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是六年, 而非一生。”秦姝之脸上挂着平板的淡笑,“与千年来那些终生无法参与科举的女子们相比,这点不公不值一提。”

  实际这六年的延期还有一个目的,便是选拔优秀的女子入朝廷, 尽快替换掉最上层的大臣, 以避免将来男女皆可参与科举后, 朝廷官员对男子优待,排挤女子, 甚至提高对女子的分数标准。

  男子对同性抱有极高的喜爱与包容,她们对此深有所感, 不得不防。

  若重要官位仍被男性霸占, 而无皇帝压制, 如今做出的努力,取得的一切进步, 都随时可能退回原点。在这个世界适应由女性掌权之前, 她们不会允许男子升迁到朝廷的重要官职。

  大臣脸色愈发难看,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们的圣女大人, 似乎并不希望恢复战乱之前的律法,反而更支持兰曜清那些荒谬至极的变革新律。

  或许是兰曜清给他们带来的阴影颇深,加之秦姝之此言从某个方面来看也合情合理,他没有继续争辩下去,紧捏着手里的书垂下头。

  秦姝之神情不变,继续道:“一夫一妻, 公平公正,你若不喜约束, 律法中有写, 可与妻子签下协议, 开放婚姻,双方皆可令找他人。”

  那大臣的脸顷刻绿了,“那我妻子岂不是也可去找别的男人?这怎么能行!”

  秦姝之微微一笑,什么都不必说,他自己也意识到问题,忿忿住了嘴。

  他当然不是认同秦姝之的观点,只是心中清楚秦姝之不是个男人,没法子用男人中那套逻辑交流,又无法以势压人,自没必要争论下去。

  “孩子由母亲所生,随母姓天经地义,待孩子长大成人,可再自行决定是否改姓。”

  想强行逆转这根植千年的父权社会,姓氏是至关重要的一步,随着发展,父系氏族无法因姓氏而联结,自然而然将由家中的女性掌控话语权。

  “孩子不只是父母的孩子,他们是人,亦是我国百姓,受到律法保护,若人身受到伤害,生活环境并不适合他们健康成长,自然需要保护他们,送到更安全的地方生活。”

  秦姝之不徐不疾地解释着他们提出过的质疑,态度平和如死水,言语并不强硬,却透出一种不可撼动的圆融,仿佛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她的意志,强迫她改变主意。

  “当然,如今时间尚短,我国的育儿堂建设还不够完善,将来会逐渐提升条件,不会让孩子们吃苦头的。”

  下方一片死寂。

  面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他们竟比面对兰曜清更缺少表达欲望。

  景淮帝是暴力压制,令他们恐惧不敢语,可眼前人令他们深感无力,仿佛在与一个顽固的人偶交谈,即便破口大骂,却甚至无法打破她唇边的那丝假笑。

  没受到打断,秦姝之回应了最后的质疑,“结婚是为了相互扶持,相比一个人过得更轻松,对方是同性还是异性,无甚要紧,又何必限制。”

  “可同性之间如何生子?”大臣终于抓到一点破绽。

  "为何一定要生子?人类不会因少数人拒绝繁衍而灭绝。"秦姝之淡声说完,不打算继续在这些事上纠缠:“好了,律法要尽快下达,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罢。”

  沉寂片刻,还是有恪尽职守的官员问道:“陛下是否要举办登基大典?”

  先前兰景淮称帝时,很长一段时间连早朝都不上,更不会办什么登基大典,他们心不忠,也没提过。

  但如今秦姝之夺回了帝位,当初因战事而未办的典礼似乎也该准备了。

  秦姝之思忖片刻,摇头,“不必了,意义不深,省下的精力钱财用于利民设施的建设更好。”

  她本也没将自己彻底摆到一国帝位的位置上,待将来发展稳定了,要趁早培养新的人才管理国家。

  大臣如今心思浮动,对秦姝之也不似先前那般推崇了,闻言竟也没劝。

  “…陛下。”李世昌突然站了出来,面露迟疑。

  作为一个向秦姝之投诚受拒,墙头草倒向兰景淮又遭无视的人,他虽低调了好一段时间,但秦姝之对他的印象还是颇深的。

  “何事?但说无妨。”

  “敢问…您打算如何处置兰曜清?”

  秦姝之短暂得讶异一瞬,没想到还有人会提起“折磨”了他们许久的兰景淮。

  恰好免了之后刻意提起,她道:“她已经投诚,待伤势好转后,会成为我的贴身侍卫,并因叶流青调转岗位,暂代监察使一职。”

  “……”

  殿内所有人身体瞬间僵直,好似被天雷轰了一般,张着嘴一脸呆滞,从难以置信转向崩溃。

  “她竟然还没死??”

  “她杀了那么多人,又有金丹期修为,陛下竟放心由她做您的贴身侍卫?”

  他们恐慌不已,试图以安全方面出发,劝秦姝之放弃对方。

  但……

  仍是那副平静到毫无波动的表情,秦姝之挂着人偶般的假笑:“众卿不必担心,她中了我的毒,受制于我,无法违抗我的命令。”

  他们本能地心头微松,下一秒又反应过来,这岂不是说明秦姝之有调控金丹期修士的能力?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头浅浅浮动,他们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早朝至此结束,秦姝之心情松快地往寝宫方向走,望着路边枯叶飘零,唇边的笑容比面对大臣们时真心了几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小淮说得不错,有些时候,纯粹的强大力量最能震慑人心。只是提一提名字,大臣们便如被梦魇踩了尾巴似的,连带着看向她的目光都浮上畏惧。

  回到寝宫,推开房门,竟没等到兰景淮立刻望来的目光。

  那道红影背对着门口坐在床上,似乎在专注地看什么东西。

  秦姝之好奇地扬了下眉稍,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透过垂下的赤色发丝的遮挡,隐约瞧见她手里捧着本书。

  “你在做什么?”

  兰景淮十分缓慢地抬起头,再转头望向她,眸色极深,却显出几分呆怔,缓缓道:“我在思考对你的爱。”

  “嗯?”秦姝之失笑,“思考出什么来了?”

  “我觉得……”

  她有点神思恍惚的,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眼神注视着秦姝之,仿佛第一次见到她,或者突然发现了她的另一面般。

  “我觉得…我对你的爱,或许真的是恋人间的爱呢。”

  她举起手里的书,怼到秦姝之眼前,“你瞧,那些夫妻间才能做的事儿,我好像都想对你做。”

  凑近得突然,秦姝之适应了下才看清书上的画面,视线聚焦,她却遽而受惊般后退了一步,迅速撇开眼,呼吸微乱,心脏像要跳出胸腔。

  “你哪里找来的这种书!”语气含了几分恼。

  书上画着一上一下两个光/裸的小人,虽是粗糙简单的线条,却画得十分传神。

  “吩咐宫人找的,我说要关于恋人间对爱情的探索的书,她就送来了这个。”

  兰景淮放下书,直勾勾盯着秦姝之,眼见女人慌乱地逃避对视,乌唇无意识稍抿着,睫羽乱颤,手足无措又试图遮掩,极为诱人。

  没想到,只是一幅画,就能轻易敲掉她身上那层石头壳儿。

  “姐姐,你躲什么?”

  伸手一把扯住女人的手臂,将人拉过来,连腿带胳膊环在她身上,将那节细瘦的腰肢紧紧夹住,兰景淮抬头眯着眼笑,不怀好意,但装得很乖。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恋人间探索爱情的过程是这样的,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秦姝之抬手捂住了那双眼睛,不想被她眸中的晶亮穿透,咬了咬内唇软肉,强装镇静,“这是常识,未见过人的,总该见过动物…”

  “对,对!早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兰景淮激动地扭了扭腰。

  她记起曾经见过狸奴交/配时的样子,公猫咬住母猫的脖颈,将其压在身下。

  她先前也总对秦姝之有这样的渴望,叼住她,圈在身下,亲吻深嗅,然后呢?她就不知道了,只好空虚地舔她一脸口水。

  直到如今,看过这本画册,她终于明白了下一步是什么,也意识到那种饥饿感来源于何处,古怪的欲/望灼烧着她一部分神经。

  秦姝之哑口,颇感懊悔,当时就不该叫她去思索什么爱情。

  “小淮,其实你不必懂得这些…”她试图扭转如今逼近失控的局面。

  “不,我需要懂!”

  兰景淮扯下她的手,血色的眸子目光灼灼,略带控诉地盯着她,“你待我太坏了,这么要紧的事,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

  秦姝之眉毛扭曲了一瞬,头皮微麻,如鲠在喉,心中攀腾起难耐的坐立难安之感。

  “你听话些。”她弱气地说一句,身体往外挣了挣,有点想逃。

  但兰景淮将她缠得紧,闻言眉毛一横,“我怎么不听话?我找到答案了,我们往后叫做恋人关系,对不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待我是不是恋人间的爱?”

  一句连着一句的逼问,紧迫感压着秦姝之的呼吸,她面露隐忍,仰头望向上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是,你想如何便如何,松松手,我要去处理政务了。”

  心乱如麻间,本能扯出借口,急于逃离此刻的气氛。

  兰景淮有所察觉,困惑地拧眉,收回双腿,手臂反而禁锢得更紧。

  她在床上跪起来,攀着秦姝之向上,手臂从其腰间转至背部,直至高度几乎持平,与她面对面相视。

  秦姝之半侧过头,发丝遮于脸侧,乌发与白皙肌肤的鲜明比对,依衬得她更为羸弱。但她神色状似从容,唯双唇紧抿。

  像只躲闪的猫,硬撑起一身炸开的毛发以示强大,却被讨厌的人类一把掐住腋下提溜了起来,浑身僵硬。

  “姐姐,你是在…害羞吗?”

  兰景淮不曾有过这种情绪,理解得很艰难,但怀中女人骤停的呼吸,令她明白自己猜对了。

  秦姝之抬手捂眼,仰头忽有泪意上涌,心中无可奈何到疲软。她不好意思说,她不光害羞,还恼羞成怒了。

  但兰景淮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见她这般,竟把脸往她脸上贴,拱她的手,试图挤过指缝观察她的表情,幽幽地问:“姐姐,害羞是什么感觉?你为什么要害羞?”

  “……闭、嘴。”

  字音从牙缝里挤出,秦姝之反手拍到她脑壳上,用力推开,眸子闪着细碎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