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早晨,林风裁醒来已近九点。

  他自从生病以来,白天的睡眠时间明显拉长,起初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后来便成了惯性,整个人过的颇为懒散。

  想到马上可以换个地方住,林风裁振了振自己的精神,想把这次的“搬家”作为新的开始,提醒自己尽快恢复到工作状态。

  他醒后不久,高修便亲自上门,说是接他去珑御府。

  梁灼在珑御府的宅院占地面积不小,依山傍水,风景也很秀丽,林风裁到的时候,管家侯在门口,从高修的手上接过林风裁的行李。

  他问管家,“我住在哪里?”

  管家笑眯眯道:“林先生,您到了就知道。”

  走进大门,一路向西而行,林风裁清楚记得,这条路正是他第一次来时走过的路,果不其然,没多久,他就到了熟悉的地方。

  梁灼给他安排的院子就在他自己住房的隔壁,上次来的时候,梁灼住的房间遭了火灾,两人临时找地方休息,用的便是这间房子。

  管家道:“林先生,知道您要来,我已经着人把这个院子好好收拾了一番,您瞧瞧,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和我提。”

  林风裁的脚步踏着院中的青石板,走过一个玻璃花房,里面盛开着各色的花卉,十分漂亮。

  林风裁细细观赏,这东西上次来还是没有的。

  院子的西南角种满了细竹,开得正茂,掩映着一方小池塘,上面搭着个小拱桥,起装饰作用,没几步就能走完,不过走在上面的时候,可以看到池塘里游弋着的几尾红色锦鲤,锦鲤不怕人,见有人站在桥上,都扑棱着尾巴挤过来,吐着泡泡打招呼。

  “我挺满意的。”林风裁回过身,笑着对管家说:“辛苦了。”

  管家觉得林风裁脾气温和,好相处,心里松了口气,笑的越发真心了。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林风裁写作一个下午,本要喂喂鱼放松放松,但是鉴于下雨,便搁置了这个想法,走进花房。

  花房里面有一个漆成青色的铁艺秋千,上面放着软垫,林风裁坐了上去,身下微晃。

  此情此景,天地间撒着细雨,唯有玻璃墙壁为林风裁隔出一个干爽的世界,尽管雨滴打在硬物上劈啪作响,但是他身处其间,只觉静谧。

  渐渐就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梁灼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去林风裁所在的院子里看看,一脚踏进院门,本要径直走向主厅,却在不经意间已然看到了坐在花房秋千上的林风裁。

  怎么在秋千上睡着了。

  梁灼微哂,调转脚步进了花房,进去后轻手轻脚,站在了林风裁的面前。

  开始欣赏他的睡态:白洁的面庞温煦清朗,额前飘着几缕碎发,下面的睫羽并不浓密,清浅而可爱的搭在下眼睑上。

  睡着的林风裁比平日里还要沉静,几乎赶上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境界了,梁灼心中一动,手已先于脑的操控,流连在林风裁的脸颊上,更进一步,屈指蹭过林风裁的嘴唇。

  这时,林风裁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

  梁灼无比自然的将手放下来,道:“怎么在这里睡,穿的也这样单薄,不冷么?”

  说着,坐在了林风裁的身边。

  秋千在重力的压迫下晃的厉害。

  林风裁的身子沉了沉以防跌下去,看了梁灼一眼,梁灼正在仰着脖子看天,紧挨着他的右手放在秋千的靠背上方,如果他此刻身子向后靠去,就会有躺在他怀抱里的嫌疑。

  不禁想到他刚才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其实,当梁灼初将手伸过来的时候,他就醒了,不立即睁眼是出于对忽然对上视线的尴尬。

  不想梁灼却得寸进尺起来,连他的嘴唇也不放过。

  梁灼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一时无话,林风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为什么,他又想到了那天,两人即将从摩天轮里出来的时候,梁灼怪异的动作和眼神。

  现在想来,那眼神里的东西实在太过说不清道不明,他有些看不透梁灼了。

  一双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终究不用他亲自靠过去,梁灼已经将他揽在了怀中。

  林风裁微侧一点头望向他,梁灼也正看过来,勾着唇,一脸餍足。

  秋千后面,缤纷的花卉开的正艳,以一己之力对抗着雾蒙蒙的天地。

  林风裁忽然开口:“梁灼,你是不是想睡我?”

  语出惊人。

  梁灼放在林风裁身上的手明显一僵,林风裁心道:果然如此。

  隔了几秒钟,梁灼忽然笑了,声音朗如玉石相撞,划破雾气腾腾的雨幕。

  “林老师,”梁灼道:“我要,你给吗?”

  林风裁什么也没说,从秋千上下来,留个背影给梁灼,看样子要离开了,没走几步,梁灼叫住他。

  “生气了吗?”

  生气?当然生气。

  虽然对外貌并不过分关注,但是,林风裁知道自己生着一副好皮囊。

  梁灼被他的外在吸引,他很久之前就有所察觉,只是到了此刻,当他已经从心底里接受了梁灼不是原书里无恶不作的反派,从心底里愿意和梁灼站在一起的时候,却发现,梁灼有可能还是停留在原地,只是觊觎他的这幅臭皮囊,他实在愤怒。

  不过,林风裁按住自己的胸口,他的愤怒并不纯粹,一种奇怪的感受围拢着这股愤怒,那是可以被称之为“格外在意”的东西。

  林风裁素来心态平和,愿意接受一切意料之外的曲折,这也是支撑他遇到穿书这种奇事,依旧能安之若素的原动力。

  可是,梁灼今天给予他的这种意外轻视,却让他格外在意,无法接受,从心底腾起的怒意,超过了他的理性所能控制的范围。

  他默思着一切,并没有立刻回答梁灼的问话,梁灼也耐心十足,静静的候着他。

  良久,林风裁转过身,脸上的神情倒是依然平静,说出的话却心口不一:“不生气。”

  闻言,梁灼脸上的愉快自在一点点消失不见,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林风裁走过去,湿底皮靴踩在干燥的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间奏很长。他走的很慢,有点磨刀霍霍的意思。

  林风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忍耐着毫不退让,直直面对着他。

  高大的身影逐渐贴近了,梁灼穿着一件风衣,衣领几乎要挨到林风裁的胸膛。

  他的身上有一股干燥的烟草味,淡淡的,似有若无,偶尔撩一下林风裁的鼻尖,林风裁有些怔。

  梁灼垂下头,嘴唇-贴-在林风裁耳垂下面的那段脖颈上,林风裁的眼睛睁大,瞳孔微张。

  下一秒,脖颈处一-湿,两排凌厉的牙齿,咬-住了他脖颈上的肉。

  疼。

  林风裁的眉皱了起来,刚要推开身前的人,梁灼却已经松开了嘴,干燥的拇指亲蹭着自己的作恶处,垂着视线看他。

  林风裁只有震惊,说不出话来。

  梁灼淡声道:“罚你的。”

  林风裁瞪着眼睛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他忘记带放在花房门口的伞,冒着雨,从花房走到卧室,关上了门。

  隔着透明的玻璃,梁灼的视线始终追寻着他的背影,听到那声关门的“碰”响,他的唇边晕开一道笑。

  还是生气了。

  第二天,林风裁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天才刚刚擦亮,时间不过清晨六点。

  他去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脖子。

  梁灼咬的狠,上面的痕迹还没有消散,红了,捎带着浅浅的凹痕。

  林风裁敛下眼皮,静静的刷牙洗脸,之后又去了院子。

  一夜的雨让院子里的绿植更显碧翠,团团绿雾看得人十分舒心,青石板上还氤着深色的痕迹,是没有干透的雨水。

  林风裁搬了把椅子坐在池塘边喂鱼,尽量不去注意旁边花房里的秋千。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他喂鱼的动作一滞,脚步声也随即而停。

  大门在身后,明知或许有人站在那里,林风裁依然没有选择回头,继续向水里丢着鱼食,看着鲤鱼们荡着尾巴将其衔走。

  脚步声重新响起,离他越来越近,林风裁的上半身绷成一把弓,忽然,一件黑色的夹克披在了他的身上,熟悉的烟草气息一下笼住了他。

  林风裁抬起头,却对上一张笑眯眯的圆脸。

  是宅子的管家成叔。

  他下意识向门口望去,什么也没有望到。

  成叔却像是猜透了他的想法,道:“刚落过雨的早晨,湿气很重,先生看您穿着单衣坐在院子里,便叫我进来给您披件衣服。”

  林风裁刚道完谢,成叔又笑着补充:“先生已经离开了,这衣服是先生的。”

  林风裁的指尖轻触皮衣微凉的表面,“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成叔语声亲切:“这院子太小,先生怕您在里面闷的慌,让我带您到宅子里四处逛逛,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林风裁想了一下,道:“刚下过雨,空气还很清新,我想现在逛,可以吗?”

  成叔道:“当然,我去屋子里推您的轮椅。”

  过了一会儿,林风裁坐上了轮椅,由管家推着他,开始在这所宅院中闲逛。

  因为已经见识过梁家老宅的模样,林风裁对梁灼的这处居所并没有感到格外的吃惊,只是觉得,比起老宅,这里的很多景观,在构造上要更小巧雅致一些。

  经过了后山,成叔介绍道:“这儿是后山的入口,家里的好些个吃食都是自己种的,可惜林先生的腿不方便,否则可以上山去玩玩,也别有一番趣味,我家夫人就很喜欢上山去。”

  林风裁一向喜欢爬山,自从进了趟医院,已经好久没在山上走过了,此刻心中颇为冲动,真想扔下轮椅,竞走一番。

  也能驱驱心里因昨晚事而起的郁气。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试了试自己的腿,成叔胆战心惊的望着他,林风裁向他解释:“我的腿恢复的很好,坐轮椅只是一时的需要,成叔放心。”

  成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这位爷他家先生宝贝的不得了,可不能出一点岔子,忙道:“林先生,您还是坐回来吧。”

  林风裁觉得腿上的力气比起前些天来,足了很多,并非不能走路,医生也说过他需要适度的活动,望了望山头,他转过身对成叔道:“我想上山走走。”

  成叔立刻道:“您还是坐在轮椅上,我推着您上山吧,山上的道路都是修过的,很宽,这个小小的轮椅想要通过,没什么问题。”

  林风裁冲动是一回事,但并没有给别人造成麻烦的意思,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刚坐回到轮椅中,身前一道女声传来:“成叔是来接我的吗?”

  林风裁和成叔同时循声抬头,看到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从山口出来,说话的是走在前面的女人,穿着一袭白裙。

  她缓缓向林风裁所在的方向走来,和林风裁正面相迎,林风裁看清了女人的脸——鹅蛋脸,皮肤白皙光洁,一头黑发垂肩而落,眼睛黑白分明,很大很亮。整张脸,只有眼下的细纹暴露了她的年纪,或许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女性。

  “夫人。”成叔言辞恭敬,“我带着少爷的客人在家里逛逛。”

  女人的细眉缓缓蹙起,转过身问身后的女佣:“你们少爷,好像好久都没来看我了,他最近的工作很忙吗?”

  女佣温声道:“夫人,少爷他最近确实忙些,我会转告他来看您的。”

  女人点头,忽然转过身来,正对着林风裁。

  林风裁正在打量他,充满探寻的视线来不及收回,十分冒犯,心中说了声抱歉,同时也确认了女人的身份,她应该就是何幼薇。

  何幼薇倒是没什么反应:“你,叫什么名字?”

  林风裁笑道:“我姓林,林风裁。”

  “嗯。”何幼薇点头

  林风裁注意到女佣手里的篮子装满了笋尖,问道:“夫人,您是要用笋做食材吗?”

  何幼薇道:“嗯。”

  “让我来帮您吧。”林风裁弯着眼睛,“我很擅长烹饪。”

  何幼薇却摇头,很有原则:“你是客人,不行,不能下厨。”

  林风裁不疾不徐,继续请求:“我是来养伤的,也没什么额外的事要忙,就让我帮您吧。”

  何幼薇觑了一眼他身下的轮椅,依旧严肃拒绝:“你的腿,不能站。”

  林风裁还是笑,耐心解释:“稍微站一会儿是可以的,况且,我有吃笋的独门秘方,很想分享给夫人。”

  何幼薇被秘方吸引,眼前一亮,最终同意了他。

  四个人,何幼薇和她的女佣走在前面,林风裁和成叔跟在后面,悠悠的走,成叔小声对林风裁道:“林先生,您可不能站啊,腿要紧。”

  林风裁让成叔放心,目光始终落在何幼薇的背影上,暗自思考着刚才她的一言一行。

  目前看上去,何幼薇除了说话内容直接点,偶尔语序混乱,停顿失当以外,也没有什么额外的不正常。

  何幼薇的院子里是配了厨房的,以防她平时想做个什么,还得跑远路去家里的大厨房做,所以林风裁跟在她的后面,直接到了她住的院子。

  这个院子比他和梁灼住的都要大,里面摆的东西更丰富一些,来往的人也多,生活气息很浓,可见是一年四季生活的地方。

  女佣拿着笋去处理,从主屋走出来一个年长些的女人,个子很高,林风裁第一次来的时候见过她,记得她叫晓惠。

  晓惠和林风裁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引着何幼薇进了主厅,林风裁待在院子中央,主厅的雕花木门敞开着,从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何幼薇在里面的一举一动,此刻,她正坐在桌前喝着一碗什么东西。

  林风裁问身后站着的成叔:“夫人喝的是什么?”

  成叔道:“中药。”此言一出口,成叔有点犹豫,不知道还要不要多嘴,不过,想到梁灼交代他的,对林风裁“精心看护”的原则,成叔一咬牙,说道:“夫人前些日子精神状态不大好,认不出先生了,医生们想了很多办法稳定她的状态,每日的中药是必须要喝的。”

  实际上,何幼薇认不出梁灼的事,林风裁在原书中看到过,已经知道。

  “管用吗?”他问。

  成叔点点头,“已经见效了,今天夫人不是还提起来让先生过来看她?听说之前夫人也提过,不过,先生还是不敢贸然来......”

  林风裁带去的竹笋做法是糟烩鞭笋,是一道烩南北的菜,要用到的食材有南方笋和北方口蘑,需经过鞭,炒,烩才能制作而成,成品鲜香,十分爽口。

  林风裁和厨师交流做法的时候,何幼薇已经喝完药走了过来,听林风裁交代完自己的食谱,确实和她常用的做法不一样,便起了竞争心理,林风裁的食谱启发了她一下,她想到了一道菜:虾子鞭笋。

  “那我们中午再做吧?”林风裁笑着询问道。

  何幼薇正要同意,晓惠走过来,脸上是淡淡的喜悦:“已经联系过少爷了,少爷今天晚上要过来和夫人一起用饭,你们晚上再做吧。”

  何幼薇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要见梁灼了,晓惠刚才特意打电话问过一直在给何幼薇诊病的医生,争得医生的同意,便打了电话给梁灼。

  “好啊。”何幼薇开心的笑了。

  林风裁见她情绪如此高亢,想到梁灼能和母亲相认,不禁也目露欣慰。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何幼薇放火烧了梁灼的卧房,被自己眷恋的母亲那样对待,梁灼极其痛苦,那是林风裁第一次瞥到他的脆弱。

  刚才听成叔的口气,似乎从那次以后,何幼薇一直没有清醒过来,认出自己的儿子。

  尽管因为昨晚的事,林风裁此时还和梁灼置着气,可是另一方面,他还是不可抑制的对梁灼产生了怜悯。

  成叔本要推着他回去,等快晚上了再过来,林风擦却不愿离开,和何幼薇待了整整一天。

  早晨,两人一起腌笋,下午,林风裁提议做熏肠。

  他在进何幼薇这间院子的时候,看到隔壁堆放杂物的院子里有几棵白皮松的肥料,听管家讲,这松树是从外面移来的,可惜没活成,就暂时锯掉,堆在院子里,等待他用。

  林风裁却想到了用处,他看何幼薇的厨房里有正在炮制的腊肠,想到了做熏肠的方法:取白皮松木架火,把刚装好的肠放在火上烤,待它慢慢烤干,松木的香气会随着火进入腊肠内部,这样做成的肠,风味极其独特。

  这方法是林风裁从一本书里看到的,还没有付诸于实践,今天倒正好有了机会。

  他将这种做法一提出来,立刻吸引了何幼薇的注意,两人忙前忙后做了一下午,把整个院子弄得烟熏火燎。

  不过,何幼薇的心情一直非常愉快,待林风裁也越发亲切了起来,会叫他“小林”。

  林风裁便觉察出,其实何幼薇是有点小孩心态的,喜欢别人陪着她疯闹玩。

  一整天和何幼薇的相处结束,林风裁开始在心里写起了《梁灼妈妈观察笔记》。

  在后山入口提出跟着何幼薇到她的院子里,并非是林风裁的临时起意,或者说,从他答应梁灼住进这里的那一天起,一个想法就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他要帮助梁灼和梁灼所爱的人改写命运。

  原书里,梁灼因为对夏晗的偏执,背负了林家两兄弟的人命,最终这件事被夏晗知道了,十分悲痛,不能相信自己一直信赖的,对自己那么好的哥哥竟然会是杀人凶手。

  他劝梁灼去自首。

  彼时,梁灼已经是梁家家主,更是梁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权人,为了从陆明濂那里争夺夏晗,他疯狂向陆家的企业出手,导致陆氏差点破产。

  然而,为了争得夏晗的原谅,他选择听从夏晗的意思,去自首,本以为可以得到夏晗的宽宥,却最终听到夏晗和陆明濂结婚的消息,大概一年后,他就在牢里自杀了。

  原书是狗血小说,人设夸张,情节过度大开大合,这也是林风裁当时拒绝改编他的原因。

  不过,自从和真正的梁灼接触开始,林风裁逐渐明白了原书里梁灼最后的选择。

  在梁灼自杀之前,他成了梁家新一任的家主,对他从小造成黑色恐怖的梁老爷子也过世了,按理说,他已经抵达事业的顶峰,可以享受随意支配一切的权力。

  然而,权力对精神亏损的弥补终究有限,梁灼从小靠恨意活着,好不容易从夏晗和何幼薇那里得到些许正向情感的慰藉,可是,先是夏晗对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与谴责,后来又有......林风裁望了眼正在火炉前翻检熏肠的何幼薇。

  又有何幼薇的离世。

  梁灼应该是永远陷阱了泥沼,再难自拔了。

  如今,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和原书有了出入,夏晗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主动靠近梁灼,甚至和他表白心意,他本希望这样的改变可以促使梁灼脱离原书的命运,不想,夏晗的人设和原书中产生了出入,并没有那么良善可亲......梁灼也拒绝了夏晗的靠近,甚至对他表现出厌恶。

  梁灼的命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他唯一能把控的,便是眼前的何幼薇了。

  林风裁再度抬起头,何幼薇正在专心的盯着铁网上的熏肠,侧脸鲜活生动,让林风裁难以想象她会有突然消失的一天。

  何幼薇和梁灼紧密相连,无论是为了他们俩中的谁,林风裁都不会让何幼薇走上原书中的道路。

  这种信心,也来自林嘉川的给予——他对于那道“声音”的克服。

  傍晚,林风裁和何幼薇做出的笋食新鲜出锅,炮制一下午的熏肠也被片好翻炒过,三道菜三个人吃,大差不差。

  梁灼却还没到,管家进来汇报,说是他临时遇到点事。

  何幼薇等的无聊,要领着已经熟识的林风裁去二楼参观她养的两只鸟。

  林风裁当着管家的面从椅子上站起来,行走自如的随着何幼薇往楼上走,管家紧张的注视着他。

  站在鸟笼前,林风裁发现,何幼薇养的这两只鸟,一只黑乎乎的认不出来品种,另一只却是林子里很常见的小雀。

  两只鸟的造型也很别致,一只的脚上绑着绷带,一只的翅膀上绑着绷带,两只鸟看上去都病恹恹的。

  何幼薇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小雀的小脑袋,小雀抬起头轻轻的蹭了蹭她。

  “受伤了,等它们伤好,就放走。”

  “好,它们会快点好起来的。”林风裁发自内心的祝愿道。

  “少爷来了。”楼下传来成叔的声音,林风裁和何幼薇对视一眼,何幼薇眉眼间被喜悦充斥,“这小子,这么久才看,妈妈。”

  林风裁知道原委,不禁道:“他心里一直很想来看您的。”

  何幼薇笑了一下,“他工作忙,我原谅他的。”

  两人一起下楼,何幼薇走的快,几次差点跌倒,幸好被林风裁扶住了。

  到了楼门口,林风裁不再前进,默默注视着母子即将重逢的画面,和林风裁一样姿态的还有院子里的女佣和管家。

  过去的几个月,梁灼虽然时常回到珑御府,和何幼薇同住在一座宅子里,却从来不敢让何幼薇知道他的存在,以防发生类似火灾那样的事。

  几个月过去,何幼薇的精神状态眼见再度回归平稳,梁灼终于可以和她见上一面,大家都知道这个场面的不易。

  众目期待之下,何幼薇却在距离梁灼不到五六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林风裁看到,见母亲先停步,梁灼快走两步,站在了何幼薇的面前,何幼薇反而后退一步。

  她的声音不大,却划破此刻凝着在院落中的静谧:“你,是谁?”

  何幼薇竟然认不出梁灼了。

  院子里的人围了上去,晓惠拉着何幼薇,指着梁灼对她说:“夫人,这是少爷啊,您的亲儿子。”管家也说着类似的话。

  何幼薇却只是不停摇头,“不是,不是的,小灼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林风裁跟在人群的后面,他个子高,可以隔着前面的人头,清晰看到梁灼此刻的表情。

  令他意外,梁灼十分平静,竟连一点失望都寻不着,好像对一切都有所预料一般,安静的看着被众人环绕的何幼薇,那神情,好像不是此间演员,而是观众,一个冷眼冷心的观众。

  林风裁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和他对上,梁灼脸上终于生出一丝波澜,像是灵魂回归身体,他看向何幼薇,开口,声音发涩:“是梁灼让我来陪您吃饭的,他...太忙了。”

  林风裁的心脏微微抽疼了一下,想到了梁灼和他的泥沼。

  还没忘昨晚的事,还气着,可是,也不耽误他此刻心里的沉重。

  坐在饭桌前,何幼薇不复站在鸟笼前的喜悦,低着头默默吃菜,大概在心里埋怨儿子宁可找个人来陪着吃饭,也不愿意亲自到场看她一眼。

  林风裁也很沉默,筷子刚伸到碗里,听到梁灼道:“怎么做两道笋摆桌子上?”

  何幼薇抬起头,还没忘记和林风裁竞赛的事儿,问梁灼:“你觉得哪盘好吃?”

  梁灼嘴角带着淡笑,大概明白了内中关窍,道:“难分伯仲。”

  何幼薇有点失望,这失望叠加了没见到儿子的失望,只再坐了一小会儿,起身离开了。

  饭桌上只剩下林风裁和梁灼,林风裁指指那道虾子鞭笋,道:“你应该说它好吃。”

  梁灼问:“为什么?”

  “这是她做的,你说好吃,可以哄她高兴。”

  梁灼坐在林风裁的身侧,林风裁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他的注视,听到他说“我也想哄林老师高兴。”

  林风裁以为他在为昨晚的事道歉,以为他已经悔悟了他对他的轻视,霸道......冒犯。但是,梁灼今晚再次从何幼薇这里受到打击,他可以想象到他的难过,他们的事其实是可以先搁置起来的。

  梁灼的第二句话接踵而至,很轻的一句:“林老师,不用替我疼。”

  否则,我会更疼。

  【作者有话说】

  内个内个内个......差了两千,但素八千也很多吧【眨眼】【对手指】

  其实今天很早就开始写了,但素,但素,我好像只有深夜才能灵感大爆发,其他时候都写的很不顺【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