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景淮的眼泪挟着血丝, 怨憎无处倾泄,尽随着泪水没入秦姝之颈间。

  “他不该死的…他若还活着,如今我也不会这般难受。”

  她依靠口中的血腥味压抑体内沸腾的血,疼痛丝缕褪去, 经脉在无声修复着, “你早就就该告诉我实情的。”

  “分别那年你还是个孩子, 而如今,一切已成不堪说的遥远过往, 不必计较了。”

  “可我想计较。”

  兰景淮猛地一翻身,将女人压倒在身侧的床榻上, 赤红的眼眸遍布血丝, “他死了, 但华凝光还活着,我绝不会就此放过她!就将所有的账, 一并算到她身上好了。”

  丁小五心一松, 捂住嘴偷偷庆幸无需自己劝宿主去找人了。

  “别乱动。”

  秦姝之轻轻吸气,推开她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压着人躺回去,抹掉她唇角溢出的血迹,“伤成这样,别说什么找人算账,出房门都困难。”

  她无奈又心疼,“算我求你, 安生些吧。”

  “我没事。”兰景淮摆摆手,被喉间的血呛得咳了两声, 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痕的, 仍一副不知疼的钢铁之躯般:

  “过两天就好了, 你别小瞧我。”

  “谁小瞧你!”秦姝之气急,坐起身,使劲拧了把她的耳朵,“你这混不吝的,不顾忌自己的身体,也不顾忌惹我难过。”

  兰景淮缩了缩脖子,眸光闪烁,抿唇憋了憋,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就没见过秦姝之这么有活人气儿的样子。

  “我错了,我再不动了。”

  顶着秦姝之又多一层愠怒的目光,她拉住女人的手轻晃,一派诚恳的模样。

  倒也不是她真就舍得让秦姝之担惊受怕,而是的确如她所言,自己被她的好脾气惯坏了,行事向来无后果,所以不多思量,无所顾忌。

  秦姝之偏过头,无奈叹气。

  “我想喝水。”她又晃了晃女人的手。

  秦姝之抽回手,一言不发地起身,去桌边倒水,顺带将丝帕沾湿,回来将水杯递给她,拿丝帕为她擦擦脸,让那张有些狼狈的小脸恢复干净。

  兰景淮半撑起身,大口灌下水,嘴里的血腥味晕开,直冲鼻腔,将水喝完才勉强冲淡。

  她将杯子递过去,“姐姐,我觉得我明天就能好。”

  “闭嘴。”

  秦姝之面无表情,收过杯子放回茶桌上,随后将帕子清理干净,收回储物戒。

  “……”兰景淮耸起鼻子,平躺在床上望着上空,忍了一会,没忍住,又抬起脑袋:“不让我下床,谁做饭给你吃。”

  “少吃几顿饿不死。”她斜乜她一眼,“况且还有厨娘在。”

  “这咋能一样,厨娘可不会做异世的食物。”她抬手揪自己的头发玩,喋喋不休:

  “以前少吃那么多饭,如今可不得好好弥补一番,怎么能不吃呢,你看,难怪你又瘦又弱的,我伤成这样都能把你按倒。”

  秦姝之深吸一口气,闭目不语,心想自己身上的平和冷静,端庄自持,都是被她这样一字一句敲碎的。

  “再胡言,今晚我便处理政务,不陪你睡了。”

  兰景淮眼一瞪,脑袋瞬间砸回枕头,躺得板板正正,“我睡着了,什么都没说。”

  秦姝之轻哼一声,好笑地摇摇头,不再理会她,转身出了房门。

  经此一役,南霖格局再次发生变动,帝王更换,修善多日的完整律法也该准备颁布了。为了新律法,她们这几个月做了许多准备,譬如监狱增建。

  轻易夺人性命的暴/政不可再有,必然需有更多的监狱以惩戒管控犯罪的民众。

  接下来一段时间,必是免不了忙碌的,跟来的叶流青和叶流青正于寝宫外等候,其余人已经回到各自岗位去了。

  “…陛下。”

  叶流青恍惚开口,躬身行礼。她终于久违地能对秦姝之唤出这个称呼。

  “免礼。”

  她扫了眼四周,将两人带进房间,坐到桌案旁,问:“如今民间反应如何?”

  兰景淮瞬间放弃装睡,顺畅地侧过身望来,半撑起脑袋,婀娜身段摆得十分妖娆,凹凸有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秦姝之,听她们交谈。

  秦姝之余光瞥了眼,假装看不见。

  叶流影目不斜视,下颌都绷紧了,正经到有些刻意,“回陛下,现今许多男子开始欢呼庆祝,皇城内两刻钟发生三起男子报复性故意伤害女人的案子,他们被巡查队抓住后还在叫嚣景淮帝已经倒台,新律要废了,他们不必继续遵守。”

  “因为的确如此,所以不知内情的巡查队成员暂时未动手,将他们关押在牢内等候陛下命令。”

  “此战的亡者正在统计,至于叶流青叛逃的下属,调查时发现他们因身具修为,被推至前方围攻兰…兰小姐,已尽数死亡。”

  “一群劣性种。”兰景淮冷声嘀咕一句。

  叶流青眼皮跳了跳,觉得嗜杀成性的魔头好像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秦姝之脑中只有政务,“先关押一晚,明日早朝,我会颁下新的律法。”

  “上朝带我吗?”兰景淮又插嘴。

  她不由得幻想起自己身为护卫站在秦姝之身侧英姿飒爽的样子,一定能惊掉那些大臣的下巴。

  秦姝之仪静体闲端坐着,侧目看向她,如画黛眉微微一蹙,倒甚是威严。

  轻音淡吐:“你说呢?”

  兰景淮嘴一瘪,气哼一声,转过身抱住被子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律法相比之前,会修改许多内容吗?”叶流影视线在二人间游移,半晌才犹豫着开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

  “臣部下的姑娘们都在忧心,圣女继位后会不会减轻对男子的约束,导致他们又肆无忌惮起来。”

  “不必担忧,律法只会更完整,量刑更合理,细枝末节增多,之后也会随着实施的实际情况继续修善。”

  “况且,即便当真不如先前,女子们也不会让自己停止强大,毕竟只要站起来过一次,没人会想再跪下去。”

  最重要的是改变世人的思想,这样哪怕将来她们不在了,没人继续以强令扳正扭曲的人间,世界也不至于变回原来的样子。

  “陛下所言甚是。”

  叶流影不禁露出笑意,“这下她们不必焦心了,只要律法公正,能让她们念书进学,男子们如何根本无人在意。”

  “陛下,臣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沉默许久的叶流青突然开口。

  秦姝之抬眸望向她,颔首,“你问。”

  她迟疑片刻,用力抿了下唇,问:“您与兰小姐…是何种关系?”

  叶流影呼吸一滞,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立刻捂住妹妹的嘴将人拖出去。

  兰景淮一骨碌滚了回来,抬着头以一种质疑的眼神望向叶流青。

  秦姝之也愣了下,这个问题出乎她意料。

  “我们的关系?”她瞧了眼床上的女人,思考一瞬,反问向兰景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天底下最亲近的关系。”兰景淮答得毫不犹豫,目不转睛,神色带着某种宝物被觊觎的警惕。

  叶流青却一眼也未看她,直白问秦姝之:“你们是恋人?”

  叶流影头皮一炸,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将妹妹的脑袋夹在腋下,不顾她的挣扎,对秦姝之连连抱歉:

  “陛下不必理会她,不知是哪根弦儿搭错了,在这胡言乱语!”

  话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威胁般恶狠狠的语气,试图将妹妹震醒。

  秦姝之眸光怔然落于桌面,却无定点,似有恍惚,忽略了姊妹两人无声间的争执,摇摇头表示无妨。

  唯独兰景淮仍处于状况外,眯眼歪了下头,“恋人?”

  这便是人类眼中天底下最亲近的关系?那么……“没错,我们就是恋人!”

  她撑着一只手坐起来,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以往嫌弃极了的所谓人类感情,如今倒是毫不犹豫地拿来安在了二人之间。

  莫说叶家姊妹,连秦姝之也被她一句话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怒吼出声的却是叶流青,她双目泛红,死死瞪向兰景淮。

  因愣神一个不小心被妹妹挣开了的叶流影满脸懊悔,一巴掌拍到额头上,完了,全完了。

  再多说几句,心思暴露个干净,兰景淮非得活撕了她这个倒霉妹妹不可。

  “你激动什么。”

  兰景淮傲慢地仰起头,明明自下而上,仍一副睥睨之态,放肆打量着这个女人,“难不成,你不满意我与她的关系?”

  说完不等她答,又单挑了下眉,轻蔑地嗤笑:“轮得着你不满意?”

  她一身红衣灼目如火,盘腿坐于床榻,哪怕唇瓣苍无血色,浑身透着病态,却不可消泯她身上的夺目爆烈,秾艳似彼岸,危险若罂/粟。

  相较而言,叶流青素衣着身,容貌清秀不扎眼,显得灰扑扑的,一副狼狈相。

  她牙关紧咬,眼中泛出屈辱的一丝泪光,恶狠狠盯着女人,“身为臣民,我自无权置喙陛下的选择,但你…我始终认为,你与陛下并不相配。”

  “够了!”

  叶流影大声斥责,打断这诡异的气氛。她用力拉着妹妹的胳膊将人甩到身后,以自身隔绝兰景淮冰冷危险的目光。

  “陛下,她糊涂了。”她朝秦姝之深深行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无力,狠心道:

  “臣觉得,叶流青不再适合担任要职,恳请陛下另择她选,将她派到巡查执法部中,去往其他城池任职吧。”

  妹妹的心思,她身为胞姐,哪里会瞧不出来。与其再这样拖下去,将来昏头真酿成大错,不如趁早将念头断个干净,总比钝刀割肉,日日煎熬来得强。

  兰景淮…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狠辣起来近无人性。她无法确定对方能容忍叶流青到几时,切莫等某日其突然爆发再去懊悔,为时已晚矣。

  叶流青愕然望向她,张了张唇,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颓然垂下头,咽下喉间哽咽,掩袖偷偷拭去一点泪痕。

  她没勇气继续纠缠,恐令陛下生厌,亦不敢在心思暴露后仍赖在陛下身边不走。

  姐姐所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秦姝之细眉微蹙,凝视二人半晌,轻叹:“若无异议,便这么办罢。不过监察使的职位怕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她着实未想到,叶流青竟会对她怀有那种心思。往日她从不曾有过出格的言行…若非兰景淮的出现,或许她永远不会露出破绽。

  心中拂过浅淡的感慨,了去无痕。

  对她而言,叶流青仅是一名可用的下属,在先帝逝世后,前缀还能再加上一个忠诚。

  她不会待叶流青有更深的亲近了,在对方被先帝派来,成为监视她的一颗棋子后,此事便已注定,无所谓其无辜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