尊大佛是什么意思也不可能跟顾星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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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嗓音响起。

  “太子殿下驾到!”

  水榭里的众人纷纷从凳子上起身然后拜倒在地。

  “免礼。今日孤与诸位一样,是受信义伯邀请来此,诸位不必拘束。”

  太子穿着绯色常服,面带笑容,身边除了两个侍卫,只有一个小太监,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出门游玩。

  因为太子的到来,大家都没再入座,顾家大公子陪在太子身边,看了一眼曲水流觞的座位,准备让下人重新调整坐席给太子安排主位就坐。

  太子看他的眼神便知他的想法,笑着挥挥手,道:“我就坐在瑾和旁边吧,其他人不用再动了。”

  顾府的曲水流觞仿户外溪流设成弯曲回流之势,众人三三两两坐成一团,并无特别的主位之分。

  江慎所坐的位置在水榭中央,是正好的观景之位,太子坐在此处也不是不可。顾大公子看了下这场景,便没有再坚持,只安排下人重新增加了一个位子。

  因为这个位置的变换,江慎和韩嘉言被分开坐在了太子的两侧。

  待大家重新落座后,太子仿佛真的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宴会,与众人谈笑风生。

  江慎看了眼要求坐在他右上方的太子,问道:“殿下今日怎有如此雅兴?”

  太子瞥了一眼韩嘉言,笑着说:“定南王世子上次来去匆忙孤没有机会招待,此次听闻世子来了伯府孤便也来凑个热闹。”

  韩嘉言听到这话嘴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他不喜欢江慎就是因为这家伙说起话来总是话里有话,听不出真心假意。现在一看,太子也是一样,每一句话都是敷衍。

  自己上回来京可是待了两月有余,实在称不上来去匆忙。这次来伯府也是收到逸哥儿的信临时决定的,太子若真是在得知自己来了后才出宫的,哪有可能来得这么快。

  “太子殿下这话真是让臣受宠若惊,臣自上回见了殿下,亦被殿下的风姿所折服。”场面话谁不会说,韩嘉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违心话。

  江慎听太子提到定南王世子,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太子大概是为了韩嘉言来的,或许还与皇上有关。

  他猜的也算是八九不离十。太子本意没有要来顾府,他是得了景元帝的旨意来看江逸的。

  景元帝特意给国子监放了三天假,又赏赐了好些东西。本以为江逸会开开心心接受,谁知江逸得了赏赐只觉得害怕,生怕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变了脸,母亲没提他就完全没有要进宫的打算。

  左等右等不见儿子进宫,还听说韩嘉言来了,景元帝既不能跑去江逸面前告诉他自己就是亲爹,又不能把韩嘉言打发回南地,只好生气地把太子训了一顿。

  太子不知道为何父皇会突然对定南王世子感到不悦,一度以为他是得了密报得知定南王要反,好在后面发现是一场误会。

  景元帝所有的训话都只有一个意思,弟弟都要被人抢走了你怎么还坐得住!

  莫名其妙的太子这才得了旨意出宫来看江逸。

  景元帝的这些举动很难让人不怀疑,尤其在他们都知道江逸身世的情况下。他也想趁此机会与江慎聊一聊定南王世子此次来京的目的。

  韩嘉言没空再理两人的眼神交流,他一直关注着水榭外面的动静,顾星河派去的下人还没有来回话。

  就在他刚想派身边的侍从去打听江逸的去处的时候,屏风另一边女眷的宴席上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啊——有人落水了!”

  这边的人也听到了惊呼声,大家都往湖面上看过去,才发现湖中央有两艘小船撞到了一块儿,有两个人在水中挣扎,船头不停有人往水里跳下去,看上去应该是去救人。

  但因为距离太远,大家还没看出来是谁。

  就在这时,顾家的下人来回话了。

  “回三少爷话,六少爷和江二公子泛舟去了。”

  此话一出,江慎、韩嘉言、以及太子三人一致看向湖面。

  江慎第一个站起身,边走边着急地说:“逸哥儿不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