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试着理解你”
梁灼眼皮半垂,望着他,辨不清喜怒的语气:“为什么这样看我?觉得我很可怜?”
林风裁道:“……抱歉。”
“抱歉是什么意思?”他的身子缓缓朝他压了下去,像是雄狮捕猎的最后一步,林风裁被迫朝后仰去,几乎被逼进了角落。
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真挚而坦诚,黑色瞳仁里有宽容和慈悲的底色,叫人望而心安,他一手搭在梁灼的肩上,安抚般按了按,“梁灼,先给我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吧,好吗?”
梁灼侧目看了眼林风裁的手,放过他,问道:“你想听哪件事?”
林风裁理好衣服,坐正后道:“刚才在病房里,你和你爷爷的冲突非常激烈。”
林风裁随便一句话就击中了问题的核心,梁灼不得不多看他一眼。
“刚才的事要谢谢你。”梁灼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车厢被沉默席卷,林风裁被迫再度提起话头:“故意气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林风裁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的暗示意味很明确,“林老师,你今晚话很多。”
林风裁也知道这一点,不对人过分关心是他做人处事的原则,然而,刚才梁灼上车后焦急找烟的样子的确让他产生了一种类似怜悯的情感,他不得已,多话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林风裁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梁灼阴恻恻的声音打断:“他当年怎么对何幼薇,我现在就怎么对他,我做的不对吗?”
林风裁怔住,原书里好像提过,何幼薇的疯癫,虽然直接原因是梁鸿达,从根本上来说,却和梁老爷子的所作所为脱不开关系。
“梁灼,”林风裁道:“所有伤害过何幼薇的人,你都要一一报复回去吗?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梁灼不答,林风裁又问:“那她知道吗?”
梁灼像是听到一个有意思的笑话,“怎么,林老师还希望我和她商量着来?”
林风裁摇头,“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只是为了何阿姨,你就算做完这一切,她也未必能恢复原状。”
梁灼冷冷的说:“不需要。”
林风裁无可如何,再度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这一次,梁灼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瞬之间,林风裁想到了病房里的那个吻,他感到些许不自在,想要抽回手,却被梁灼握紧,他黑亮而幽深的瞳孔直视着他,神色莫测,“林老师,什么东西都没法恢复原状,我当然很清楚,但是我心中的恨意要怎么填平呢?林老师教教我。”
“恨?”
梁灼的眼睛像两处深渊,那里永远不会有光逃出去。
被刘姨挑起的记忆翻腾着,一切恍如昨日。
生活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大家族里,对外享着无数人尊敬又羡慕的眼光,对内的满目疮痍只一味掩盖。
很小的时候,梁灼就隐约感到父母不合,他们总是争吵,父亲在和母亲同住的卧室里公然和别的女人云_雨,母亲看了一眼,拉着他离开。
大概那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时常对着一个地方发呆,不哭不笑,几乎把他也完全忘掉,小小的梁灼摇着她的手臂,希望吃她煮的粥,她却如同木偶般一动不动,这时候,梁灼会连忙去试她的鼻息。
只有从这种状态里出来,她才会重新开始关心他,抱着他哭,不停说对不起,小梁灼每次都小大人一般,拍着她的背,“没事的妈妈,快点好起来。”
尽管母亲这样时好时坏,但是梁灼可以感觉到,在偌大的梁家,只有她和他相依为命。
梁灼被带到梁老爷子身边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和何幼薇道别,而梁老爷子早已听闻何幼薇的精神状态,不再允许两人见面。
小小的孩童就已经敏感到梁老爷子的威势,早早学会了乖巧懂事,心中却不禁想:妈妈已经把他忘了吧。
直到有一天,何幼薇来寻他,却在马上就能抱到他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一句冷冰冰的“老爷不准见。”生生将两人隔断。
隔着几条大人的腿,梁灼看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何幼薇。
在那以后,梁灼更加乖巧,争取将梁老爷子安排给他的所有事都做到最好,只为一个心愿:见妈妈一面。
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将这个愿望讲给爷爷听的时候,爷爷什么话也没说,只让两个人带走他。
他们把他送到了何幼薇的身边。
何幼薇见到他以后,又哭又叫,声音尖利如厉鬼,梁灼却不怕,因为他是妈妈,是和他相依为命的人。
可是下一秒,何幼薇来掐他的脖子,刚开始的时候并不疼,梁灼只是被震惊包裹着,小眼神里满是疑惑,迷茫。渐渐的,随着脖子上力道的加重,他突然感到惊悚。
很多人上前来把她拉走,小梁灼捂着脖子呆在原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刚才......妈妈想杀了他?
为什么?
事后,他才从佣人们口中听到:何幼薇已经疯了。
原因是梁老爷子让何幼薇和梁鸿达离婚,紧接着就宣布了梁鸿达和李青容的婚讯。
而李青容是何幼薇最亲密的朋友。
大概是受不了这个刺激,何幼薇彻底疯了。
梁灼被管家和佣人重新带到梁老爷子的面前,老爷子正在伏案作画,察觉到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
只淡淡一句:“还想回去吗?”
是对梁灼说的。
从见到何幼薇到被她掐脖子,再到被人带来书房的路上,梁灼一直没有哭,那段时间,他新学了一个词:隐忍。
可是老爷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他再也忍耐不下去,开始压抑着声音,小声啜泣,慢慢的,声音大了起来,响彻整间书房,让旁边站着的女佣和管家都不忍为之动容。
梁老爷子放下笔,背着手站在梁灼面前,梁灼哭声渐止,只一抽一抽的出气。
那时候梁灼才刚齐梁老爷子的腰,在梁老爷子不主动蹲身的情况下,他只能仰视他,这一次依然是这样的,梁老爷子俯看他,给他一种强有力的压迫感。
“以后这个家里,你只能依靠我,能明白吗?”
声音像是灌了铅,每一个字都沉沉的坠入梁灼幼小的脑海深处。
“记住了。”他擦干眼泪,不带任何怨恨:“我能依靠的只有爷爷。”
“好孩子。”梁老太爷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小的梁灼低着头,眸中有可以被称之为杀意的东西一闪而过。
......
梁灼的视线让林风裁动容,他放在他脸上的手几乎被他的大手完全覆盖着,勉强有大拇指能活动,林风裁用这根指头,很轻微的摩挲了两下梁灼的脸。
“刘姨找你是想让你放过梁老爷子吗?”
梁灼轻轻闭了下眼,仔细感受林风裁手心里的余温,“嗯。”
“没关系,按照你心中想的来吧。”他递给他一个充满鼓励和宽容的笑,“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你可以感受到一些新的东西,代替旧的。”
“按照我心中所想……林老师”梁灼眼神压的很沉,有几分吓人,“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知道。”林风裁的声音轻缓。
他看过原书,记得,在原文里,梁灼多次对梁老爷子及梁鸿达他们动了杀心。
所以此刻,林风裁完全理解他现在疯狂到可怕的念头。
林风裁的眼睛不住的注视他,“只是不要太执着于感受痛苦。”
将剑握的太紧的人,怎能不割伤自己?
“说的轻松,”梁灼挤出一个轻飘飘的笑,“林老师不知道什么叫不由自主吗?”
不由自主……也是,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不去感受痛苦,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为痛苦自杀的人了。
“抱歉。”林风裁只好说,心中微微叹气。
这时,梁灼突然抬起眼皮,眼中射出一道锐利的光,仿佛侦查地形的鹰眼,他的嘴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细瞧来却只教人生寒,“林老师,你怎么表现的很了解我一样?我应该没说什么吧,但是你......似乎对我的过去十分透彻?”
他的话让林风裁瞬间警觉,更意识到今晚的失言之举,尽管心里一紧,但他的面上却并不显示,依然是过去那个从容的微笑,这笑容疏远、淡薄,是重新筑起心墙的表现,梁灼再熟悉不过。
林风裁道:“我并不了解,之所以说出那些话,是出于合理设想。”
梁灼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风裁信口胡诌:“我是编剧,最擅长给笔下角色编前史......”他突然无法再说下去了,因为梁灼把头转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不耐烦的后脑勺。
“怎么不说了。”窗外刮起了风,吹散了梁灼的头发。
林风裁道:“你好像没兴趣听了。”
梁灼回过头看他,似笑非笑:“林老师,把面具摘了吧。”
林风裁疑惑皱眉。
梁灼伸出手,将林风裁眉间褶皱抚平。
林风裁的眉间虽然平了,脸上的神情依旧严肃而认真,按住他的手,道:“梁灼,我能感受和理解到你的痛苦,编前史是我信口胡诌,但我隐约对你的过去有大致的轮廓,你或许可以…讲给我听。”
梁灼无畏的笑笑,“讲给你,然后呢?”
“我可以试着更理解你。”
“我的故事太长了......”
“没关系,我有时间。”
“下次吧。”
梁灼淡淡说,望着窗外。
其实有他那句理解就够了。
.
电闪雷鸣的晚上,梁灼做起了梦。
这梦十分逼真,仿佛回家前场景的延续,依然是晚上,依然在他的车中,唯有他和林风裁相对。
不同的是,他把林风裁的领带扯了下来,绕在他的手腕上,再度抬起头时,林风裁的眼角是红的,像是要哭,他不禁恶劣的笑:“是我绑太紧了吗?林老师怎么这么娇气?”
林风裁不语,艰难的抬起手,轻轻在梁灼的眼下拭了拭,原来不知何时起,他在流泪。
梁灼僵住,下一秒,他将林风裁的胳膊抬起过头顶,俯。身下去,压在林风裁的身上,吻了他。
梁灼是半夜醒来的,一道惊雷劈在房顶,吵醒了他。
他凝视着眼前的黑暗,过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感受到林风裁身上的温度。
做这样的梦,他并不吃惊,久已积攒的谷欠—望罢了,只不过这一次,心中的躁动胜过往日。
雷声轰鸣,他的脑海中却只浮现着一句话,说这句话的声音苍老、充满怒火和怨恨,让他哪怕躺在床上,也犹在耳边闻:
梁灼,你也会有我这么一天。
这是梁老爷子的话。
梁灼知道这是一句诅咒。
在梁家这个泥沼里,恐怕这个诅咒会应验在大多数的人身上吧,当然,谁在权力的中心,谁最先被应验。
他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有梁老爷子的那一天:衰老、无助、被背叛、自食年轻时候的恶果。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已压抑太久,急需要一个出口。
只不过——他想到了林风裁,他要拉他进入自己这满是污浊的世界吗?
【作者有话说】
镯子好惨,亲妈作者打算到时候安排一个林老师穿越到镯子小时候拯救可怜小镯子的番外。
Ps:补充一下,何幼薇疯的原因是她渣老公和朋友结婚这件事,但并不是因为太爱老公才受不了这件事的,另有隐情啊【声嘶力竭呐喊ing】后面会揭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