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土地宽广, 人类栖息地所占不多,国与国之间并不接壤,大片土地杳无人烟。

  即将离开南霖国土范围的时候,她们进入最后一个边境小城进行休整。

  亲眼看过后, 她们才彻底确认, 新律的确已经覆盖了整个南霖, 连这般偏僻之地也未曾遗落,建起整洁的书院, 巡查部尽职尽责地巡视。

  离开之前,她们购买了更多物资, 避免途中长时间无城停留补给。

  接下来就是一阵漫长的人烟少见的路程了, 她们走距离近但难走的小路, 有时会与两国之间修的商路重合,极偶尔能看到商队驾着马车经过, 马脖上系了铃铛, 一路铃铃作响。

  天空总是蒙着层薄雾,模糊了太阳清晰的边缘, 照在身上也热得寡淡。

  兰景淮很享受这次出行,她能体会到空气从阴湿逐渐干爽的过程,山林一点点变少,逐渐出现大片的平原。

  广阔大地的苍凉气息,连寒冷都凛冽直接,不似那湿冷冷的憋闷感, 令人心情不自觉舒展起来。

  路途第二十天,她们终于抵达东昭边境。

  东昭多平原, 不似南霖有山川等天然屏障, 所以城池的建设比南霖看起来更雄伟, 远远眺望去,城墙高高屹立。

  在入城之前,因不知如今的东昭是何等状况,她们换下身上的制服,只戴着帷帽,跟着一支商队混入了城。

  这边城内与如今的南霖截然不同,气氛平常,有父母带着自家女儿到大户人家门前,当场签下奴契,路边跪着卖身葬父的女子,偶见花街柳巷出来的男子搭着弟兄的肩膀,醉醺醺说着污言秽语,几人一同哄笑。

  这看似一切寻常的生活,却令她们这些体会过另一种人生的人打心底里感到不适。

  太多了,违背律令的人太多了,哪怕巡查队想管理,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兰景淮提醒她们:“别在这耽误时间,去主城,待上面那群人老实了,底下的这些家伙自然会听话。”

  蛮长路途中消磨掉的精神在此刻重新振奋,众人心生急切,短暂地修正后,几乎急不可耐地往主城赶。

  五日后,她们抵达主城外。

  放飞的信鸽在两柱香后带来了回信,上面写清了那百人队伍所处位置,竟然不在主城内。

  按着信上的描述,她们从城池正门往右侧走,在三里外见到一片稀疏的林地,百人队伍正藏匿在那片林中。

  兰景淮望着那群灰头土脸从林子里钻出来的人,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小声道:“知道她们进展不顺利,但没想到居然这么惨啊。”

  小队的队长上前去交涉了,对方见只来了这么点人,表情眼见的失望。

  “兵力太少,根本无用。如今的东昭几乎已易主,之前留下的兵部尚书掌控了东昭大部分兵力,虽未称皇,却也相差无几,他不愿听从景淮帝的命令,将我们赶了出来。”

  “若非他似乎也不敢将事做绝,怕会有漏网之鱼逃走报信,引来景淮帝的仇视,我们必将受其围剿,丧命于此。”

  女子长长叹息,脸色十分愁苦。

  队长迟疑了瞬,摘掉头上的帷帽,转头望向队伍末尾的兰景淮,面带问询之意,不知她是否要在此刻出面。

  兰景淮扭头瞅了眼秦姝之,低声问:“我们直接攻进去,如何?”

  秦姝之听出那语气中暗藏的激动雀跃,明了她身体里的嗜血因子又在蠢蠢欲动,默了默,没有拒绝,只提醒:“适可而止,注意分寸。”

  发展到如今局面,战争显然已难以避免,她只希望兰景淮单方面的屠戮能尽快结束。

  “好好,你若不喜欢,就站得远些,不要看。”

  兰景淮眼中愉悦得似要冒出红光,一把扯掉头顶的帷帽,露出标志性的赤色发丝,与那双妖异血眸,几个闪身出现在队伍前方。

  “不用等了,跟在我身后,我们强攻进去。”

  赤色灼目,众人悚然一惊,盯着兰景淮怔得眼神发直。

  她们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怀疑,但整个南霖再无人会有如此异于常人的相貌。

  女子回过神,倒吸一口凉气,即刻单膝跪地,“属下柏衍,拜见陛下。”

  身后众人跟随之齐刷刷下跪——

  “拜见陛下!”

  她们很惶恐,又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能够目睹景淮帝真容,也即将随同参与攻城战争,哪怕心中埋藏着对兰景淮的不满,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免礼。”

  兰景淮将帷帽一挥,随意丢弃,冽风拂过赤色的长发,弗如飘扬的血旗帜。目光落向远方的城池,她高举起右手,“跟在我身后,出发!”

  “是!”

  “是!”

  众人瞬时变换队形,迅速组成一支规整的百人队,纪律严明不输正规军。但唯独在最后多出一人。

  身为多出的那第一百三十一人,秦姝之没有站到队伍中去,而是在兰景淮的招手中走到她身旁,一同向城门口进发。

  浩浩荡荡的百来人,没走出多远就已引起了瞭望塔上守卫的注意。

  就因这百人在林中迟迟不走,城中守卫已警戒许久了,如今一见其有进攻之势,立即点燃了烽火。

  城主十分谨慎,对南霖人的动作提防到极点,哪怕闹出误会,也要付诸十二分的警惕,不惜扰乱城中的平静,直接调动军队。

  当百兵临至城下,城主已经慌忙赶到,身穿明黄色朝阳云纹的长袍,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望向下方。

  但不过一眼,他面上的愤怒便化作了惊骇。

  “兰…兰曜清!!”

  兰景淮缕了一把被风吹炸的头发,抬头眯着眼望向城墙上的男人,仔细辨别半晌,“兵部尚书,叫什么来着?”

  过去太久了,东昭这些人,她都记不太清了。

  柏衍在她身后低声提醒:“陛下,他叫关邈。”

  “哦。”兰景淮抓了抓头发,还是没印象,索性不想了,仰头高声喊:“关邈,打开城门,饶你不死!”

  这可是她第一次给了敌人一条能活命的路,她在心里感念自己的仁慈,有点想扭头找秦姝之讨赏,但顾念着场合,忍住了。

  关邈惶然难当,看着那个比几月前更邪性的女人,恍惚间似又回到当时血流成河的皇宫,眼见着对方屠尽东昭皇族,优雅弹掉刀刃上沾的血,忽有种调头就跑的冲动。

  他实在没料到兰曜清竟会亲自回来,南霖做出大变革,按理说短时间很难彻底稳定,她居然敢离开南霖,直接跑到东昭来!?

  犹豫不定半晌,他转身看向城内不断聚集而来的几千精兵,再望向城门外那孤零零的一百来人,咬紧牙,眸光划过一丝狠戾。

  “你既选择留在南霖,何必再回来?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当初杀死同族登上皇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我关邈不认你这个皇帝,这东昭城,如今属于我!”

  已得到手的权势,他怎么甘心再拱手让人,听从对方那愚蠢的新律!

  他大声呵斥着,扬手一挥,“全军听令,准备迎敌!!”

  唰——

  城墙上霎时竖起一排排弓箭,士兵搭好箭矢,瞄准了下方的人。

  箭尖闪过冰冷的银芒,肃杀之气在两方对峙间攀升。

  兰景淮眉心渐蹙,仰头紧盯着上方,被冒犯的愤怒令她血液沸腾,血眸凝聚出野兽般的杀意。

  脖颈的筋脉突突直跳,喉骨稍滚,皮肉之下埋藏着竭力的压抑,她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敢将箭矢对准秦姝之,该死!

  黑色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一个闪身跃至半空,借着猎猎寒风短暂滞空驻足,与关邈平而视之。

  血色的眼瞳蕴着冰冷到极致的杀意,不含半分人性,关邈大脑一嗡,浑身被寒意爬满,恍惚间觉得自己被一头可怖的妖物盯上了。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命令朝她射箭,却慢上一步。

  赤红的火焰猛地自她周身漫出,眨眼间呈燎原之势向城墙上扑去,恐怖的高温令空气都开始扭曲,笼罩在众人上方,好似地狱之景。

  “不…不!!我投降…我投降!!”

  关邈顿时跌坐于地,他已经看不见火焰后面那道人影,满目都是朝他扑来的烈焰,神情惊惧,撕心裂肺地大喊:“别杀我啊啊啊啊啊——”

  城墙上已有士兵在情急之下本能后退,不慎踩空坠落于地,凄惨的喊叫此起彼伏。

  兰景淮跃至城墙之上,大片火焰同时降下,将未来得及逃跑的所有人一并包裹,灼烧。关邈目眦欲裂,惊恐地后退,径直坠下城墙,却仍未躲过下落的火焰。

  周边四起的惨叫宛如炼狱,听得人胆寒。

  她低头,居高临下望着浑身沾满赤焰,满地打滚的关邈,心想不知他摔断了几根肋骨。

  对方的惨状很好的取悦了她,兰景淮神色稍微和缓下来,怒意渐缓,轻哂:“位置不错,没叫姐姐瞧见。”

  下方那上千人的军队呆愣在原地,无人下令,竟不知是该对兰景淮出手攻击,还是原地待命。

  半晌后,将领终于带着人匆匆冲向关邈,扬起沙土铺在他身上,试图扑灭火焰,但发现毫无作用。

  其余士兵打水过来,不断地往着火的人身上泼水,却怎么也浇不灭。

  他们眼睁睁看着关邈皮肉焦黑,被烧炙出油脂,翻滚到无力,再也发不出惨叫,一点点失去生机。

  一股莫大的恐惧卷席进每个人心里,他们身体僵直,在原地静止许久,突然丢下水桶往后退,嗓子因极致的惊惧而无法出声。

  亲眼见过这诡异的血焰如何蚕食一个人的性命,没人想沾染上一星半点,看上方的兰景淮就像看妖魔。

  兰景淮歪头笑着,再次发出命令:“打开城门。”

  这一次无人敢不从,生怕慢上一点就要落得和关邈同样的下场,城门被迅速打开。

  “进来吧。”

  她朝外面的人挥挥手,随后纵身一跃,落回地面。

  巡查队员终于得以入城,但先前的激动已消失得一点不剩,她们完全没参与战斗,只观看了一场一面倒的屠戮。

  那炽焰的温度仿佛太阳的坠落,即便她们离得那么远,也忍不住想往后退。而城内的一地惨状,更令她们心情沉重万分。

  这样的杀戮比双方交战更令人感到恐惧,那是大脑本能对超出掌控的危险拉响的警钟。

  无人能在那样的火焰下存活——无论她们是否阵营相同,在面对这样的可怖时,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这样去想,并心怀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