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僵硬的脸再次向上提起，或许是因为太过频繁，此时他的一只眼眶皮肉甚至开始下垂。
他的声音沙哑：“你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是神明。”
姜戚笑了笑：“我还是太过单纯，才会相信和神明交流需要到庙里，实际上在他拿到玫瑰花时，就已经和你联系上了吧。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能附身在他身上。”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装了。”说着村长的身体化成一滩泥水，慢慢融入地面，他原本的身形再次变得半透明。
姜戚知道融化的不是村长的身体，而是他再次进入了神明的幻境。
祂的声音褪去了刻意伪装的苍老，再次变得空灵：“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我的化身会亲近你。”
“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
“比如……这不是你的化身，而是一束普通的玫瑰。”姜戚脸上漾开笑容，“碰巧的是，最近动植物对我已经带有天生的亲近。”
透明的轮廓化成一道热浪，扭曲了几下：“不可能……这不合理。”
“只要存在就不是绝对，这束玫瑰花是如此，世界法则也是如此。”姜戚手中的玫瑰化为一道能量一点点钻进他的身体，随后眼前的半透明人影也开始现出形状。
顺直的长发，线条柔和的脸庞上有着其他动物的象征，眼角往下是青色的鳞片，鳞片中夹杂着白羽，额头还有两颗豆粒大小的肉角。
下身是足有三米长的青蛇尾，此时正盘成一处，从轮廓来看，和之前毫无差别。
姜戚辨别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竟然认不出这只动物究竟是什么。
祂似乎感受到了姜戚上下打量的目光，脸色一变，连忙伸手试图挡住自己的脸，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蛇尾也有异，于是开始上下轮挡，手忙脚乱。
姜戚似乎察觉到对方遮挡的目的：“你害怕其他人看到你和神像不符的样子。”
尽管只去过一次庙，神像的脸也隐在阴影中，但是姜戚记得神像下身后穿着罗裙，和人类差不多，并没有蛇尾。
如果姜戚没猜错，神像应该是村长拟照人类型象设立的，也就是说——连村长都没看过祂这张不符合神明的脸。
“神明是不允许有动物的特征的，要不是因为那个人……要不是她是蛇人，我也不会还留着这些丑陋的外貌。”对方露出的眼睛中满是憎恨。
姜戚明白对方话语中隐藏的是什么，就因为城主原身是蛇人，所以哪怕是分化出具有神性的他，也没办法完全变成“神明”应该有的样貌。
这是祂的偏执，也是憎恨城主的原因。
“可你也成了神明。”姜戚平静望着他，“哪怕你外貌不符合他们理想化。”
祂咬牙切齿：“那是我的努力，跟她无关。”
姜戚平静望着他，手中的花束闪闪发光：“无论是谁的努力，你已经证明自己不认同世界法则，并且成功违抗了法则达成目的。”
神明不说话了，很快祂眼中的憎恨转为惊恐：“你手里的玫瑰……”
姜戚看着手中的玫瑰大多数的玫瑰化为了一群光点，最后左手的光点变为一本厚厚的书，上面扭曲的文字逐渐转为他认识的东西，上面写着——《世界法则》。
“原来在神明手中，世界法则就是一本书。”姜戚右手留有一枝玫瑰，此刻也变为一支笔，“神明有资格创造新法则，也能修改跟自己无关的法则……原来如此。”
神明伸手想要抢夺，却发现姜戚手中的法则竟然不接受自己的触碰：“为什么？我都不能修改法则，为什么你能修改！为什么你能触碰！你之前明明还感受不到世界能量的流动。”
“这个啊……”姜戚蜜色的眼瞳中染上夕阳余晖，“因为我刚刚突然想到，这个世界并非完全按照世界法则运行，也有很多被存在于世界，但是没有被世界法则约束的东西。”
“你们所谓的法则，是因为不全面记载，所以才显得刻板片面，甚至不合理。”
“甚至包括你我之事……我不一定要摧毁你，成为唯一的神，我们可以共同管理，至少我只需要得到《世界法则》就好，至于为什么可以修改，或许是因为我的目的是加细节？”姜戚说着，手中的书本开始自动翻阅，最终停留在某一页，“只要在这里加上细节，她们就可以从城中出来了。”
“你这是诡辩！那是我定下的规则，不可以修改！”因为神明对法则书的共知，哪怕不看祂也知道姜戚在看哪一页，“不可以，那个人不可以放出来，她若是出来了，到时候那些蛇人恐怕会嘲笑侮辱我，甚至毁坏我的神像！”
姜戚视线落在祂狼狈的表情上：“不会的，她们都在好好生活。”
神明身上的鳞片全部竖起：“你又不是她们，懂什么？之前她们没这么做，是因为蛇人的生存环境艰难，所以无心顾及其他，你要给予自由，她们喘口气后第一件事就是报复我，甚至会伤害其他人类。”
“你所说的事跟生存环境无关，跟天性有关。蛇人明明有宝珠的能力，出去黑影外她们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以报复回去，可是你看看在伤害蛇人和人类和平的，究竟是谁？”
姜戚说这些时一直盯着神明，对方的张了张嘴，几欲开口，但最终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看祂不再试图反驳，姜戚才将目光重新落在《世界法则》上，不仅美杜莎之城的那座墙需要修改，还有很多地方。
鲜花、黑夜、玫瑰……
很多很多，甚至没有被记载上的事，这些绝非一天能修改完的法则，甚至姜戚都不能保证修改后，是否会成为新的“披风”。
想要让城主走出那座城，姜戚只需要更改关于那些的法则就好了。
可是自从上次从埃连星出来后，姜戚总觉得美杜莎之城或许不止是个副本，而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在好好生活。
因此姜戚希望自己做的事，能真正为那些人的生活起到帮助。
想到这里，姜戚忽而笑了，刚出城的时候，自己还想着要不要装成一个善人，现在竟然会发自内心地做善事。
“你要改快改，改完你就能回去了。”
神明突然开口，引起了姜戚的注意，他抬起头看向对方：“你知道我改完后会是什么结局？”
或许是接受了修改法则的事实，祂的语气变得很平静：“神明什么都知道，你不也知道吗？”
“只是一种预感。”姜戚眉目低垂，思索着该如何修改才最合适。
正因此，他还有闲心和眼前的神明聊了起来：“出去就是我们的结局吗？”
“不止，我还看到了更有趣的东西。”神明忽而笑起来，“你和他，都会死。”
“他？”
祂目光平静如水，不带有一丝私欲：“你的爱人，这个世界的真正核心。”
*
美杜莎之城内，游绥正披着披风，看着广场中央的人晒太阳。
大家沐浴在阳光下，尽管已经脱下了披风和绷带，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过头，毫无血色。
她们的眼瞳微缩，对阳光和投射的黑影依旧存有畏惧，但依旧新奇望着自己皮肤泛着看不见的鳞片光芒。
忽而脚底泥土开始松动，众人很是慌张，迅速离开裂缝处。
脚底的裂缝中很快漫出枝桠，在她们还无法控制的情况下，长出低矮的花朵。
“糟糕，不会是玫瑰吧？”风信拉着栀子躲闪着，后者观察着底部的光滑的枝干，“好像不是。”
本准备出手制止的城主，在看到冒出的黄色花朵后，迅速收回手。
很快低矮的绿草地覆盖了整个广场，从中还在不断冒出各种颜色的鲜花。
它们颜色鲜艳，却并非她们熟知的玫瑰。
“百合！你看这里居然有粉色的百合。”
“风信居然还有紫色的？”
“等等，我记忆中，它们都只有白色啊？”
熟悉的花朵形状和不熟悉的颜色交织在一起，蛇人们从最开始的恐惧到好奇，在确定花朵没有再继续蔓延生长，裂缝也没再扩大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走进了花丛中。
花朵馥郁芬芳，城主本能觉得鲜艳的花朵危险，想要制止，然而眼前的花叶突然凝结成人形。
“姜戚？”城主惊讶于对方的出场方式，“这些花是你弄出来的？”
姜戚眼中的冷意还未消散，他先是扫了一眼周围，等确定游绥站在某个位置后，才慢慢点头：“嗯，我去见了趟那位神明。”
城主听到这句话，想到刚刚那群蛇人们大胆的行为，一下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修改了世界法则……”
姜戚说：“我烧毁了世界法则。”
“什么？”城主惊讶。
“只要是法则就有约束，所以我想着不如彻底烧毁。”姜戚看着对方眼睛上那条白色透明纱带，“你现在，应该可以摘下来了。”
城主闻言抿紧唇，在听到这些后，不知她脑海中想到了些什么，总之连周围的城墙都开始震颤。
欣赏花朵的蛇人们注意到了城墙的变化，纷纷看了过来，在听清楚姜戚说的话后，她们兴奋簇拥过来。
“城主，你可以摘下来了。”
“太好了，我还没看过城主的眼睛呢。”
“宝珠越强，眼睛就越澄澈漂亮，城主的眼睛一定很漂亮。”
姜戚没有催促，只是看着这些人簇拥在她面前，一起等待发言。
“可是……”城主声音被迫挤压，沙哑，“万一失败了，你们都会变成石像。”
姜戚平淡开口：“没关系，我是神明，出了问题我能解决。”
城墙晃动得更厉害了，周围的蛇人们也纷纷在说没关系。
最终城主颤抖着指尖，终于伸向脑后系着的丝带，一点点扯开，这个过程没有人动手帮忙。
众人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打散这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些鲜花出现开始，她们心中的好奇心和勇气随之一起萌生。
对于未知的东西不再是一味地恐惧，而是开始思考为什么。
因此她们更热切的希望城主能够得到一样的东西，能掀开那层纱，更清楚地看着这个世界。
终于那层白纱落于手心，所有人屏息凝视城主被遮挡的半张脸。
城主的眼睛还紧闭着，金色的睫毛轻颤，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
姜戚看着对方的脸，发现她身上反而没有神明身上那些牲畜特征，对方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人。
他随手摘下一朵花，放在城主面前：“你看这朵红色的花，和玫瑰长得真像。”
城主闻言睫毛颤抖得更厉害，周围的呼吸声也开始紊乱，似乎有些躁动。她察觉到不对，拧紧眉头，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众人终于看见了城主的眼睛，透明倾城如冰种翡翠的透绿眼眸中有着一缕漆黑的瞳色，对方的眼中从忐忑到染上暖色。
在确定周围的人当真没有石化后，城主轻笑一声：“一点都不像，而且这是黄色。”
姜戚耸耸肩，把花递给一旁的游绥：“这是红色吧？”
游绥垂眸接过鲜花：“你说是红色，就是红色。”
“你们……我懒得说。”城主将视线转向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她们脸上欣喜的笑容，就被夏雪扑了个满怀。
“城主，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城主拍了拍怀中的夏雪以示安抚，还没说话，却被周围更多的人凑近抱住。
“刚刚姜戚说颜色时，我都不敢反驳，生怕影响了城主。”
“呜呜呜，哪怕是成为石像，我也想看城主一眼。”
实际上城主并非完全看不到，只是少了具体的轮廓和颜色，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她还是自愿戴上了那条遮眼丝带。
等城主安抚好周围的人，发现一旁的姜戚竟然拉着游绥蹲在地上认花的颜色，看都没看过来。
城主无奈走了过去，站在面前：“走吧。”
姜戚抬头：“去哪儿？”
“出城。”
姜戚没有动作，而是追问：“你不是说美杜莎之城是她们的生存之地，你一旦离开就会倒塌吗？”
城主知道这是他拿着自己的话激自己，无奈叹气：“既然世界法则已经被损坏，那么所谓的生命构造也可以推翻。”
“不可以哦，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你动摇的时候城墙也在晃动。”令人意外的，姜戚竟然没有顺着她的话鼓励。
城主震惊，不过转瞬即逝：“美杜莎之城只是座城市，而且她们也不能一辈子拘束在这座城。”
“这话听起来挺耳熟的。”姜戚轻笑一声，拉着游绥站起来，“好吧，那就一起出城，刚好城门口也开满了鲜花，还有……可爱的小动物。”
城主眸色闪过疑惑，不过姜戚并不准备在此解答，他先行一步带人朝城门走去，城主以及身后乌泱泱一大片人不断跟着向前涌去。
等抵达城门口，众人就见到一大片玫瑰花丛，已经到了只要跨出城门就会进入花海的地步。
姜戚转过头：“怎么样？要出去吗？”
尽管她们心中的恐惧已消失大半，然而看到那些花刺时却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夏雪提议：“城主，要不等这些玫瑰花消失再出去吧？”
“没关系，它也只是花。”城主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些玫瑰花与谁有关，但已经摘下眼前那层纱的她，此时有使不完的勇气。
她干脆向外迈出步子，周围的城墙震颤，随着对方向外的动作，开始有碎石掉落，似乎马上就要坍塌。
可是城主没有犹豫，依旧朝前走着，终于走入那片玫瑰花海。
周围陷入寂静，城主眼前的花海中所有花瓣无风自起，乱花之中，她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孜沃。”
对方外貌显现，正是之前的神明，只是对方的神情不再憎恨，而是有些别扭：“别误会，我是因为赢不过那个人，才来见你的。”
“嗯。”城主语气柔和，“恭喜你得偿所愿，已经成为独立的个体了。”
孜沃似乎没想到城主会如此平静对待自己，有些许怔愣：“是啊……你不责怪我吗？”
城主笑笑，没有说是否责怪，她眉目落在身下鲜红的玫瑰上：“神明的化身可真漂亮。”
孜沃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能顺着回答：“谢谢。”
“我可以摘一朵吗？”
“可、可以。”孜沃磕巴了一下，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回答。
城主弯腰，摘下脚下最近的一朵玫瑰，明明是赤手摘取，可是玫瑰的刺却并未划伤她的指尖。
等城主把那朵玫瑰拿起，它便化为一片指尖大小的玫瑰形钥匙。
城主将钥匙递到姜戚面前：“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姜戚接过钥匙，有些错愕，本以为是城主和神明和好的时刻，没想到钥匙竟然就在玫瑰之中。
姜戚：“那我接下来……”
“你可以走了。”城主视线落在他锁骨间，“不过在走之前，我再送你一个东西。”
“我都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神明了，还有什么能送的。”姜戚笑了笑，正要婉拒，就见城主轻笑摇头：“你会需要它的。”
说着城主又转头看向花海中的神明：“孜沃，你会帮我的，对吗？”
“……”孜沃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然而等城主抬手，姜戚看见原本消失的项链重新出现在胸前：“这是？”
花海中的玫瑰花开始消散，凝聚成点点星光，城主看着欧泊石中流转的彩光，说：“我们送你的谢礼。”
“我们的矛盾本就因为世界法则，法则消失，我与孜沃也能和解。”
“对于这个新生的世界，有太多的东西等着我们去创造，我们会自我探究更适合自己的生存法则，而不是被条例束缚。”
“谢谢你。”
说着，从城主的手中，和花海中涌现了大量的光点，冲进了项链中。
【系统678充能完成，已为玩家姜戚打开所有权限。】
【玩家姜戚已成功通关城市副本，第九城正式改名为旧之城，完成度100%】
【玩家姜戚已经获得“神之匙”，正在脱离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