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响起了窸窣的疑惑之语。

  “她们是恋人?魔怎么可能会爱人呢?”

  “或许是转世之魔的特殊性?这样还能算魔吗?”

  “天生圣体与魔的转世为何能走到一起?这太离奇了。”

  兰景淮听了半晌, 愈发不耐烦,神色厌恶地仰头睨视众人,“你们在自说自话吗?”

  上界人真够傲慢的,兀自探讨着处理办法, 仿佛她只能任其宰割。

  “别太可笑, 在选出方案前, 至少先想一想方法是否可行。”

  他们霎时安静了下来,以一种陌生的眼神望向她, 就好似人类注视动物,与兰景淮望向人类的眼神极为相似。

  显然, 双方都不把彼此当同类。

  没人接她的话, 片刻后, 又有人道:“不若将另一个女人带走,测试一下魔的力量到了什么程度, 是否在可控范围内。”

  秦姝之心跳一滞, 手掌下意识紧握成拳,眸光发冷, “自诩正义的正道宗门,不过如此。”

  白衣女人淡笑,并不气恼,“魔的存在蹊跷而危险,我等须为天下人的安危考量,安心, 正道修士从不残害无辜者。”

  她能耐心去安抚秦姝之,却如同听不懂兰景淮说话一般, 全然不理会她, 彻彻底底将其视为异类。

  “出来吧, 到我们身后来。你虽已破道,但天生圣体者,应当知道何为正理。我们需要确定魔的危险性。”

  淡蓝色符文图案在秦姝之脚下散去了,禁锢立消。

  秦姝之抿唇不语,兰景淮瞥了眼她的脚下,哂笑一声,血眸微眯,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你们也太小瞧我了。”

  灵力翻滚,在十年安稳中重回乌黑的发丝再度攀上浓重的血色,赤焰燃烧着漫出身体,将两人包裹,仿佛她们本就是一体。

  地面的玉砖开始融化,兰景淮向前迈出半步,符文崩裂破碎,他们终于露出讶然的表情。

  “阵法等级不够吗?她不是才出窍初期?”

  “有问题,她的力量不止于此!”

  众人齐齐向后退去,终于感到压力,甚至用上了防御法器,警惕地望着兰景淮,再无法继续轻松探讨。

  “叶长老,动用仙级阵盘,先将她封印!”前方的男人严肃开口。

  “是,宗主。”

  黛青长袍的女长老从袖中甩出一副阵盘,在灵力驱使下向两人飞去,自上而下朝她们笼罩而去。

  阵中那强大的制约力如下压的巨石,紧束全身,此界仙级的阵盘足以短暂地禁锢仙人,令人自心底生出无法反抗的绝望。

  秦姝之难受地蹙眉,连喘息都开始困难。兰景淮抬头阴沉沉地盯着上方发着光的阵盘,血腥暴戾涌动于眸中,低声吐出一句:“我真的生气了。”

  双拳握紧,火焰猛地自周身窜起,覆盖两米内的所有空间,禁锢的压力竟似开始融化。

  她遽而屈膝起跳,一拳捶上阵盘,血眸如火,强光刺激众人闭上了眼,可怕的轰鸣如一条长针般的直线穿过耳膜,造成短暂的失聪。

  兰景淮忘记了身体的存在,她的一切都似由能量组成,不断凝聚,增强,在愤怒中调动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那甚至不像是灵力,而是一种超脱表层世界的东西。

  那感觉弗如神明,神念一动,想要调动多少力量,山川湖海都会为她供给,无所不能,没有极限。

  轰——

  阵盘上无数条裂缝蔓延,禁锢顷刻间消失,秦姝之抬手挡在眼上,向上方望去,那团烈火组成的人影正探出手掌,将阵盘一点点捏碎。

  可怖。

  死一般的寂静过去,众人再次后退,每人的脸上都可说是惊疑不定,骇然至极。

  都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了,近千年能令他们心境产生剧烈震荡的,也仅此一例。

  “这不可能…她不是魔,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我们的世界当真要走向覆灭了吗…怎么会,不该如此啊……”

  “去请圣者来,快去!!”

  紫衣女人一掌拍向下巴快掉到地上的丁无霜,将其惊醒,往她手心塞入一块令牌。

  “啊…哦!我这就去!”

  丁无霜拔腿就跑,拔出长剑,狼狈地扑腾着跳了上去,御剑快速远离广场。

  兰景淮身披赤焰,凌空而立,血眸充斥着耀目红光,高高在上俯视着地面众人,声线似被一种诡异的能量扭曲,如坠空茫。

  “滚远点,再来招惹我们,就死。”

  莫名的震慑感席卷心间,他们双腿发软,忍不住想要下跪,再无力作出阻拦,惊愕不已。

  那种力量无差别笼罩此处空间,唯独秦姝之未受到任何影响,反倒有种身体受到牵引的感觉。

  奇异的能量涌动,分明修为并未增长,却觉浑身轻松万分,受强者威压后那般沉抑的虚弱感消弭无踪,脚尖轻点,自然而然地飞掠到兰景淮身旁。

  伸手与之交握,如残缺的玉珏拼合到一起在触及的瞬间,二人胸腔一震,圆融完满之感浮现于心中,仿佛视野与心识皆受到完全的开拓,阔大无边,地面的人类不过蝼蚁。

  她们对这种怪异的变化不明所以,相并对视一眼,反倒不急着走了。

  直觉令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不止兰景淮,连秦姝之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为人。

  一长老十分不安,低声问:“宗主,是否启动护宗大阵?”

  “暂时不必。”宗主面色凝重地仰视二人,“待圣者抵达再行决断,我觉得,她不止是魔那么简单。”

  白裳女人轻叹了口气,按按紫衣女子的肩膀使她放松,“莫急,她们暂时应当没有攻击意图,若实在无法,便用时空镜联系仙界的老祖吧。”

  千万年从未遇见过如此神秘的力量,事情已经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风圣乃此界顶尖的最强者,受到第一大宗的供奉,并不在本州,丁无霜乘传送阵去找,手握紧急诏令,在抵达瞬间便已发出讯息。

  令牌只有在事情极为重大时才会使用,宗门来不及细问,不曾耽搁,派了两名长老随风圣过去。

  一刻钟不到,他们匆匆忙忙跨传送阵回来,赶至广场。阵法开启,放他们入内。

  兰景淮二人仍立于半空,第一眼关注到位于最前头的女人,蓦而感受到一丝发自本能的排斥。

  她身着花纹繁复的月白色衣裳,许是件法器,有浅淡光芒流转。那双蓝眸净如纯水,无垢而淡漠,不温和却挂着浅淡慈悲,乍望去仿佛一具无生命的躯壳。

  兰景淮提取不到恶念,但那一片空白并不令人舒适,仿佛将人丢进茫茫白雾,四处无路,寻无归处的至死孤独。

  此行路上,丁无霜简单向圣者解释过状况,她同样将注意力投注到兰景淮身上,轻轻朝她们颔首,从容无波。

  “你们好。”

  “你看起来真令人讨厌。”

  两人同时开口,吐出的话却大相径庭。

  听闻此言,风圣静静望来,毫无反应。兰景淮眉头拧得更深。

  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人,就像一个人偶,却长得和人类如此相像,令人不禁感到一丝恶寒。

  她开始庆幸秦姝之的圣道进展不深,情绪只是压抑并非彻底丧失,且已道破,否则若修炼到这种地步,未免太过可怕。

  风圣行至众人身旁,侧头,“你们寻我前来,所为何事?”

  宗主向她行礼,只字不提除魔一事,道:“请圣者解惑,此人是否为灭世之魔?那种奇异的力量又是何种道途?”

  圣道修士对魔具有最强烈的感知,究竟是不是魔,一问便知。

  风圣闭了闭眼,体会前方兰景淮身上散溢出的混杂恶念,言简意赅:“是魔,但不止是魔。”

  “此言何解?”白裳女子问。

  “灵魂为魔,具人身,混沌但可控,灵台清明,乃半人半魔。”

  “至于那种力量…”她顿了顿,摇头:“有些接近本源之力,不能确定。”

  众人悚然一惊,“世界本源之力?那不就是……”

  他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只是相像吧?怎么可能是…?”

  宗主压下震撼收敛心神,又行一礼,恭敬请教:“求问圣者,该如何处理她们呢?”

  风圣转过身,定定望了他两秒,“何须处理?她们与你何干,与我又何干?”

  他一愣,“可是…”

  女人面无波澜,极致的理性逼近冷血,宗主头脑一凉,顿时清醒过来,低头称是。

  圣者从不关心可能会造成死亡与苦难却尚未发生的潜在危险,她的眼里只有切实存在的恶行,与此刻的和平。

  是他病急乱投医,险些忘了她是圣者,弗如天道,悲悯的注视与承载人类的信仰才是她的任务,从不会有多余的情绪。

  若是想她出手,除非兰景淮当真彻底成魔,在人间肆意屠戮。即便届时再出手已无法避免伤亡。

  “眼下该如何是好?放她们离开?”丁无霜怂怂地开口。

  “诶,别急啊,那什么仙界的老祖不是还未用上吗。”兰景淮双手抱臂,颇有几分桀骜,仰了仰头:

  “我也想知道我们的力量是什么呢,把人叫来为我们解答,我就勉强饶过你们。不然凭你们强行将我们带来,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其实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身体内的力量在抵达高位面后失去束缚,才真正趋近成熟,若一直停留下界,她们不知多久才能做到撕裂空间,向上飞升。

  但如今的局面,到底是他们理亏,紧急叫来的圣者都不给他们撑腰,还想全身而退,总得有个交代来。

  众人沉默了好一阵。

  宗主眉头紧锁,似有苦恼,低声道:“未遇灭宗大事,不可随意打扰老祖。”

  “这简单,我先灭你宗一半人,你再联系你祖宗,他就不会觉得你是在说谎啦。”

  兰景淮咧嘴一笑,血液里流淌的杀戮欲蠢蠢欲动。但身侧有一种清明的力量拉着她,令她竟不再觉得体内灼烧得难受。

  她略微惊奇地瞧了眼秦姝之,回眸便见他们一个个面色铁青,目露愤慨。

  “的确是魔,视人命如儿戏!”

  “我宗门弟子岂会任你肆意宰割!”

  “好了,”宗主拧拧眉,阻断了长老们脱口而出的怒呵,命令:“去请时空镜来,莫再横生枝节。”

  紫衣女子伸腿一脚踢到丁无霜小腿上,头也不回:“你去。”

  丁无霜迷惑地扬了下眉,随即忿忿然:“我没权限啊!”

  时空镜是她守着的,全宗门除了宗主她只给了一个人权限,使唤人也不能什么事都叫自己去吧!?

  女子这才回眸瞥了一眼,“踢错人了。”

  正想再抬脚,白裳女子果断后退半步,“我去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