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
餐厅里的气氛格外紧张。
这张华丽的八角长桌雕纹精美, 四个腿脚都刻着细碎的法式珠链，桌面上的早餐中西式俱全，只不过西式的那盘里少了两个火腿欧包, 而桌边也少了一个人。
“你怎么能让别人随便带他出去？”
傅钧的手点在桌面，声音低沉而冰冷, 面前的粥一动没动, 这个家向来繁忙却和谐，还是第一次在餐桌上出现分歧。
“你冲我嚷嚷什么。”
顾琬华喝着粥, 慢条斯理，表情倒不是生气, 更多是打量, 淡淡扫了傅钧一眼道：“怎么是随便，小叶是尤尤的同学, 都见过的, 他们俩周日想一起出去玩，不是很正常吗。”
“......”
傅钧是早上发现顾尤没影的。
两个人确实冷战了一晚上, 他回来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又怕自己不好的情绪发泄到顾尤身上, 所以直接回了房间, 想冷静一下。
只是他没想到，早上他调整好心态, 想上去抱人吃早餐，房间竟然是空的。
后面一问才知道, 顾尤很早就起床，叶睢来接他, 说要出去玩，顾尤走的时候还捎带上了两个最大的火腿欧包, 说是给对方带的早餐。
“今天周日，你跟我去一趟天辰，有个合作案要谈。”傅常林沉声，打断了饭桌上莫名其妙的争吵：“尤尤又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别太操心了。”
他显然和顾琬华站在一边。
作为父母来说，顾尤已经成年，虽然行动上需要照顾，但精神是独立的，只要他愿意，当然可以恢复社交，和朋友玩在一起。
这样顾琬华反而会更放心，顾尤能够独立，不会事事依赖着傅钧。
这几年傅钧对顾尤的照顾她看在眼里，经常有些过分，但考虑到顾尤的需要，她一直保持沉默。
因为傅钧是个很稳重的人，不会做不合时宜的事情。
现在顾尤的身体已经转好，能够起身，还能和以前的同学多相处，她觉得再好不过。
她心里清楚，今天答应的确实有些随意，但她更希望以此来提醒傅钧——
他只是顾尤的哥哥。
没有权利干预对方的交友自由。
这几年不过是因为顾尤一直待在家里休养，所以他成了他唯一的依赖，他们亲密无间。
但这种亲密不会一直延续。
都是在商场上一眼乾坤的人，顾琬华挑眉的瞬间，傅钧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了，尤尤都去玩了。”顾琬华先出声，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不愉快：“你该忙就去忙吧。”
阿姨已经上桌收拾。
傅钧也没有再多言，起身拿了西装，喊了司机出门，到公司，傅常林把最新的合作案交给他：“周一开会，抓紧和天晟那边对接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天宸是傅家的产业，主营地产开发，傅常林已经交到了傅钧手上，而天晟是顾琬华的公司，两边几乎合并到一起，拿地拿得风生水起。
有这样的利益绑定，傅常林和顾琬华的婚姻关系很稳定，即使没有什么感情，也很难分家。
而傅钧想要傅常林撒手，掌管公司的经营，一样需要他的满意。
这种满意当然不可能是他看上了自己的弟弟，不顾一切要拆散这个家，去追求爱情，闹得两边公司分崩离析。
“知道了。”
傅钧接过那个U盘，目色却暗沉，如临深渊。
-
深洲大学靠近南边，离市中心很远。
顾尤坐在轮椅上，轮椅停在大学湖边的一块人造的小山包上。
昨天刚刚下过雨，草色青绿。
他穿着柔软的白色衬衫，下面一条宽松的光面伞裤，宽大的裤脚被松紧绳束着，绳尾翘在脚踝，像两只耳朵，声音比雨后的空气还要清爽。
“怎么样，好吃吗？”
叶睢随意地坐在旁边的栏杆上，两口就吃完那个火腿欧包，嘴里鼓囊着冲他点头。
顾尤笑了一下，立刻把自己吃剩的一半也递过去：“那这个...你要吗？”
不要的话也没关系，大不了他再收起来，主要是他早上的食欲一般，欧包太大，半个就饱了。
叶睢看他一眼，直接接过来。
顾尤看他吃自己吃剩的东西，丝毫没有见外，末了还眉梢一挑：“干嘛，剩的不想给我吃？”
“......”
因为是周日，上课的学生不多，反而像他们这样，来湖边跑步散步的学生不少。
顾尤已经是第三次看到叶睢和熟悉的同学打招呼，每次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看他一眼，像是被他的长相惊艳，又像是被他的轮椅惊讶。
这一次打招呼的人和叶睢同寝室，一眼就看出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眼睛直往顾尤脸上瞟。
“什么情况？男朋友？”
叶睢表情散漫，半开玩笑，又十分得意地挡住顾尤：“是，不准你看，快走。”
“......”
顾尤看得出来，叶睢在学校十分受欢迎，毕竟以前就是校草，现在到了大学，依旧是很多人追捧的对象。
只是这么一来。
恐怕别人都会误会他们的关系。
他不知道融合后的世界系统要怎么重整，这么多主角汇聚在一起，总不可能还按照原先的剧情。
到底谁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谁又要变成配角，恐怕没弄清楚之前，系统不会贸然发放工作。
没有工作。
顾尤也只好继续摸鱼。
“那个，我想上厕所。”
他回头张望了一下：“你们学校的厕所在哪里？”
叶睢很快推上他：“我带你去行政楼，那边特别干净，地方也宽敞。”
顾尤点点头，只不过他来到这里，还没有在外面上过厕所，之前傅钧很少让他像这样在外面玩，上厕所大多都是在家里，因为他的情况特殊，家里的卫生间都改造得很好，扶手栏杆一个不缺，地上的瓷砖都是防滑的。
但现在是在学校里。
虽然行政楼的卫生间很干净敞亮，但也没有适合他的那种单间，顾尤在里面微微愣了一下，想着干脆还是不上了，憋一下，等下午到了177那边，再解决。
“怎么了，是不是有问题。”
但叶睢已经跟进来，他在门口一直没听到顾尤的动静，有些不放心。
顾尤摇摇头，按着轮椅要掉头：“没事，我...又不想上了，要不你送我去市政大厦吧，你下午也该学习了。”
叶睢的目光闪了一瞬，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里面一览无余的普通隔间，瞬间明白了过来，整张脸开始冒热气。
“不行！”
“......”
叶睢按住他的轮椅，俯身又把他推了回去，声音非常紧张，又有些喑哑：“憋坏了怎么办，我都说了，你不用怕在我这丢脸，我都丢脸那么久了。”
“......”
顾尤红着脸被他带回隔间，叶睢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胸前，把自己当成墙壁，顾尤的手抓着他的卫衣，脸色血红，末了只小声道：“那你...你不要看。”
“哦。”
叶睢咽了一下口水，闭上眼。
那一瞬间，好像有修长的腿根一闪而过，在眼前留下深深的剪影，白嫩而纤细。
他甚至分不清他是真的不小心看到了顾尤的腿，还是自己已经开始幻想。
顾尤靠在他胸前，察觉到背后不寻常的心跳，他尽可能快地解决自己，而后穿好裤子，白皙的脸颊憋得通红。
“好了。”
“这么快？”
叶睢蹙眉，下巴抵着顾尤柔软的发尖，朝下看了一眼，像是意犹未尽：“真的上好了吗？”
“......”
“下午我不在，没人帮你。”
顾尤心说他下午可以在厕所跳舞，但嘴上只是小声咕哝，拉了拉叶睢：“上好了，快走吧。”
叶睢只好带他离开。
回去的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叶睢莫名想起那天傅钧抱着顾尤的样子，突然目光一紧：“你在家上厕所，都是你哥帮你吗？”
“......”
顾尤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老实道：“没有，家里的卫生间都很方便，我自己就可以。”
傅钧只是帮他洗澡。
叶睢的目光悄然松了一点，语气认真而严肃：“这种事以后就麻烦我，别找别人了。”
顾尤点点头。
他脸皮很薄，到现在颊侧还泛着浅红，一双眼睛低垂着，清透的瞳色被睫毛掩了大半。
当然不能再麻烦别人。
顾尤甚至想，以后还是不能和叶睢这样随便出来玩，否则经常要上厕所，也是个大问题。
走回大学湖边，小山包上的人已经少了很多，都被吸引到靠近操场的那边。
顾尤看了眼远处围着的人群，叶睢对他道：“好像有个综艺这两周要在我们学校取景，也不是大事。”
顾尤点点头，看了眼时间：“我要去市政大厦了，你可以回去学习啦。”
他跟闻晏说过，周末会回去一趟，177现在是他唯一可以拿到工资和奖金的世界，还是要重视。
和傅钧总是担心他不同，叶睢对他几乎有求必应，从来不反驳他什么，仿佛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怎么都是对的。
“遵命。”
好像上过厕所之后，叶睢对他又亲近了一点，笑着推他：“这就送你。”
-
再次回到市政大厦，顾尤熟练的换乘，从专梯回到177的世界。
他又找回了双腿行走的感觉，顾尤先给闻晏去了一条信息，而后二话不说，先在市政大厦上了个厕所。
今天和叶睢在学校，他都是糊弄的。
哪有那样手把手上厕所的。
简直太羞耻了。
等他解决完才出来开车，照例打开新闻，想先了解一下现在的进展。
[垠宇集团创始人闻晏身份存疑，据联盟调查结果，其并非我星球合法移民，恐遭驱逐离境。]
[今日星际移民局正式展开对垠宇集团的合法合规调查，并将与下周三前公布调查结果]
[到底是联盟移民失误还是他星人恶意滞留，垠宇创始人身份大起底。]
[垠宇股价今日跌停。]
“.......”
在小说世界的设定里，未来的每个星球资源都极其紧俏，为了避免资源浪费和争夺，每个星球的居住者都必须拥有合法的身份，只有联盟确定本星球资源枯竭，才能进行合法移民。
顾尤记得，在他看过的177简介里，闻晏的确是联盟的移民失误，但高层不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于是几番推脱之下，给了他一个暂居的身份。
以现在的形势，想必是关晔重新把这件事提了出来，变成了打击垠宇的手段。
闻晏的身份如果要得到联盟政府的确认，就必须有人站出来承认当初的失职；但如果联盟政府不承认，闻晏在这个星球就没有合法身份，会被驱逐离境。
垠宇没有任何和开源竞争的可能。
这也是原书中，闻晏凄惨的下场。
顾尤长长叹了一口气，闻晏确实心急了很多，还没有壮大自己，这么早就和男主对立，水火不容，关晔当然不会放过他。
顾尤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工资说不定又要泡汤，停好车回到公寓，发现闻晏倒是丝毫没有着急。
“回来了？”
闻晏一身休闲的卫衣，腿上放着电脑，修长的双腿随意地搭在沙发前，看到顾尤，有些落魄而又无奈的笑笑：“最近不方便去公司。”
只不过是两天。
形势又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阳台上，他的花依然被照顾的很好，即使闻晏境遇悲惨，很可能要被驱逐出境，也没忘记给他浇花。
而且顾尤顺着阳台望下去，上一次他们走过的小花坛已经被整修一新，花坛里除了白檀，还多了一圈蔓生的灌木刺玫，在炽热的阳光下，开出一片樱红的花蕊。
放眼周围，哪里都是一片灰，云色弥漫的环峰和穹顶，下面的树木已经灰黄。
只有这里，亮着一抹红。
但这样的长开花在干燥的木系星球极为昂贵，光是一株幼苗就要花费上万的资源币，而他阳台上的多肉只需要几十。
顾尤觉得物业太过奢侈，即使这是高档公寓，也很浪费，花那么多资源，就只为远远看一眼，莫不是疯了。
“你打算怎么办？”
顾尤看完花，还是回到客厅，捧着脸坐在椅子上，闻晏既然是穿书主角，应该知道，彻查之下，联盟不会认错，只会将他驱逐。
闻晏只是笑，看了一眼窗外，问他：“送你的花，喜欢吗？”
“......”
顾尤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都这样了，闻晏还有心情给他种花，种那么贵的花。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只不过有些凄苦。
闻晏也平静道：“我应该会被驱逐。”
顾尤当然知道。
在闻晏做了那么多事以后，关晔只会对他不留余地。
但闻晏很快又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暗淡，瞳孔却闪烁，仿佛在一堆燃尽的死灰中，寻找着最后一丝光亮。
“除非周三前，能获得合法的身份。”
顾尤下意识地低头，这才留意到，闻晏身边除了放着电脑，还有一份单薄的文件。
【临时标记&结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