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郁气离世,死不瞑目。

  今年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林风裁坐在玻璃花房里,细雪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要落在他的身上,却终究被玻璃阻隔。

  恒温的花房里,花朵一年四季都开得娇艳,林风裁却更爱院子里被寒气冻掉叶子的树梢。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天穿来这个世界的光景,那会儿,也是一个雪天。

  院门忽然被推开,梁灼穿着一件黑沉沉的呢大衣,出现在门口,脚上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记。

  他向花房走来了。

  林风裁脸上扬起一个笑容,主动推开花房的门,迎了出去。

  雪下得很大,朔风迎面。

  林风裁的上身只穿着一件毛衣,身上攒的那点火气,自刚迎上风,就消失殆尽了。

  梁灼看他穿得如此单薄,忍不住心惊胆战,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听语气仿佛有些生气:“衣服也不加一件就出来了!”

  松开林风裁,梁灼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披在林风裁的身上,两人一起进了屋子。

  暖气一下足了起来,林风裁去给梁灼煮咖啡。

  梁灼倚在桌畔,没来由道:“这几天晚上我可能会回来的很晚。”

  林风裁从手中的水壶上分出点心思,抬起头,“怎么了?”

  梁灼面沉如水:“老头子就这两天的事儿了,我作为家主,需要盯一盯他的后事。”

  林风裁怔愣住,杯中水溢了出来,流到桌面上,一滴一滴沿着桌角落下。

  梁灼上前扶住他仍旧提着水壶的手。

  林风裁终于回过神,放下水壶。

  梁灼唰唰抽出几张餐巾纸给他擦手。

  林风裁望着他因专注而低垂的眉眼,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节哀顺变。”

  梁灼抬起头,窗外,雪在簌簌落着,屋内,壁炉里的火在静静燃烧,两人视线交汇,只一眼,彼此便都懂了。

  梁灼嘴角勾着抹淡笑,道了声“嗯。”

  隔日晚上,梁灼果然回来的很晚。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大概是凌晨刚过,等走到内院,已经又过了将近一刻钟。

  晚上的风比白天要烈一点,带着雪粒的风刮在人脸上,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齐齐运作。

  来接他的管家十分贴心,想着为梁灼撑把伞挡一挡,却被梁灼拒绝了。

  实际上,这风雪虽冷硬,却比家里那僵而无波的古怪与死气要令人感到舒畅,他情愿挨着。

  两人踩着嘎吱作响的雪一路到了院门口,一盏昏黄的小灯挂在门廊上,为从外面回来的人指引方向。

  推开虚掩着的门,主屋的灯还亮着,拉着窗帘的窗户上隐约映出一个人的上半身,听到门口的动静,映在窗户上的人影晃动了一下。

  梁灼知道林风裁在等他。他紧走两步,想起管家还在身后,便停住步子,回过身对管家道:“水叔,你快去休息吧。”

  水叔点点头,走了。

  梁灼进了屋子,看到林风裁靠在窗边的一张安乐椅上,旁边的桌上放着几本书。

  室内的光线并不强烈,但是比起外面的黑天黑地,显得混沌而温馨。

  林风裁见他进来,本要起身,梁灼却走去他面前,蹲身在他膝前。

  梁灼的肩头布着一层薄雪,林风裁为他拂去雪的时候,恰好目睹了他眉间的疲惫,但是梁灼对着他笑得很柔和,脸上原有的锐利被疲惫和这个笑容完全抹掉了。

  林风裁自然心疼他,道:“这几天你又要忙公司的事,又要忙家里的事,任是长了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需不需要我帮忙?”

  身下就是地毯,梁灼干脆伸直一条腿,坐在林风裁的椅子旁,一手搭在林风裁的膝头,道:“家里的事十分繁琐,老头子的要求又很多,你去掺和这趟浑水干嘛?”

  林风裁犹豫着,他是真心想为梁灼分担的。

  梁灼盯了他一会儿:“林老师,你在葬礼的时候来就好。”

  葬礼?

  林风裁愣了一下,先发问道:“你爷爷他已经......?”

  梁灼笑了一下,“老家伙不想死,明明剩最后一口气了,还拖着呢,一定要看着家里人把自己发丧的东西都准备好,一样都不能落下,样样都要拿到他跟前去过目,稍有不满意的,就拽着你的衣服,瞪着眼睛,死活都不撒手。”

  梁灼讲得绘声绘色,林风裁听罢只有无奈,梁老爷子要强了一辈子,一生都在为家族的荣光,自己的面子活着,然而,再要强的人,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再耀眼的光,都会有熄灭的那一刻。

  不过,看起来,梁老爷子直到要死的这一天,都在要强——他大概希望自己的葬礼可以办到名动海城的地步。

  “不用管他。”梁灼语气轻松,末了,望着林风裁:“我希望你来参加他的葬礼。”

  林风裁被梁灼握住的手无意识的收了收。

  不用过多考虑,林风裁也清楚,梁老爷子的葬礼势必极具轰动性,对于梁家乃至海城整个上流圈子来说都是一次震动,届时,梁家一定人满为患,来的都是海城名流。

  梁灼让自己去参加葬礼,那他会希望自己用哪种身份出席呢?

  梁家的客人,梁灼的朋友,还是......

  “林老师,我知道你不大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你到时候只需跟在我身边,有人过来,你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也不用管他,我只......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你是我梁灼的人。”

  梁灼的话和他心里想的如出一辙,林风裁的心鼓噪了起来,不受控制的咚咚跳着,“好......”他道。

  梁老爷子终于撒手人寰了,他死前的情形也很值得一提。

  原本,“我快要不行了。”这句话是他在一星期前自己说的,却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竟然成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

  自此以后,他奄奄一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用眼神或者喉咙里一些含含糊糊的动静来表达自己的意图。

  他一直希望梁灼能够守在自己的身边,陪伴自己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未曾想,梁灼除了他那句话落地后的第一天来过他的床边,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只在背后为即将到来的丧礼做准备。

  梁老爷子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开始回忆自己的这一生,最后发现,除了夺权上位,光耀门楣以外,培养梁灼这么一个新家主,竟然也是他的伟大成就之一。

  毕竟马上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世界了,他对梁灼“不择手段”上位的态度,从最开始气愤到恨不得活剥了他的皮,到如今,竟然多了丝赏识,觉得梁灼颇有自己当年的风采,不愧是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孩子。

  所以他单方面和梁灼达成了和解,希望梁灼来陪着自己。

  但是梁灼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或者就算明白了,也不愿意如他一般,向他伸出和解之手。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死后,葬礼可以万无一失的举行,以保自己最后的荣光,另一方面,也希望梁灼主动来找他,承欢于他的膝下。

  但是,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梁灼都没有来。

  因此,他在死前的最后一抹意识,是梁灼不愿意与他和解,对他永不原谅的高傲姿态。

  他带着郁气离世,死不瞑目。

  在他死后,梁灼的脚步终于踏足他的床头。

  刘姨哭的眼睛肿着,腰也直不起来,拉着梁灼的袖子,哭诉:“老爷子等了你足足七天,你为什么不来啊,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盼着你。”

  又质问:“死者为大,他毕竟是你爷爷,是养大你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梁灼的视线向床榻望去,那里,老人干瘪的面颊凹陷着,头发苍白而稀疏,眼睛已经被刘姨合上了,但是整个面部表情却不如正常离世者那般放松安详。

  梁灼将刘姨扶起来,平静无波的说:“一切都已准备好,发丧的日子也定下来了。”

  刘姨抽泣了起来。

  葬礼这天,梁灼亲自到珑御府来接林风裁。

  林风裁在卧室换衣服的时候,隔壁书房,陈松和梁灼汇报了一件事情。

  “梁先生,林先生今早特意强调,让我们加强珑御府的保护工作,尤其是夫人的院子。”

  “原本夫人每天早晨计划去后山的事也被林先生阻止了。”

  梁灼沉思一刻,问道:“夫人的情绪怎么样?”

  陈松道:“早晨林先生亲自到了夫人院子里,不知道他对夫人说了什么,夫人最后答应不去后山。”

  梁灼道:“嗯,我知道了,既然他叮嘱你们加强安保,你们照做就是。”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以后他交代你们的事,就等于是我交代的事,除非他有特别的指示,否则不用告诉给我。”

  正说着话,林风裁穿戴一新,从隔扇的后面走了出来。

  梁灼便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去牵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踏出了房门,刚到院门口的时候,一片白色的布料突然出现,紧接着,何幼薇的身影整个的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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