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一样。

  樊敏芝三两下挥去身旁的烟雾,目光直直对上林风裁,丝毫没有惧意。

  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微扬起一点头,“吆”了一声,道:“这不是家主夫人么?有何贵干啊?”

  林风裁微笑了一下,客气而疏离:“我刚才路过这里,听到您的声音,想着过来问候问候您。”

  樊敏芝嗤笑一声:“问候我?好啊,现在问候完了,恕不远送。”

  林风裁却不走,目光移向樊敏芝身旁的男人。

  男人此刻倚着假山,席地而坐,脸上的神情充满惬意与迷醉,看样子,他已经脱离了现实世界,进入到另一种境界。

  那个被他用来注射的针管此刻正落在地上,针头闪着银光,针筒完全空了,里面那让人可以同时登上极乐和堕入深渊的东西,已经全部进了男人的身体。

  林风裁知道,他就是梁鸿达。

  如今的梁鸿达染上了毒瘾,樊敏芝刚才教唆他去前面找梁灼闹,无非想让梁灼当众出丑。

  梁鸿达原本就对梁灼十分凉薄,如今有了毒-品这一忘情忘义药的加持,说不定真会听信樊敏芝的话,去给梁灼添堵。

  “还不走?”樊敏芝驱逐的声音冷冷的传过来。

  林风裁应声抬头,牵唇浅笑:“我看伯父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太舒服,我送他去找一间屋子休息吧。”

  樊敏芝睨了梁鸿达一眼,转而对林风裁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不舒服了?没看见他正舒服的很吗?”

  林风裁神色丝毫没有发生变化,不疾不徐:“伯父或许现在正舒服,不过,我怕他一会儿就难受了,去前面亲自找梁灼的麻烦,如果事情真的这样发生,不就成了我的过失?”

  樊敏芝明显有不耐烦的倾向,很不客气:“你的过失?呵呵,还没正式进门呢,就真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上我这儿来摆家主夫人的谱,请问你是谁啊?”

  林风裁脸微沉。

  跟在林风裁身边的佣人看不下去了,出声道:“麻烦您说话客气点,林先生已经把您刚才说给老爷的话都听见了。”

  “听见好啊!”佣人的话完全没有起到震慑作用,樊敏芝更狂傲了,指着林风裁道:“他能把我怎么样?去梁灼那里告我的状,让梁灼把我儿子关起来吗?”说到这里,樊敏芝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她将手里的香烟猛的砸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粗鲁的说:“他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樊敏芝由自发着疯的时候,林风裁示意佣人把梁鸿达扶起来,樊敏芝见状,伸出双手,激烈阻拦,指甲狠狠的扣在佣人的手背上,但是佣人没有松手。

  林风裁走上前,微微用了点力,轻而易举将她的手移开。

  沉声道:“二婶,您的丈夫坐了监,您现在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但是,这件事的确怨不得梁灼,您丈夫为着什么事进的监,您难道不清楚吗?”

  “人应该多为自己着想,现下,您想方设法的针对梁灼,其实都是蚍蜉撼树,收效甚微,我要是您,会学聪明一点,主动和梁灼摆出和解的姿态,减少自己的损失。”

  樊敏芝听着他的话,抹了把自己脸上的眼泪,冷笑阵阵,“你和梁灼倒真是一唱一和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梁灼那头拿我儿子威胁我,你这头就来劝我服软,我樊敏芝就这么容易被你俩拿捏?”

  林风裁缓缓摇头,“您别误会,梁灼当时的话只是出于维护我,实际上,他是个很念旧情的人,也绝非不通情达理,据我所知,他知道您儿子梁硕有了上进的心思以后,曾经想把一个传媒公司交给他打理,只不过,被您的丈夫拒绝了。”

  樊敏芝狐疑的望着林风裁,片刻,又是那副不信任的样子:“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林风裁微微一笑道:“就凭梁灼十分信任我。我今天和您说的话,其实也是梁灼想和您说的话。”

  樊敏芝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没有言语,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多大起伏,不过林风裁知道,她应该是听进去了。

  林风裁有武力傍身,当然可以直接带走梁父,但他还是对樊敏芝说了刚才那些话,一方面是出于他尽量“动口”解决争端的原则,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他对身为女性的樊敏芝,在大家族里艰难求生的一点同情。

  当然,他言尽于此。接下来樊敏芝的命运走向会如何,还要靠她自己把握。

  林风裁和佣人一起扶着还在仙境畅游的梁鸿达,离开了樊敏芝的视线,樊敏芝也再不阻拦,注视着林风裁离开的背影,心道:这个所谓的家主夫人,倒是比她想象中有手段。

  安顿好梁父,林风裁才去换掉身上的衣服,换衣服的地点是梁灼的屋子。

  佣人领着林风裁刚到那里,便见到了新任的管家房叔,此刻,房叔正急的团团转,原来梁灼见林风裁一直不回来,就让房叔去看看,房叔到了地方,却不见林风裁的影子,自然着急。

  林风裁进梁灼的卧室前,叮嘱房叔先帮佣人处理一下伤口。

  佣人闻言抬起头,手指不自禁轻轻碰了自己的伤处,那里,几道血口子正在往外渗着血。

  他在心中感激着林风裁的细心。

  刚才樊敏芝的力气太大了,指甲抓伤了他的手。这点不足挂齿的伤,林风裁竟然也看在眼里。

  换好衣服后林风裁继续回到前厅,和梁灼一起接待客人。

  时候渐晚,吊唁仪式就此告终,客人们都被留在家里吃饭,第二天,还要参加下葬仪式。

  晚上的时候,林风裁先离了席,关于他的议论却并没有结束。

  这算是梁灼第一次对外界公开两人的关系,对此,好奇者有,羡慕者有,嫉妒者有,更多是惊奇者。

  梁灼的狠是出了名的,他在梁家“夺权”的事也早已在海城上流圈子中大肆传开,因此获得了六亲不认的冷血名声。

  于是,他们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会把什么人放在心尖上,全心全意的爱着,呵护着。

  他们一致认为,林风裁只是梁灼暂时的情人,或者,他有什么值得梁灼为之谋划的独特背景。

  然而,先是梁灼对林风裁“未来家主夫人”身份的认定,接着,又是餐桌前,梁灼对林风裁的百般照拂,谁都看得出来,但凡有人表现出对林风裁的一丁点不尊重,梁灼定要拿冷眼瞧他。

  林风裁在梁灼院子里参观的时候,并不知道身后人们对他的议论。

  下午的时候,他来这里换衣服,对这座院落里的一切都只是匆匆掠过,没能好好留意。

  然而,这里毕竟是梁灼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是梁灼十八岁以前最为主要的活动空间,很值得他细细观看,

  从进门处的第一块鹅卵石,到梁灼的书房书架,卧房的床头,林风裁几乎走遍了整个院子和院子里的所有房间。

  像是被刻意清理过,梁灼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人为纪念时间的东西——他找不到哪怕一张照片。

  唯二的两物,一个是摆在书房里的一架立体木船,看上去是用木块拼成的,像是小孩子的手笔,另一个是一棵长在院子里的榆树,林风裁在树的一侧看到了很多道刻痕,或许是为纪念什么刻上去的,林风裁的手轻轻抚了上去。

  梁灼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林风裁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面,想事情正投入,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怕吓到他,梁灼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嘴唇顺势吻在林风裁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

  林风裁已经渐渐习惯了梁灼对他-身-体-上的突然-入-侵,任他吻着。

  梁灼道:“我已经听房叔讲过你下午去换衣服途中遇到的事。”

  林风裁料是佣人告诉给了房叔,房叔又告诉给了梁灼。

  “你做的很好。”

  听着梁灼的肯定,林风裁道:“我狐假虎威而已。”

  林风裁后来回想下午的经历,那似乎是他第一次站在所谓“家主夫人”的立场上行事,但是他心里清楚,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梁灼少辛苦一些。

  梁灼笑:“你确实是小狐狸,但是不用借我的威,你有自己的威。”

  林风裁略不自在,想到了梁鸿达,迟疑道:“你父亲......要不要我们为他找个强制-戒-毒的地方?”

  梁灼冷哼:“他自作自受罢了,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找好了去处。”

  两人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林风裁指着树问他:“这痕迹是你刻上去的?”

  梁灼没有直接答话,只道:“你数数。”

  林风裁道:“我数过了,一共十三道。”

  梁灼说:“一年一道,从我六岁到十八岁。”

  林风裁只知道,六岁是梁灼跟着梁老爷子的年龄,可是,十八岁会有有什么寓意呢,代表着成年?还是独立?他不禁问出声。

  梁灼的声音辨不出情绪:“我十八岁,第一次走进梁氏,当时,我下定决心,以后要进入顶楼的那间办公室。”

  原来是产生一腔雄心的日子,林风裁了然,表示能理解,然而,紧接着,梁灼道:“我要把已经在里面生根发芽的人,连根铲掉。”

  林风裁默了一瞬,忽然想到上一次来梁家,有个叫兰溪的女孩,告诉过他,梁灼曾在十岁的年纪,就对梁老爷子产生过杀意。

  他犹豫着,问:“你......难道之前就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梁灼道:“有啊,只是唯有十八岁那年,我可以踏入梁氏的时候,我才确认了,我有这个能力。”

  林风裁不知道要答什么,唯有含含糊糊的“嗯”一声,道:“夜深了,我们快去睡吧。”

  两人各自洗过澡后躺在一张床上,林风裁负责关灯,他刚要按灭床头的开关,被身后人搂住了腰。

  梁灼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和他说话,气息烫-极,内容令林风裁-脸-热:“宝贝儿,我想在开着灯的时候-干-你。”

  尽管对梁老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可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林风裁实在有心避忌。

  但是梁灼非做这件事不可了,缠着林风裁,林风裁很快就有了-意-思。

  开着灯让房间晃晃如白日,一切清晰可辨。

  中间停了一会儿,林风裁很累,闭着眼睛,几乎要睡着了。

  梁灼点了支烟,背靠着床头,抽了几口,他看一眼身侧的人,林风裁的睫毛已经搭在了下眼睑上。

  梁灼伸出一只手轻轻玩着他的睫毛,突然开口:“林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跌进了另一个泥沼里?”

  睫毛颤了颤,林风裁睁开眼。

  这话林风裁记得。

  依然是在梁宅,梁灼向他显露了自己对梁老爷子,乃至整个梁家的恶意和确切的复仇心理,林风裁劝慰梁灼:复仇只是让人从一个泥沼跌进另一个泥沼。

  当时梁灼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自己本来就生在泥沼。

  林风裁想了想,用梁灼之前说过的话来回应梁灼:“你不是说自己本就在泥沼?”

  梁灼笑了,掐了烟,按着林风裁的下颌,重重的吻了林风裁,像是在惩罚,更像是在逃避,结束后,他终于承认道:“不知道为什么,老家伙死了,我心情没有想象中的愉快。”说这话的时候,梁灼的目光注视着某处虚空。

  林风裁轻抚着他的脸颊,静静的听他讲述。

  “或许他没有死,永远也死不了,我的身体里有他的一部分东西在......这是属于梁家人独有的东西:利己、阴狠、冷漠,还有仇恨......这些都是他从小交给我的东西。”

  仿佛已经认定了这一事实,梁灼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喉咙处微微痉挛着。

  “我迟早也会和他一样,被另一个更狠的人连根拔起,痛苦死去......”

  林风裁-温-热的指腹贴上梁灼的嘴唇,按住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眼神怜悯,声音温柔到几乎能滴出水:“梁灼,别说了......”他轻轻楼住他的肩膀。

  林风裁不停在他的耳边呢喃:“你是不一样的。”

  梁灼紧紧拥住他,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揉碎般。

  (审核老师,此处就是拥抱+安慰,能不能别锁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早上了,不知道重新提交了多少次,心累......给大家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