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夫人

  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天空靓蓝,积雪映着天光,显得整个院落非常明亮。

  何幼薇站在院子里,穿着厚呢的白裙,上身一件白色貂皮外套,乌发白肤,整个人不惹凡尘,像是雪地里的仙人。

  林风裁觉得此刻的何幼薇有些不同凡响,这点从她的皮肤就可以看出来:何幼薇一贯就很白净,但是,过去,她的那种白总是泛着点青灰,白得没有生机只有色泽,此刻,她的皮肤白的耀眼,白的透出光来,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许多和生命有关的美好瞬间:

  比如种子破土而出时所迎上的第一缕阳光,比如鱼跃海面时鳞片上的闪光。

  林风裁压下心中的微讶,主动询问:“夫人,您过来,是还有什么事要跟我们交代吗?”

  何幼薇向他缓缓露出一个笑,然后,将目光移向梁灼。

  梁灼大概和林风裁有着一样的感受,也觉得何幼薇今天和过去有些许不同,他望着何幼薇的眼神带了点疑惑。

  何幼薇以明眸善睐温柔的注视二人,不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挪动步子,向两人缓步走来,仅距两人半步之遥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相牵的手上。

  林风裁忽然有些尴尬,刚才,梁灼向他伸出手,他也就毫不避讳的顺势牵了,此刻才觉得,两个成年男性手牵着手,的确有些怪异,便趁着梁灼不注意,默默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指尖刚落到身侧,却忽然被何幼薇托起。

  只见,何幼薇一手托起林风裁的手,一手托起梁灼的手,重新将两人的手放在了一起,梁灼重新一把握住林风裁的手。

  何幼薇的脸上挂起一个欣慰的笑容,终于开口:“我等着你们回来。”

  林风裁和梁灼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疑惑神色,向着何幼薇点头承诺。

  去往梁家老宅的车上,林风裁对梁灼道:“我...我们俩都不在家里,为了保证伯母的安全,我让陈松加强了防护。”

  林风裁和梁灼不在家中的时刻并不止今天这一天,可是,林风裁却独独在今天让陈松加强防卫,自然会有更独特的原因。

  梁灼深知这一点,但是并不说出来,笑了一下,配合道:“林老师总是十分谨慎。”

  林风裁也知道自己的理由牵强了些,想再补充点什么,可是看梁灼这样子,似乎也没有怀疑他的意思,便不再多嘴。

  实际上,他之所以又是让陈松加强对珑御府的保卫,又是说服何幼薇不去后山,目的只有一个:防止原书中的不幸再度降临。

  原书里,正是在梁老爷子葬礼这一天,沉寂已久的李青容终于对仇恨多年的何幼薇下手了。

  自从上一次的医院事件以后,李青容接连遭到两项致命打击,先是自己的儿子彻底失去在梁氏集团工作的机会,接着是丈夫梁鸿达染上毒瘾,彻底放逐自我。

  李青容所依恃的东西:丈夫、儿子所为她带来的权力和地位,通通离她而去了。

  她从一个卑下的管家之女奋斗一生所获得的东西,都化为齑粉。

  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更难以接受,她所借助上位的人:何幼薇,此刻却拥有了她想要拥有的一切。

  于是,她仇恨的目光聚焦在了何幼薇的身上,费尽一切手段,要置她于死地。

  何幼薇每天必要上去的后山尽管几乎是珑御府梁家所有,但是,它却连接着一片荒无人迹的旷野,山大树多,偶尔疏于防备,李青容正是借此途径找上了何幼薇,说了很多刺激她的话,最终导致了何幼薇的自杀。

  林风裁要杜绝这个剧情的复现,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首先是加强梁宅的安保工作,防止何幼薇去后山。其次,就是从根源上出发,阻止李青容去珑御府。

  因此,在葬礼举行之前,林风裁叮嘱梁灼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保证李青容也到场。

  ……

  车子终于驶到了。

  老宅百年的门梁上系着白花黑绸,古朴的建筑加上了低沉肃穆的色彩,昭示着这家有丧事在举办。

  踏步其中,内里许多建筑都是如此打扮,仿佛一群默哀的老人,低着头,为死者哀悼的同时,也在为自己逝去的岁月做着祭拜。

  再度踏足梁府,林风裁只觉得里面的空气似乎比之前更加凝重一些,原本晴朗许多的天色也仿佛变得灰暗了几分。

  林风裁余光留意着梁灼的神情,见对方正肃着脸。

  梁灼一向不喜作伪,不会因为要故意扮演心情沉重的孝子而露出这幅表情,林风裁从此判断,他的心情至少并不轻松。

  林风裁懂他,他知道,梁灼之前几日表现出的轻松和此刻的沉重都是真实的,是他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情。

  他是恨梁老爷子的,也曾盼着他尽快死去,可是真到了老人死去的时候,这个死的意味或许要比他原本想象的更深。

  灵堂设在阔大的主厅,行走间,已经到了。那里集中了许多梁家人和部分前来祭拜的客人,见梁灼进来,都纷纷侧目,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梁灼站在主桌前,向下环视,林风裁就站在他的身边,地位如何,不言自明。

  林风裁看到了人群里的李青容,放下心来。

  这时,梁家的一个族叔从屏风后面踱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副裱了轻绸的簿册,要开始念祭文了。

  在场所有人都跪下去,梁灼跪在最前面,林风裁随他而跪,族叔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照着簿册念祭文,忽然被一道声音打破。

  “他为什么可以跪在最前面?”

  林风裁感觉说话的人离自己很近,声音几乎就响在他耳边,而且,这句话的指向性太明显,林风裁不得不认领,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头发梳的很齐整,唯有耳边一绺卷发垂着,显出一丝意外的凌乱。

  女人义愤填膺,手指着他的后脑勺。

  林风裁从踏入梁家家门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或许会有这么一出,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面前的女人尽管情绪激动了些,说的话却十分占理:虽然他是跟着梁灼一起来的,可是他与梁老爷子非亲非故,却跪在离老爷子灵柩最近的地方,道理在哪里?

  对于梁家来说,他毕竟是外人。

  林风裁皱起眉,反思自己刚才跪下的太快,没有经过仔细的考虑,去合适的位置。

  身旁,梁灼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原本情绪就不高,此刻说话的声音更是冷酷到丝毫不留情面。

  当着众人的面,他对女人道:“二婶,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眼前的女人正是梁允弦的妻子樊敏芝,她的丈夫做下糊涂事,已经因为触犯法律进了监狱,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整日里到处鬼混,完全不为前途担忧,樊敏芝此刻在梁家无依无恃,也就无所顾忌,别人都怯于梁灼的权威不敢说的话,她来说。

  樊敏芝后颈挺的笔直,傲然道:“我是梁家的儿媳,老爷子没了,我来守丧,有什么错?”

  接着看向林风裁,“反倒是他,他算什么东西?这样明晃晃的跪在离老爷子最近的地方?”

  尽管承认自己跪错了位置,但是林风裁并不喜欢眼前女人说话的态度,她的恃强而傲令他反感。

  樊敏芝称呼林风裁为“东西”,轻易触怒了梁灼,他脸上布上一层冰霜,声音沉而缓,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力量:

  “他是我的人,梁家未来的家主夫人。”

  此话一出,整个灵堂一片森寂,仿佛空气瞬间凝固。

  林风裁离他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咚咚咚的声音让他迷乱,后来,他才意识到,“咚”的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心脏。

  樊敏芝的嘴巴张了张,还想说点什么,梁灼微挑起一点眼帘,声音放轻,威胁的话说得很漫不经心:“二婶,听说二叔在监狱里的日子过得也不差,你想让梁硕进去陪陪他吗?”

  一句话堵的樊敏芝没了后文。

  这点风波平息后,族叔继续念起祭文。

  林风裁放在软垫上的手被梁灼握住,他条件反射般向他看去,梁灼却未看向他,因此,林风裁只目睹了梁灼挺拔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

  他的心中滑过梁灼刚才的话:家主夫人。

  他有些失神,和梁灼在一起也意味着要承担一部分“家主”的责任吗?

  他知道,梁灼的家主之位,尽管意味着大权在握,意味着整个家族对其的顺服,可是,其中所承担的对家族兴衰发展的责任,也是不容小觑的。

  梁灼成为家主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脱离梁老爷子的控制,如今,他成功了,可是,然后呢?

  无论始发点是什么,他已经成了这个家族的舵手,为了不使家族湮灭,他定要劳心竭虑。

  林风裁不忍他辛苦,愿意帮他分担,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何尝做好过这种准备?

  家主夫人,太重的担子,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

  念过祭文,宾客们便一一进来吊唁,梁灼和林风裁一起接待他们。

  进来一位老者,伤心欲绝的样子,刚跨进门槛,整个人就哭到不能自已,差点跌倒,林风裁离他近,顺手扶了一把,老人顺势坐在了地上,脸上的眼泪鼻涕悉数蹭到了林风裁的身上。

  林风裁掏出手帕递给他,老者接过,猛猛擤了把鼻涕,大喊着:“老哥哥,你怎么就先走一步?”

  林风裁辨不出他的身份,只觉得他的言行有些浮夸,不如其他来吊唁者含蓄。

  一旁梁灼捞起他的一只胳膊,和他附耳:“你去换衣服,我来处理。”

  林风裁将自己另一只胳膊从老者手中抽出来,被一个佣人带出了灵堂。

  路上,他才从佣人那里得知,刚才的老者是某企业老板的父亲,哭的那样夸张,只是为了和梁灼套套近乎……

  林风裁听罢没说什么,经过刚才在灵堂的那一会儿,他已经注意到,并没有多少人是真心为老爷子哭丧的……

  两人说着话,忽然,林风裁听到有细碎的人声,这声音有些熟悉,他停下步子。

  一道女声在说话,似乎在为什么人出主意:“你去前面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梁灼怎么虐待的。”

  这声音是从旁边的假山传来的,林风裁听的真切,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向旁边的女佣做了个手势,放轻脚步,绕到假山的另一面。

  他的到来让躲在假山旁的人抬起头。

  林风裁看到,刚才在灵堂里指责过他的女人,此刻手里燃着一根女士烟,边冷冷的吞云吐雾,边和旁边的一个男人说着话。

  男人的神情有些如饥似渴,颤抖着手为自己注射着什么东西。

  林风裁没见过这个男人,但是从他娴熟的注射动作中,他已经猜出来对方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卡卡卡卡卡文了,写了好久QAQ

  周末啦!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