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疼?”

  兰景淮蹙了下眉, 凑过去蹲到她脚边,伸手轻轻按捏她的小腿,舒缓紧绷的肌肉。

  她嘀咕着抱怨:“早和你说来牵着我,偏不肯, 之后的路我来带你走。”

  秦姝之俯视她茸茸的发顶, 下方未被赤发遮挡的白净脸蛋, 微鼓起了两小团,像个气闷闷的小包子。

  眉眼间不自觉浮笑, “不用,权当锻炼。你的灵力用不完吗?”

  兰景淮一路都在用灵力烘干两人被露水打湿的衣服, 身体才一直未有多少失温。若再用灵力助她赶路, 多广阔的气海能抵得上这般消耗?

  “够用的, 别小瞧我。”

  兰景淮轻哼一声,灵力自掌心溢出, 赤红的颜色恍似有着焚毁一切的温度, 但触及女人的双腿时,只余舒缓的暖意, 如同浸泡于温热的水流中。

  腿部的酸涩极快得到缓解,秦姝之揉揉她的脑袋,浅笑道:“那就听你的,别不高兴了。”

  兰景淮唇角又忍不住翘起来,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扭扭身子往前一蹭, 伸臂抱住她的腿,将下巴搭上她的双膝间, 等待更多抚摸。

  五指穿梭于发隙间, 秦姝之捻了她一缕发丝轻搔其耳廓, 故意逗弄,痒得兰景淮使劲儿躲,转过头,把耳朵往她腿上埋。

  她发出不满的两声哼唧,已经被抚摸的浑身懒洋洋,不想开口说话,眯着眼,警告力度微乎其微。

  困意如深藏身体中的海浪,受秦姝之掌中的月光牵引,荡起潮汐,一点点淹没她。

  秦姝之倾下身,像是将她的脑袋抱在了怀里,附在她耳边:“去床上睡一会儿吗?休息够了就要继续赶路了。”

  声轻似水流,气息柔和拂在耳畔,催得她愈发昏昏欲睡,小声嘟囔:“那就眯一小会,睡醒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好。”

  还是孩子脾性,秦姝之哂笑,眉梢漾着柔软,捏了捏她露出来的半边脸颊,“要去床上,倒是起来啊。”

  “哦……”

  兰景淮拖着长长的音,很艰难地将自己的脑袋抬了起来,但却仿佛无力站起身般,直接双膝着地,闭着眼盲爬到床边,将自己蹭了上去。

  小狗一扑,一秒入睡。

  秦姝之看得有些怔,按了按眉心,忍俊不禁。

  这四肢着地爬行的模样,在兰景淮长大后连她都很少见了,没想到能在此刻见到困迷糊的家伙再次做出此举。

  她起身走到床边,坐到她身侧,小心地替兰景淮翻了个身,令她面朝上方。

  为其脱去鞋袜,手指悬于兰景淮双腿上方,犹豫片刻,终是掀开衣摆,将她裤腿轻轻提了上来,露出膝盖。

  多年过去,女孩双膝上的茧子几乎已经瞧不见了,只是肤色泽比起旁处仍有些不同,微微发暗,藏着一点细小且不明显的陈旧疤痕。

  手掌覆于膝上,轻轻摸了摸,秦姝之无声叹息,目光温柔含一点感慨。

  长大了,但小淮仍是小淮。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性,永远不会变。

  为她重整好衣裳,秦姝之褪下鞋袜,躺在她身边,放松地阖上眼,任由压抑的疲惫涌起将她吞没。

  醒来时,已至正午,冬日阳光暖得温吞,像是也裹了好几层衣服,热度难以透出来似的。

  秦姝之先醒,下床穿好鞋,又推推兰景淮,叫醒了熟睡的人。

  “起来了,不是要出去玩吗。”

  “唔…对,出去玩。”

  兰景淮挣扎着爬起来,眼睛半眯,房间明亮,很快驱散她的睡意。

  “南霖有什么好玩的啊,好像除了树就是树,桃树梨树苹果树…”她打了个哈欠,含糊吐槽。

  过来的这一路,她们抄近路翻过两座山,见到的果树比其他树还多,偶尔能见零星几个干巴巴的果子挂在树上,遭小动物嫌弃,同时幸运地没被寒风刮落。

  秦姝之思考了一下,摇头:“我也不知。”

  她平时基本在皇宫,每次出来也不是为了游玩,这个词说出口时,甚至令她感到几分陌生与新鲜。

  兰景淮走到窗户边,一把掀开窗,探出头往下望,街上有行人来往,叫卖声嘈杂,大部分人脸上无甚喜色,但气氛沉重中却带着诡异的生机。

  大抵是因这街上男子个个面带阴云表情压抑,又有许多的神色欣然的女子步伐轻快地穿行其中,与同伴叽叽喳喳讲话笑闹。

  偶见身穿制服的巡查队成员两两结伴在街上巡视而过,手里攥了好几沓绣花手帕,全是路过的女子送的。

  兰景淮饶有兴致盯着那两个队员走远,“那我们就先出去逛逛吧,说不准也有人给我们送手帕呢。”

  “好。”秦姝之颔首,自无不可。

  两个戴上帷帽,从客栈后门走出,步入热闹的街道,路上的男子见了都恨不得躲开八丈远。

  兰景淮对他们的反应见怪不怪,她就算不穿这身制服,百姓见到她的态度也与这大差不差,说不准跑得还更快点。

  “饿了,我们吃点什么呢…”

  她牵着秦姝之的手,一边走一边目光四处寻视。

  路边摆着许多小摊子,摊贩有气无力地叫卖,当二人经过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好似半分不想引起她们的注意。

  “前面有家包子铺。”秦姝之抬手指了指那家店。

  是一家很小的店,只有一个大娘在忙来忙去,买的人已经排起了一小节队伍。

  “包子好,吃的时候不怕帷帽妨碍,我们过去吧。”

  兰景淮拉着人往过走,排到了队伍后面。

  巡查队的人经常在街上买食物,百姓对此是不觉得奇怪的,但排在她们前面的人显然很紧张,买完后离开的速度都比以往快。

  秦姝之注视着他们的反应,遮掩于帷帽中的唇满意勾了勾。

  “不错。”

  已经排到她们了,兰景淮疑惑瞧她一眼,付了钱拿着包子走出队伍后,才来得及问:“什么不错?”

  “百姓们没有因你我排在后方而立即让出位置,说明平日巡查队不曾为此滥用她们的权力,这很好。”

  “啊…”兰景淮愣了一愣,全然没想到这方面去,恍然道:“对哦,我们直接插队他们也不敢反抗的。”

  “……”

  秦姝之一言难尽地瞥去一眼,她缓了缓,试图引导:“你当时为何没有选择直接插队?”

  兰景淮眨眨眼,拿出纸袋里的包子分给她两个,道:“因为他们都在排队啊。”

  “大家都在排队,没人想到要插队,但如果有人那么做了,你觉得他会是如何想的?”

  “我不知道。”她拿着包子伸进帷帽里,咬了一口,含糊道:“可能是心太急,或者不要脸吧…白菜馅儿的,还不错。”

  “对…你说得没错。”秦姝之拉着她走到一个无人的拐角,“但还有一种,是对方自认强于他人,心知自己不会因违反规则而受到惩处,所以行事肆无忌惮。”

  她隔着两层薄纱,注视着兰景淮模糊的面庞,一字一句:

  “人若拥有不受制约的权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小淮,你明白吗?”

  “唔…我知道了。”兰景淮一边嚼一边思考,“所以需要比他们更强大的人去约束,避免他们压迫其他更弱小的人?”

  “是,也不是。”

  秦姝之等她吃完,继续道:“所谓更强者总有尽头,如今南霖掌控在你手里,你便是这个国度的最强者,如果你作恶,还有谁能压制你呢?”

  兰景淮呆了呆,“你啊。”

  秦姝之噎了一下,耐心解释:“抛开其余情感,假如你不再愿意遵守与我的约定,而我的力量低微,又该如何掣制你?”

  “还有控神咒啊。”她很不解似的歪过头,一本正经:“若我不听你的话,你一个念头,就能杀死我。”

  自己费那么大力气炼出的咒印,就是为了让秦姝之有制衡她的力量,怎么还能忘了呢!她略感委屈地想。

  “……”

  秦姝之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不要与我提那东西。”

  “噢。”兰景淮不明所以,但听话。

  秦姝之转口:“这样讲吧,我们不提力量,只提权力。如果一个国家受一个邪恶的君主掌控,我们该怎么做?”

  “打败她,然后找个好君主取代她?”

  “你怎么断定对方会是个好君主?或者说,若她后来也变得邪恶,我们只能一遍又一遍经历战乱轮回吗?”

  兰景淮张了张唇,终于开始认真思考,“那…就不要将所有权力都给她,多找些人一起管理国家,互相监督,犯错就下台,每个人都会下意识谨言慎行。

  “并且就算其中一两个人做出错误决策,有其他人盯着,也不会出现严重后果。这就是你说的制衡,对吗?”

  秦姝之颔首,“不错,等法律逐渐完善,局面彻底稳定后,我们要培养一批人,成为这个国家新的管理者。”

  “咦,那我们以后就能退位让贤了,太好了!”

  “还远着呢。制度永远有不完善的地方,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兴许极为困难。”

  她微微叹息,“先不提了,还要继续逛逛吗?”

  “嗯,再走走,我们去书院瞧瞧吧,还没见过呢。”兰景淮指了指她手里的包子,“你怎么不吃啊,这么冷的天气,都要凉透了。”

  “这不是有你在吗。”秦姝之浅笑了下,将包子递过去,“帮我热一热。”

  “好。”

  填饱肚子后她们才出发,抓一个路人问了去书院的路。

  这里的书院原本也是花楼,如今改建得很彻底,书香墨气,不见一点原来的影子。硬要说和从前有什么相似之处,便是书院内花儿似的姑娘实在多,稍离近些,那鸟雀似的欢笑声就传了出来。

  两人站在门外往内望,隐隐能听见女先生的教书声,风趣横生,课堂气氛十分好,学生们积极应着她的话。

  秦姝之眸光微烁,露出真切的浅笑,转头望向身侧的人。

  “谢谢你助我达成今日的一切。”

  “客气什么,你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

  兰景淮心里没什么触动,但秦姝之开心,她就开心了。

  …

  队伍下午出发,备好补给,继续往东走。

  南霖山林多,路不好走,歇歇停停,中途有城池便进去休整,没有便露天席地而憩。

  这些修士个人素养很高,不怕吃苦,从不喊累,或许先帝是将学院的学生作为杀手锏按士兵的标准培养。

  哪怕在她们的印象里,兰景淮是以圣女安危要挟她们的可恶敌人,也一直无人待她无理,不轻慢,也不过于谄媚。

  但或许也是在防着她,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交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1 01:07:53~2023-08-15 19:1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