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之感受到一股冒着寒气的冷, 从指尖那一点纠缠而上,恍然间冻到了她的骨头。

  那温度似在冬雨中被淋透的湿寒,她这时才惊觉,浴桶中的水没有一点暖意, 将往常这具身躯里的滚热驱逐得不剩丝毫。

  水里的女人却完全体会不到寒冷一般, 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 冁然笑起来,屈指勾她的手指, 吐出一小串气泡。

  她不能在水里说话,但神态自如得仿佛生来便活于水中, 那洁白的两条长腿似乎换成鲛人尾也不违和。

  “小淮…”

  秦姝之听到自己发出声音, 微微暗哑, 像隔了一层薄膜,变得遥远失真。

  她像在和身处另一个世界的兰景淮对话, 又好像自己才是身处异世的那个人。这层泛寒的水面将二人隔绝, 不断刺激着她清醒,胸腔里不知从哪儿涌出的燥热又叫嚣着让她沉沦。

  但她不知道能沉沦到哪里去。

  她只是被水里妖异苍白的女人无限吸引了眼球, 连思绪也被连带着牵引,却无处落脚。

  哗啦——

  炸开的水流声中,兰景淮头颅猛然钻出水面,湿透的赤色发丝垂坠下来,搭在锁骨上,水滴不断下落, 重新融于水中。

  浴桶很高,她没踩凳子, 站直了, 胸仍没于水面下, 隐蔽于昏暗的光线与清澈的水中,只模糊的显露出两团白皙。

  她全然不觉自己的一切会暴露于秦姝之眼底,一手攥着她的手指,一手扒着浴桶边,血眸笑意闪闪,问:“姐姐,你怎么好像呆愣愣的?”

  那层屏障被突然打破,声音霎时变得清晰可闻,秦姝之深吸一口气,终于感知到心脏的狂跳,震得她慌张又茫然。

  “什么?”

  她本能发问,随即发觉自己的确是呆愣,强行将乱麻似的思绪攥成一团,压抑回心底,目光着落于眼前湿漉漉的脸。

  “不…我是想说,你在做什么?”

  对,这才是她该问的。是她步入这个房间后该立刻问的。

  她抽出了自己那根被攥湿的手指,站直,甚至后退半步,手背在身后,将那点湿意悄悄在衣上擦净。

  “当然是洗澡咯。”兰景淮歪了歪头,如今又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妖精,还没学会主动勾人。

  刚才那一场诡谲黏湿的引诱,似乎是仅存于秦姝之脑海中的梦境,一场由她构想出来的幻觉,此刻被主人亲手打碎,令人无端心生遗憾。

  兰景淮对她的烦恼全无所觉,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这天气真是太难受了,又冷又湿,身上粘粘腻腻的,净尘诀都不好用,我想起来这边有浴桶,就想着泡一泡,果然舒服多了。”

  话语密不透风地灌进耳中,携带现实里的空气进入肺部,秦姝之彻底无心去纠结那一场幻梦,拉回思绪,提起一丝淡笑,回应:

  “幸亏你是入秋回来的,没赶上盛夏,否则岂不是要整日泡在浴桶里。”

  “唉…姐姐,你不难受吗?”

  兰景淮发觉对方离得有点远,便往前凑,趴到了木桶边上,眼巴巴瞧着她。

  “不,我适应这边的气候。”

  秦姝之现在只能看见她的脑袋和双臂了,发丝湿答答坠在肩上,但她容貌秾艳太盛,这般也不显得有多狼狈。

  她发觉自己的呼吸在逐渐舒缓下来,表情放松了些,走近,摸了摸兰景淮沾着水的脸颊,“这么凉,怎么用冷水泡?”

  “我不怕冷,泡冷水更清爽些,提精神。”

  兰景淮握住她的手,顺从本能张口咬住,但这次秦姝之没由着她,硬是收回了手。

  她皱了皱鼻子,也没计较,转而道:“姐姐要不要进来泡泡,我帮你把水烧热。”

  “……”

  秦姝之怔了一下,立刻拒绝,“不用了,你也早些出来吧,太冷,对身体不好。”

  普通的冷水而已,怎么会伤到金丹期修士的身体?她明明清楚,但还是这么说了,像是急于将这话题转移。

  “哦…”

  兰景淮一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思绪一转,竟直接爬了出来。

  她的身体太苍白了,恍惚间好似长年生于水底的水鬼爬出水面,不过并没有久泡的浮肿,四肢纤细,流畅的肌肉线条蕴有隐蔽在表层之下的力量感。

  秦姝之目光下意识停留观察,又在回神时受烫般移开,忽感来之莫名的懊恼。

  索性闭上眼,听着兰景淮窸窸窣窣穿好了衣服,湿发被灵力蒸干,再凑过来时,又是浑身热乎乎的。

  火系灵根的好处,像个便携暖炉。

  “你闭眼干嘛,我的身体很丑吗?”

  听到稍带委屈的抱怨,秦姝之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凑在她面前,离得极近,那挺翘的鼻尖几乎要撞到她脸上。

  “…没有。”她的思绪转得有些缓慢,见兰景淮仍一幅不相信的样子,片刻后才想起反问:“难道我该盯着你看吗?”

  兰景淮疑惑歪头,“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外人。”

  秦姝之咬了咬唇内侧的软肉,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推开,硬邦邦丢下一句:“不害臊。”

  匆匆绕过她走了。

  兰景淮眉毛扭成麻花,满眼迷茫,“什么…害臊?”

  等人越过房门没影儿了,她才想起追上去,“姐姐,姐姐等等我呀…”

  满地水渍的狼藉没人搭理,兰景淮赤脚出了洗浴间,顺手拎起门口的鞋子,大步走到桌案边,一屁股坐了上去,以行动阻住秦姝之继续处理政务。

  秦姝之眉心动了动,仍盯着被她压在身下的奏折,头颅低垂,生怕对方继续纠缠方才那一段对话。

  但兰景淮说起了另一件事。

  “姐姐,我们去东昭一趟吧。”她语气认真,拨弄女人头顶的发丝,试图令她抬头。

  秦姝之心感诧异,所有杂思一瞬清空,仰首与她对视,等她继续说下去。

  “东昭那边离得远,律令虽颁下去了,但那边修行者也不少,他们若不照做,光靠巡查队根本威慑不了他们。昨日那支去往东昭的小队传信过来,说计划受到重重阻碍,难以推进,请求支援呢。”

  “我觉得,派多少支援都没有我亲自去一趟有用。正好这边差不多稳定下来了,有叶流青守着,他们暂时不敢闹起来的。”

  秦姝之思忖片刻,从南霖到东昭,以金丹期的速度全力赶路,十日左右便可赶到,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尚不算长,但处理那边毫无进展的局面不知道会耽搁多久。

  她踌躇着道:“南霖不可长期无主,不如你独自前往…”

  “这怎么行!”

  兰景淮高声打断,桃花眼睁得溜圆,一脸控诉地望着她,“我们才重逢多久呀,你就要我一个人走了!”

  秦姝之哑然,无奈失笑:“还会回来的啊。罢了,我同你一起去就是,大不过启程前多做些准备。”

  兰景淮这才满意,矜持颔首,跳下桌案朝外走,“先把叶流青叫来,抓紧安排完,早些启程。”

  她真受不了南霖的气候了,要不是先前走不开,一早就得拉着秦姝之回东昭。

  关于提前做的准备,她们其实也安排不了太多,该做的这两个多月都做了,百姓的暴动已经平息,正处于规则打碎后重建的适应期,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确保在她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民间不会再次□□。

  所以她们最终决定,对外暂时隐瞒二人的离开,由叶流青掩护,代替处理政务,能瞒多久瞒多久。

  幸亏兰景淮向来所行无忌,说不上朝就不上朝,平时也不常现于人前,消失一阵不至于立马引人怀疑。

  而她们二人则是混入派去支援东昭的巡查小队中,顺便在路上亲自体会一下如今南霖的改变。

  出发时间定在次日深夜,两人换下平常的装束,穿上一身玄衣,戴上黑纱帷帽,将脸遮住。

  这是巡查队明面上的统一装束,负责四处巡逻威慑众人。不过暗处还会安排一队人穿着常服混在人群中,行动隐蔽,不易被提前得知的人刻意防备。

  整个巡查部的人听上去不少,逼近一万人,但因要分散四处,分成了不同的小队,一个队伍三十人到一百人不等,负责大大小小的城池,其实仍是有些捉襟见肘的。

  因为迈上修行路的人实在不多,巡查部又不打算招收男修士,所以确实有些兵力不足。

  尤其东昭那边又派过去一个百人队,任务却毫无进展,暂时没能得到新的兵力补充。

  此次的支援,只派去一个三十人小队,两人混在其中,不细数倒也不明显。

  夜色深沉,不见月色,寒风如细密的冰刃刮来,融化进毛孔,刺骨的阴冷。

  两道黑影悄无声息离开皇宫,没入皇城外的重重林影间,一支小队已等候许久。

  她们安静地对二人行过礼,随后高高一挥手,所有人顶着黑夜向东方出发,脚步轻浅,近乎无声,弗如一群夜里游魂。

  队伍修为有高有低,行进速度比不得单独走,但她们不急着赶路,准备在路途中多看一看这南霖。

  黎明破晓时,第一缕阳光洒向地面,她们抖了抖满身露水,抵达了最近的一座城池。是个繁华的大城,只比皇城略小些。

  看到这身制服,本还打着瞌睡城门守卫一个激灵就清醒了,他们露出复杂的神情,似惧似厌,但仍旧乖乖给她们开了城门,嘴巴紧闭,一个字不敢往外蹦。

  入城后,众人率先寻一家客栈入住休息,全程有小队的队长带领。

  她们四处奔波已经很有经验了,兰景淮二人只需跟着等待安排,什么都不必做。

  这个时间,大部分客栈还没开始营业,但前台是长期有人守的,对方趴在桌子上熟睡着,听到动静迷迷瞪瞪抬头,见到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瞬间醒神,诚惶诚恐给做了登记。

  平时小队只会购买三间房,十人一间,席地而憩,这次额外多买了一间,给兰景淮二人。

  她们不知道跟在兰景淮身侧的女人是谁,只以为是随从,不会多过问。

  赶路一夜,她们急需休整,拿了钥匙便上了楼,但暂时没有其他服务,甚至没有水,小二还没睡醒。

  兰景淮是不觉得累的,进房关门,她取下帷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涌进鼻腔的空气潮湿而冷冽,还有一股浅淡的霉味儿。

  “姐姐,你累不累?”

  她回头,望向同样取下帷帽的秦姝之。

  这一路上她们几乎没有交流,一直在埋头赶路,为避免被小队成员发觉秦姝之的身份,更不敢多话。

  “还好。”

  秦姝之将帷帽放到茶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弯身捏了捏小腿。

  困倒是没有多困,但长时间跋涉,小腿有强烈的酸胀感。

  她平日居于宫中,以往外出也有支撑行动的修为,锻炼便少了,如今修为倒退,终于感知到身体的疲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1 01:07:53~2023-08-15 19:0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