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景淮走过去, 推开那扇木头窗,清冽柔和的月光直直映照进来,令她身上的赤色似都被镀了层雪,沉静而透彻。

  夜晚有月亮的冰海城比白日更美, 更如梦似幻。

  “姐姐, 我们去看海吧。”

  她侧过身, 月光碰过她的眉眼,血眸剔透如琉璃, 神色慵懒含笑。识海里多余的人消失了,心中前所未有的轻松。

  “去看看月亮下的海。”

  秦姝之凝望着她, 许久后轻轻颔首。

  “好。”

  夜中的海, 是深沉近黑的蓝。海面浮着粼粼波光, 无数雀跃的光点随着浪潮翻涌而跳动游移,用力掩盖水下的深邃可怖。

  水涨潮淹没了白沙, 她们坐在岸边的一块礁石上, 听着海浪在脚下撞击的水声,恍然间似无处落足, 又在恍然间瞥见身侧的恋人,心即刻安定。

  月华如光纱笼罩于万物,兰景淮侧目望向秦姝之,见那白衣皎洁亦如月,连凛冽寒风经过她身旁时,都弗似变得温柔, 令人不忍惊扰。

  但她探出了手,揽住女人的肩, 面庞贴近, 轻嗅着她的气息, 一片飘忽稳定重落于怀。

  秦姝之转头望去,没有躲避她落来的一个吻。夜色宁静,她的吻也温柔。

  牵手,拥抱,细小而自然的动作,其深处都蕴藏着本能中对于快感的欲望,亲吻比它们更暴露,更具有自发性,才显得那般特殊。·

  兰景淮抓来几捧周遭礁石上雪,融化成水,待其在严寒中迅速化冰,便用灵力雕刻成一枝冰莹的玫瑰,递给秦姝之。

  秦姝之握着玫瑰,月光在其内流淌,目光追寻着走遍它全身,任其在指尖淅淅沥沥化成水,却感觉不到冰冷,如同捧着一颗流动的灼烧的心脏。

  冰雪玫瑰栩栩如生,透明净澈,却似沾了无数鲜血。

  在异世,她每夺走一人性命,将对方的手臂雕刻成玫瑰时,她在想什么呢?

  不断地练习,等待有一日回来,践行曾许过的承诺?还是早已不报希望,以此缅怀过往……

  越如此,秦姝之越意识到,她得到了一头野兽的爱——无人性的,踩在人类血肉上的,最纯粹的爱。

  她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抚摸身侧女孩的发丝,硬挺顺滑,像狮子经过精心打理的鬓毛。

  上界人当真容不下她吗?心中长长叹息,秦姝之迎着那双剔透的血眸,问她:“若有人来杀你,你会怕吗?”

  兰景淮扬起唇角,眼里只有战意,吐出的话语万分天真:“没人能打败我。”

  “为什么?”秦姝之语气质疑,但眸底藏着隐晦的期待。她希望自己能相信她。

  “直觉。”她抿唇笑,带着点压不住的得意,握了握拳,展示自己已抵达元婴的修为——就在先前那短暂冲突时北溟王对她出手的刹那。

  华凝光说得的确不错,但…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是人,但应该也不是真魔罢。华凝光说圣道修士就是魔的克星,可曾经我们处过那么多年,我从没有过被你克制的感觉。”

  秦姝之一怔,霎时被点醒。

  圣魔相斥,若小淮当真是魔,她们又怎会如此顺畅的亲密起来。

  “那你…究竟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她摊了摊手,“这重要吗,姐姐?这世间,除了你,我不会让任何人杀死我。”

  如此轻松,黑暗的天地突然明媚起来。秦姝之弯了弯眉眼,第一次主动去亲吻她的唇,混夹咸涩滚热的眼泪,与紧密的拥抱。

  她们在海边停留了一整夜,天蒙蒙亮时才起身离开,用灵气驱散潮湿的寒露,步入街中。

  已经有勤劳的北溟人出摊了,路边摆着由厚厚棉被包裹的馒头包子,还有一些不曾见过的小吃。

  兰景淮见到有卖冰糖葫芦的,过去买了两根,两人分食,沿着街边慢慢往回走。

  糖葫芦个儿大又圆,通红通红的,裹着层微黄透明的冰糖,清爽的甜味,恍能闻出雪原的冷冽气息。

  秦姝之觉得兰景淮先前在雪中打滚,沾了满身湿痕,周身被寒气冻结出一层薄冰的样子,和这糖葫芦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不知不觉吃完了一整根,喜爱这种酸甜的味觉。

  兰景淮更喜欢舔那糖衣,磨磨蹭蹭从头到尾舔个干净,才将山楂几口吃完,举着棍子伸了个懒腰,顺手将其丢向远处的垃圾箱。

  “真文明,街上摆这么多垃圾桶,等回去了,我们也放。”

  她们出来得太久,事情已经解决完,这就要回南霖了。

  去和北溟王告声辞,对方以一种应该做点什么,但又好似什么都不必做的沉默态度,礼貌地将她们送离冰海城。

  漫长的路途因修为的进步,所需时间缩短了近三分之二。时隔多月,南霖乍看上去并没多少变化。但当她们回到皇城,召开朝会时,发现官员中多了好几张新面孔,且都是女子。

  她们神情恭谨,对秦姝之身侧站着的兰景淮也表现出尊敬,与那些铁青着暗蕴恐惧的的一张张脸形成鲜明对比。

  南霖正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改变,她们将一切望在眼里,等待世界彻底发生蜕变的一日。

  丁小五这一走便再无音信。每日目光落在眼前,见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天地辽阔苍茫,欣欣向荣。

  夜晚沉溺于二人间的独处,白日在政务中忙碌,那段经历仿佛成为了一段梦境,被挤到了记忆中的犄角旮旯里。

  她们偶尔也会抽出空闲,到民间转一转,亲眼见证一年又一年的转变。

  巡查执法司又多了许多检出灵根的女子,原本学院的那座山头,成了新人的培训地点。便民设施一座座建设起来,娱乐设施,茶楼餐馆也在增多。

  执法司成了修士中最吃香的工作,高薪又受人尊敬。但因为不招收男人,他们闹过许多次,大肆喊着不公,只不过这次没人会为他们妥协了。

  未来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上另一条与历史完全不同的道路,或许将来男人们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活动会愈演愈烈。

  但他们活得够自由了,没人压迫歧视他们,亦不必受生育之苦,被当做性客体,繁衍机器。那些女人们因失权导致的漫长血泪史,在未来的男性群体中都不会发生。

  女人唯独不会让他们拥有掌管世界的权力。为了警示后人,避免以后的女孩们走上被男人夺权的老路,秦姝之命人编撰了曾经女子的苦难史,作为必学教材加进历史课中。

  眨眼间七年过去。空气中的灵气愈发浓郁了,秦姝之有注意修为的提升,吸收了不少毒草,已经触及到金丹期的门槛。

  局面彻底稳定下来,如今的孩子们将七年前的过往称为封建的时代。而兰景淮执政,发布心律的第一天,被作为历史的转折点,称其为南霖之变。

  朝廷的官员更新换代,已经多数是女官,男人仅有零星几个,且官职很低。即使是地方城池任职,也几乎少见男子掌权了。

  她们已经在培养新的国家掌管者,逐渐隐退幕后,将权力让渡。

  第十年,律法愈加完善。七名官员通过考核,成为第一批新规之下的南霖领导者,自此君主制被废除,迈入更稳定平等的立宪制,民众亦具有投票权。

  秦姝之肩膀上的责任被一点点卸下,将更多的时间精力放到修炼与陪伴恋人上,以免被落下得太远。

  兰景淮修为进步得太快,她嘴巴毒,总学不会和其他人友好相处,吞食的负面情绪已供她突破了元婴,步入出窍期。

  太恐怖的速度,令秦姝之隐有不安。仿佛正因如此,更加佐证了华凝光口中兰景淮的特殊。她仍旧恐惧上界人的注意。

  在她有所预感时,已经在她们生活中消失了十年的上界人真的再次出现了。

  她们此时才意识到,高位面者,不止见她们如蝼蚁,连整个世界在他们眼中都不堪一击——他们直接撕破了世界壁垒,一言未发将她们带去了上界。

  的确,丁无霜为了那可笑的任务,不惜损伤世界本源多次回溯时间,早已暴露他们对低位面的态度:哪怕她满口仁义道德,仍在细枝末节中显现出了傲慢。

  在视觉中,空间只是扭曲了一瞬,她们便陷入了一阵天旋地转。再恢复感知时,感应到周遭浓郁了数百上千倍的灵气,她们瞬间便意识到身处何处了。

  观察四周,她们站在一处山头之上的阔达的广场上,脚下地砖似由玉砌,最中央是一座白玉高台。远方群山蒙雾,仙气缥缈,偶有琼楼玉宇闪现,且时而御剑飞过的白衣修士。

  空气清新得似被雪水浸过,泡在灵气里的感觉浑身舒坦,兰景淮深深吸了口空气,拉住身旁浑身紧绷的秦姝之,望向前方那十来个人。

  最前方的是一个玉面白须的男人,表面看无官年轻俊朗,但胡子老长,眼神深邃,显然并不年轻了。

  而其身侧,站着身穿白裳与紫衣的两个貌美女人,模样都似蕴着天地之灵气,一眼便知非凡人。

  两个女人身后还挤着一身嫩鹅黄裙的丁无霜,借着前方的遮挡,眼神飘忽地瞄着兰景淮二人。

  后面的人长相穿着亦各有特色,男女各占一半,但无一例外的是全部板着张棺材脸,眉头微蹙,望向她们的目光谨慎又警惕。

  站在最前方的男人忽一挥手,淡蓝色的光纹在浮现于青玉地砖上,游动至她们脚底,形成一道符文状的图案。

  她们蹙了蹙眉,发觉双腿竟无法动弹了,心道这次的会面果然不那么友好。

  “人带来了,各位想如何处理?”男人眉目淡淡,问身后众人,“去请风圣出山,还是想办法将其封印?”

  “目前不太好判断魔的稳定性,若是为一个可能不会失控的魔,牺牲一位圣者,太不值当。”紫衣女人冷静道。

  白裳女人转头瞥向身后的丁无霜,“小五,事情始末你了解得最清楚,你如何想?”

  事件上报后,因事关重大,她们开过长老会简单商讨一番,立即便动手将人带来了上界,对这二人了解并不深。

  丁无霜苦着脸,迷茫地摇头,“师尊,我也不知…但我觉得,只要不将她们二人分开,兰曜清应当不会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