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尤被傅钧抱上车。
放在副驾驶。
他身下的真皮座椅微微有些温热, 车里的空调刚刚被打开，顾尤才发现，傅钧并没叫司机。
如果傅钧是真的想送他去画廊, 肯定会提前招呼好司机。
恐怕刚才的话只是傅钧随口说的。
不想他和叶睢继续聊天。
傅钧沉默地开车，一路往画廊, 顾尤挪了一下, 调整好坐姿。
空调制冷很快，片刻, 冷风就吹凉了他的膝盖，但他没有吭声, 也懒得挪, 一直到车停在画廊门口，傅钧下来抱他, 碰到他冰凉的膝盖, 眉梢骤紧。
“就这么吹？”
“......”
顾尤缩在他怀里，低着头, 他从来没有调过车里的空调，也不知道按钮在哪里。
现在突然怪他, 那他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 傅钧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把他放到轮椅上, 郑经理周末突然在画廊看到老板，有些意外：“小顾总, 今天怎么来了。”
傅钧要推他的轮椅，顾尤直接点了个智能模式, 让机器取代他。
“就来看看。”
他本来就是胡编的要来画廊，现在当然没有事, 没事就只能随便看看。
顾尤滑着触屏往左边，轮椅就跟着向左，傅钧站在门边，冷眼看着他这么转，一看就知道，顾尤下午说要来画廊，应该是借口，其实没有什么事。
应该是想和那个男孩呆在一起。
傅钧瞥过头，目光躁郁，直对着门外的主干道，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仿佛能点着空气。
顾尤转了一圈，又听郑经理汇报了一下最近的几个展览筹备，实在是没事可干，干脆转着轮椅往门口，也不装了，打算走人。
画廊的门口有三层台阶，按理说是要傅钧直接抱他上车的，但顾尤没有吭声，这么高级的轮椅，晃荡几下应该不成问题，于是“咣啷”一声，他刚在门边抖了一下，下一秒，整个人落到傅钧怀里。
傅钧像是被他气坏了，赶忙抱住他，把人放在后座，门一带，自己回到驾驶座。
天色突然转阴。
下起了雨。
一路上，顾尤都没看见他回头，也没问他要去哪里，直接就把他送回了家。
他感觉得到，傅钧很生气，但又不敢和他挑明，也许是害怕挑明，不知道该怎么挑明，只能路上一边开车，一边皱着眉把空调风打低。
两个人陷入冷战。
顾尤倒是不在意，回到房间之后，就继续自己
的VR游戏，反正现在这个情况，傅钧是不会答应送他去上班的。
他中间感觉到傅钧进来过一次，眼罩摘下来，床头柜上摆了橙汁和一盘葡萄，跟着听到楼下的开门声，傅钧和傅常林一道，去了公司。
顾尤拿起手机，上面已经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叶睢打来的微信语音，现在还在打。
其实他在176的工作也完成了，只是在这个融合后的世界，恐怕又出现了变数。
“喂。”
顾尤接起电话，听到那头的雨声，叶睢像是在外面，没有打伞，一听到接通，就着急问：“顾尤，你那个...画廊在哪？我现在去找你可以吗？”
顾尤愣了一下，老实道。
“我已经回家了。”
没过一刻钟，顾尤就听到楼下的开门声，因为叶睢早上刚刚来过，阿姨直接把他迎了进来，带到顾尤的房间：“我去给您倒杯茶。”
顾尤就坐在床上：“不好意思，我不方便下去接你。”
他很坦荡，毕竟他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不能自由活动，只能坐着，要不然就是躺着。
他其实没想瞒着叶睢，只是早上措手不及，没有合适的机会说。
只是他现在看到叶睢，对方的脸上已经没有早上的神采奕奕，更没有那种骄傲的神情，反倒是有些茫然，好像很小心，说什么都生怕伤害到他。
“是我不好。”叶睢神情恍然：“我早上来得太突然了。”
顾尤摇摇头，叶睢的确在微信上说了，来找他，其实不突然。
只是到此刻，他们才好像是要好好坐下来聊天一般，但他的卧室只有一张大床和一个斗柜，是为了行动方便，没有别的地方可坐。
这样让叶睢站着多少有些不礼貌，顾尤打算下来坐到轮椅上，叶睢看他抬头张望，立刻上前两步，出声问：“你要下床吗？还是有什么要拿的，全都交给我，我来给你弄。”
顾尤愣了一下。
他不是对着叶睢，而是发现，他的轮椅没有被留在房间里，被傅钧带到楼下了。
傅钧应该是默认，要他下午呆在房间里，不要出去，所以才这样，因为从画廊回来，傅钧也没有问他要去哪，就直接把他送回了家。
而他向来不习惯麻烦别人。
“楼下。”
顾尤小声地说：“我的轮椅在楼下。”
叶睢像是得了军令一样，立刻出门，下去找来了轮椅，而后摆到卧室，眉头紧锁：“这怎么弄，打开吗？”
“嗯。”
顾尤指挥着他撑开，而后顿了一下，叶睢看着他，突然想到今天上午，傅钧把他从餐桌上抱起来。
他现在应该也要把顾尤抱起来。
但他没有经验，叶睢还从来没有抱过人，一米九的个子，两条手臂却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一会绕到顾尤背后，不知道怎么上手，一会蹲着要托他的膝盖，又怕他疼。
顾尤干脆撑着床边，自己站起来，小步地挪过去：“没事，我能...走几步的。”
“......”
叶睢红了脸，忙把轮椅按住，看着顾尤自己挪上去，慢慢坐下来。
“对不起，我...不太会。”
顾尤弯着眼：“没事，你又没弄过，当然不会。我们去前面客厅吧。”
叶睢点点头，小心地推着轮椅，就像捏着一件易碎的艺术品，缓慢地回到二楼的客厅。
顾尤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才注意到叶睢身上淋湿了很多，好像一直站在雨里，再加上他回来找自己的速度，很可能一直在别墅楼下，没有离开。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顾尤耐心地问他，反正现在傅钧不让他出门，他也没有工作可以完成。
叶睢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帅气的脸快要拧成一条麻花，神情懊恼：“我就是想说，我这么久都没联系你，我是一直闷头学习，想考个好大学再来找你，不是...那个，”他的声音突然弱下去...
“不是不关心你。”
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虽然话是这样，但事实就是他只想着让顾尤对自己刮目相看，最好能看傻眼，他心里的骄傲压过了一切，所以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联系对方。
现在说不是不关心，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叶睢的脸又红了很多。
顾尤还是弯着眼，没有一点生气。
如果世界没有融合，他还是那个古板却优秀的小学霸，他觉得叶睢应该不会这么难过。
就像176原本的剧情，也许在同学聚会上，叶睢会向他展示自己现在的成绩，然后两个人像老同学一样，寒暄之后分道扬镳。
因为他只是炮灰白月光。
顾尤一直觉得，他这样一个角色就是活在对方的记忆中，也许因为他，可以让他们变得更好，但他们对他的爱从不会很浓烈。
也许是一见钟情，情窦初开，又或是莫名的占有欲，习惯拥有，他们对他的喜欢是真的，却也都不会倾其所有地去爱他，拼命地追赶他，想要把他留在自己的生命中。
所以叶睢会为了自己的骄傲选择五六年不联系他，是很正常的。
就像江延没有陪他去试镜，选择了在剧组为自己的未来奋斗；傅钧选择了找一个替身，不违逆父母也避免公司动荡；而关晔和闻晏对他的爱一直和资源争夺互相撕扯。
他也许会被他们的真心打动，对他们也温柔以待，但一直对自己的角色很清楚。
他们爱他。
却没有不顾一切地爱。
所以他才会成为炮灰白月光。
只不过现在，这三个世界发生了融合的意外，他这个白月光的离开突然有些艰难。
顾尤摆弄了一下茶几上的杯子，挑了两个最好看的交给阿姨去泡茶，而后声音清越道：“我也没联系你，而且之前我拒绝你，你不联系我也正常。”
他重提了叶睢被拒绝的旧事，希望能抵消一点对方心中的愧疚。
但叶睢的眉头依旧紧蹙。
“不是的，如果我中间来看你，或者一直跟你联系，没有怕你瞧不起我，我肯定会知道的。”
刚才他站在别墅外面，一直想的就是这些，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他都不愿意去联系，把自己的自尊看得那么重，他很后悔，后悔到不管怎样，都要回来跟顾尤说清楚，哪怕是道歉。
“是我不想让人知道。”
顾尤看着自己的腿，把事情简单的陈述，毕竟这就是现实，而后才道：“是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这样，所以你就算联系我，也是一样的。”
这样说。
叶睢应该能好过很多。
客厅一时沉默。
顾尤转了一下轮椅，从阿姨手里接回那两杯茶，放到叶睢面前。
他不知道叶睢在想什么。
也许是震惊于他的遭遇，知道了他不联系的原因：又或是是知道他被侵犯过，心里的旖旎慢慢减少…
但不管怎样，他只是希望对方的愧疚能减轻一些，好好回到学校，过自己的生活。
良久，他才听到叶睢的声音。
“所以你就看轻自己？”
“……”
顾尤微微怔在原地。
叶睢的目光复杂。
他不知道一直坐在轮椅上是什么样的滋味，想来不会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混混要好多少。
一想到这几年顾尤都是这样看轻自己，不让别人接触自己，一个人闷头在家里...
他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那些原因他丝毫没有在意。
只是觉得，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他又何尝不是看轻自己，觉得自己不学无术，所以不敢和顾尤联系，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前途不好，直到现在保研了，才敢发那条微信。
而现在，他不想顾尤也这样。
叶睢盯着他问：“你现在，能走吗？”
他刚才看到了。
顾尤是能站起来走两步的。
顾尤看着他，突然觉得叶睢的眼神跟他贴近了很多，仿佛之前的隔阂都被掩去：“可以，但医生说，不能走太多，就...那么几步吧。”
他之前听傅钧提起过，医生给的建议有两种，一个是稳妥一点，尽量不要多走路。
因为他年轻，用的又是最好的医疗手段，骨骼已经在慢慢恢复生长，过个几年总是会越来越好的，这样可以规避意外的风险，人也不用吃苦。
再就是每天都努力地走上几步，慢慢增加步数，这样会加快肌肉的形成，促进骨骼的生长，恢复下肢的协调，但人会很辛苦，很疼，也有一些意外的风险。
傅钧当然是选了第一种，顾琬华也同意，因为这个家养他一辈子都不成问题，他们都希望他不要吃苦，稳妥地慢慢恢复。
叶睢听完，大概理解，像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抬头看着他，目色坚定：“我一定会陪着你，到你能正常走路。”
顾尤愣了一下。
叶睢已经站起来，开始研究他的轮椅，眉头紧锁道：“你等我学一下，我现在学东西很快，以后你想去哪里，想练走路，想上厕所，我都能行。”
“你不用怕被我看见。”
叶睢用手蹭了一下鼻子，沉眸道：“因为我那么丢脸的时候，你也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