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近些, 眯起眼抵挡城墙的反光,二人终于发觉那城墙顶上竟立着一排弩炮,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个哨塔,里面站着裹成白熊的守卫。
“嘿, 来者何人——”
哨塔上的守卫朝二人挥手, 竟是女子的声音, 语气还算友好。
守卫识人经验丰富,一眼就能瞧出她们非北溟人, 而且修为不低,寻常修士可不会奢侈到完全以灵力抵御严寒。
北溟地处如此偏僻遥远, 有外来者, 多少要询问一番的。
两人向前走, 临近城门底下,仰头往上瞧, 兰景淮也挥挥手, 喊道:“南霖人,来找人!”
“你们等等!”
哨塔一个白熊消失了, 半晌后,城门被缓缓打开,一位将领打扮的白熊领着四个守卫走了出来。
“你们好,远道而来的客人。”
听声音,将领也是一位女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明澈的眼睛,柔和地弯着, 似是在笑。
二人有些惊疑。
“你是来特意迎接我们的?”秦姝之轻声问。
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她们来到这似乎还不过半刻钟。
旋即将领的解释消解了她们的疑惑。
“是的, 我们北溟很少能迎来别国的客人, 所以少见多怪了些,两位莫介怀。”
对方侧过身,迎她们进城,边问:“不知两位是何身份,要寻何人?我们北溟往返东昭的商队固定,近些年冰海城许久无陌生的别国人来了。”
她显然有些不解,二人是从何种渠道与北溟人相识,竟会过来找人。
“我姓景,是南霖护卫队的人,南霖罪犯朝北溟逃窜而来,我们负责追捕。”
兰景淮留了个心眼,说得半真半假。
她们能感受到这边充沛许多的灵气,越靠近海,空气中的灵气越是活跃,这些人修为都不低,最差的也是个筑基期初阶,那位将领甚至已经筑基高阶了。
“逃犯?”将领惊讶。
三人并排走入城内,她道:“但近期冰海城没有人入城,商队也还未归,你们要找的人许是藏了起来。”
“为何城池会如此封闭呢?没有其他城池的人往来吗?”秦姝之巧妙地将话题引开。
这是个在冰雪中搭建的城市,城内的道路亦一片雪白,街道上不见马车,交通方式是雪狼拉的雪橇,大家都裹得圆滚滚,没什么人样,瞧着还挺和谐。
她们被将领带着向前走,兰景淮盯着街边晶莹的冰房子,被晃得移不开眼,如梦似幻。
而街上的行人亦盯着这两个陌生人移不开眼,尤其兰景淮的一身红裙,他们极少在这冰雪中看到如此显眼的衣色。
将领笑了笑,侧身避开一个打着出溜跑过的小孩,道:“我们北溟没有其他城池了。”
两人顿感讶然。
“没有了?!”
这么一座城,最多不过容纳十几万人,其他人都去哪了?像路上遇到的那个小村落一样四散在外?
将领解释:“北溟气候恶劣,人数一直不多,最开始连冰海城都没有,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组成一个个小村落,抵御风雪与野兽。后来是最初的王将大家联结起来,建了这座冰城,人们的生活才有了好转。”
兰景淮:“那你们不出城,靠什么维持生活?”
“捕鱼。”将领指了指大海的方向,“冰海城只建了三面城墙,后方是开放的,直通大海,大家捕了鱼,交给商队,到东昭换取其他的资源。”
海面少有猛烈的风,仿佛将所有肆虐都交给了陆地,靠近大海时,那湛蓝与宁静被包裹在寒冷里,如一块剔透的蓝冰晶,城里的每个人都无比珍视喜爱着它。
有时会有海豹或白色的北溟熊,在海里捕食时到岸边歇一歇,偶尔还有趴在浮冰上飘过来的。大家喜欢这种长得毛茸茸的动物,向来不会伤害它们,除非它们闯到街上,才会被守卫们联合赶走。
两人听得认真,甚至想立刻到海边去瞧瞧是不是真的有白熊和海豹。
秦姝之又问:“来的路上,我们遇到过一个小村落,为何他们不生活在城里?”
“那是冒险队的人,他们不喜欢一日日捕鱼的单调生活,也不满足那些收益,所以选择留在城外,到雪山深处寻找珍惜灵植和不融冰等奇异宝物,在商队出发后委托他们帮忙交易。”
交谈间,众人走到一座华丽的冰筑城堡前,将领温和笑道:“这是我们王的居所,若她知道城里来了客人,一定会高兴的,容我进去先行通报。”
二人颔首,目送她走进城堡。
兰景淮忍不住嘀咕:“北溟的皇帝可真节俭啊,住所只有一座城堡,而不是一整座皇宫。”
秦姝之微微敛眸,“其实更令我惊讶的是,将领是女人,且守卫中有一大半都是女人。”
一路走来,她观察城中的景象,人们无论男女都生活得很自在,也并不如何注重男女大防,仿佛浸在外界骨子里的男尊女卑的淤毒,在北溟从不曾存在过。
“莫非北溟是女人掌权?”
猜测间,将领已经出来了,招手唤她们进去,言行举止自在大方,并不像外界大臣对皇帝的恭谨慎微。
她们进门,步入一个冰雕的大殿。
墙壁地面与梁柱被雕刻出各种花纹,中间铺着华丽的地毯,两侧摆着齐齐两排冰桌冰椅,的确漂亮,但不太像皇帝的城堡,反而像个开宴会的地方。
唯独最前方那张格外精致的冰椅,略微能突显出主人的尊贵身份。
一位年长的老者雍容地坐在椅子上,穿着不那么臃肿,不过仍旧被皮毛裹得严实,头戴一顶雪白的毡帽,布满皱纹的脸慈爱一笑,显出更多皱纹,但并不丑陋。
时间留下的刻痕与闪着光的双眸令她看起来更富有智慧。
冰雪世界中生活的人们,总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远道而来的孩子们,欢迎你们。”声音苍老而宽和。
“你好,你就是北溟的王?”
在一片冰蓝与白中,兰景淮是个红得扎眼的人,老者眨了眨眼,感受到红影在眼中留下的印记,轻轻笑了。
“是的,孩子。”
“过来坐吧,我许久没见过其他国家的人了,尤其是女人。”
将领带她们到离北溟王最近的桌椅旁坐下,随后退了出去。
为表礼貌,她们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老者注视着她们,目光竟藏着些欣慰,“能为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吗?听闻近来发生了大变故。”
秦姝之明白她想听的是什么,开口:“南霖展开了一场猛烈的变革,皇帝在一位强大的金丹修士的帮助下,强硬扭转了男尊女卑的状况,东昭与西肃被统一,变为东州与西州。”
北溟王点头,又说了一遍:“真高兴能见到你们。”
或许她是在说,真高兴你们都是女人。对于外界的状况,她大概也为此悲哀很久了。
“我很好奇,您是如何成为北溟的掌权人的?”秦姝之道。
男人对女人的压迫,如同病毒般弥漫于整个世间,为何唯独略过了北溟?
北溟王讲起了她母亲的故事。
“三百多年前,灵气还未诞生,整个北溟的人们都受着恶劣严寒的威胁,在雪原中艰难生存着。他们人数稀少,需要四处迁移躲避野兽和雪崩,一直未能建立一座庇护所有人的城邦。”
“后来,灵气出现了,母亲是第一批感应到灵气,迈入修行之路的人。她很有勇气,也悲伤于为人们生活的艰辛,尤其是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过于虚弱,没能抵御得了寒冷,高热离世,成为她一生的缺憾。所以她自小的梦想就是联合起大家,组建一座城,有一个安稳的家,从此不用再四处奔波。”
“拥有灵力后,母亲距离她的梦想更近一步,她选择脱离父亲的庇护,独自一人踏上寻找适合建城的地方,便找到了这里。”
“母亲在这搭建了第一座冰住的房屋,随后四处寻找同伴,并且只找女人,因为她曾试图和几个男人合作,但他们骨子里向往征伐的兽性,与争取夺势试图将她压制的本能,总是阻碍她的计划。”
“愿意跟随母亲的女人很多,她们喜欢安稳的生活,基地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从一个小小的村落,变成一座城,再筑起城墙。于风雪中长大的女人们不怕吃苦,最初的每一块冰砖都由她们亲手砌成,建成后取名冰海城,供我的母亲为城主。”
“生活安稳后,母亲建立商队,去遥远的东昭贩卖海产品换取其他东西,后又领养了生母病逝的我,将我作为继承人教导。”
“男人们是后来才陆续加入城中的,作为外来者,他们可以受到庇护,但没有资格进入管理层,只有巡逻队招收了一小部分男人,所以发展至今,冰海城始终是由女人掌控的。”
“母亲曾告诫我,永远不要赋予男人争夺权力的机会,外否则他们会发了疯般去将女人踩在脚下,以此独占特权。”
老人露出祥和的微笑,轻轻颔首,“我对此深以为然。”
“真好。”秦姝之不禁感慨。
遥远的北溟,就像一个掩藏在风雪中的乌托邦,不受打扰,安稳而平和,对外界之人而言如此神秘。
她们跋涉近两个月才抵达,若普通人想过来,需要行进近半年时间,这成本有些令人难以承受,无论是对于好奇的富家子弟还是平民百姓皆如此。
但也幸好路途如此遥远,这座城才能避免外界纷扰,安然矗立于此。
“感谢您,与您的母亲。”
秦姝之双手合十,朝老人微微躬身,眉眼柔和而悲悯。
得知世间有这样一座城存在,对于之前一直做着无望努力的她是种莫大的安慰。就像从带有无数伤痛的死尸旁离开后,回头望向那段记忆,忽见尸体旁有花盛开。
老人慈爱地望着她,目光落于她眉间那点朱砂,眼梢的细纹漾出笑意,突然提起:“其实我对外面的动荡也略有耳闻。”
二人怔了怔。
“你是南霖的王,对不对?”她又瞧向兰景淮,透出一丝狡黠,“而你,就是那位…被打倒的景淮帝罢?原来你们的关系如此亲近,蒙骗过了世人呐。”
“你还挺聪明的。”
兰景淮翘起唇扬了扬下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高傲,一副勉为其难夸赞的语气,眼里根本没什么尊卑长幼。
老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秦姝之微偏过头扶了扶额,颇为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