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渊薮>第八十章

  廖一续没有出现,晏阑和苏行的电话都打不通,冷静下来的海同深渐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有廖一续在,亓弋不可能“不知去向”,所以海同深并不担心亓弋的安全问题,又或者说,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宣告亓弋停职,反倒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停职察看,停职只是第一步,后面接着的调查才是重点。亓弋本身没有问题,但必须要按照规矩接受调查询问。调查的形式,是随时保持通讯畅通的普通调查,还是隔绝与外界联系的全封闭式调查,其中有太多可操作的空间。但无论是哪种调查,在这期间,亓弋身边的保护一定不会少,而且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以监视为名的保护全部都可以放在明面上,哪怕是贴身出现也都合情合理。在这种情况下,暗箭已很难伤到亓弋了。

  吕源正到市局后向专案组成员详细说了询问情况。有不止一人声称看到过马雪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但是她们也都表示,马雪并没有进入过那个院子,只是把东西放在门口之后就离开了。那些人确实都是曾经受过况家姐妹帮助的人,她们中绝大部分都是从外地来的,是况家姐妹承担了她们的路费,帮助她们在本地谋生,她们都知道那个院子是况家姐妹的,出于尊重和感恩,虽然况家姐妹不经常来这里,但她们还是很好地保护了那个院子的隐私。自从上个月20号之后,那里的人都没再见过有人出入过那个院子。马雪放在院门口的东西通常都会在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有跟马雪相熟的人询问过,因为从马雪处得到“若水已经收到东西”的答案,所以也没有人再追问,甚至会在马雪放完东西的当天夜里刻意回避。虽然她们不知道况家姐妹为什么这样躲藏,但她们一直坚信,那个帮助她们逃脱地狱的“若水”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而更让警方没想到的是,虽然那个村子里的人彼此都非常熟悉,她们却一直在以“马甲”生活,在外面她们是钟点工,是外卖员,是按摩师,她们有名字有朋友,是完全合法的社会人。但回到村子里,她们是“薄荷”“暖光”“红烛”,每个人都在用代号生活,就好像是JU论坛实体化了一样,她们互相帮助,互相依靠,在这陌生的城市成为支撑彼此的信念。她们不认识马雪,只知道“冬阳”,在得知“冬阳”最终还是被她那毫无人性的丈夫残忍杀害之后,很多人在警局崩溃大哭,对她们来说,失去的是同伴,更是家人。

  因为案情重大,当时小院附近是清了场的,周围的群众并没有看到况萍的尸体,吕源正和他的队员也没有向这些人透露死者信息,只是告诉她们,如果发现了“若水”的踪迹,请一定告诉警方。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人即便是见到了况沐,也只会让况沐快跑。她们不知道况沐恶的一面,在这些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的穷苦人心中,法律条款是遥远而冰冷的,甚至是无意义的,因为真正救她们出火海的是况沐。况萍和况沐身上背着人命,她们是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但对于曾经被JU论坛救助过的人来说,这姐俩就是救世主。罪大恶极和善良无私,这两个完全相悖的词汇却可以用来形容同一个人,人性之复杂,总是让人唏嘘。

  当时针即将指向数字“5”时,解剖室的门被拉开,对况萍的尸检终于完成,谢潇苒拿着初步结果走进了会议室。

  “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为况萍,这个应该都知道了。”谢潇苒把尸体部分照片投影到屏幕上介绍说,“死者生前没有遭受过捆绑和束缚,死者身上的束缚伤都是在死后造成的,经过对胃内容物的分析可以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在末次进食后一小时之内,死亡原因是被注射了过量的高浓度氯化钾,况萍手背上的针眼支持这一推论。同时,我在况萍的血液中还检出了丙泊酚。丙泊酚用于麻醉,高浓度氯化钾会导致高钾血症,从而引起急性循环衰竭,这个过程很快也会很痛苦,但提前使用丙泊酚已经让死者进入深度麻醉状态,她反而不会太过痛苦。现行的注射死刑用的也是这样的逻辑,只是药物有所区别。虽然死因能够确认,但从法医学角度,我没有办法明确给出死者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的结论。”

  “丙泊酚进去人就应该晕了吧?如果没有第二个人,那氯化钾是怎么打的?”郑畅提问。

  谢潇苒回答:“现在有自动注射器,可以设置注射间隔时间。如果有这个设备,死者完全可以在清醒的状态下按下开关,完成自杀这个程序。在现场没有发现这个设备,但是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况萍手背上的针孔,通过进针角度来分析,确实不符合标准的15度进针。有可能是她自己给自己扎的,也有可能是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给她扎的。况萍没有吸毒史,主要脏器没有器质性病变,但她的外阴和阴道都有陈旧性撕裂伤,不是妊娠分娩造成的,而是更像……”谢潇苒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更像是曾经遭受过性侵。依照伤口瘢痕状态分析,我的结论是,况萍在幼年期就遭受过性侵,曾经有过暴力插入行为,给她尚未发育完全的阴道造成了撕裂。”

  “靠!”宋宇涛骂了一句,“肯定是他那个畜生爹干的!要不然况兴国怎么可能发疯杀了霍方!”

  谢潇苒:“我托人联系了况萍老家那边的同事,他们查档之后说并没有接到过况萍的报警记录,在对应的年份范围内也没有做过幼女性侵的伤情鉴定。霍方被杀时况萍实际未满14周岁,而且在那之前况萍和况沐已经在跟随况兴国生活了。如果真的是霍方做的,那么况萍当时的年龄只会更小。按照法律规定,与未满14周岁的幼女发生性关系,无论女方是否同意都算强奸,无论受害人是否提告,警局都会立案。但是现在没有伤情鉴定,没有立案,没办法证明这件事的真假。我也问了当地的同事,况萍老家到现在为止都算不上发达,小地方的医院档案管理混乱,现在要去找二十多年前的档案根本不现实,除非能找到当年给况萍处理伤口的医生。而且现在无论是况兴国、霍方还是况萍都已经去世了,这件事……”

  海同深说:“我找姜局走个协查函,让当地警方配合走访一下。就算所有人都去世了,这件事也不会被湮没,也不是没有意义。而且,况沐现在应该还活着。”

  “谢谢海支!”谢潇苒脱口而出之后,她自己心里都有些惊讶,她甚至都还没想清楚这一声感谢究竟是为了谁,是为了手上沾满鲜血的犯罪嫌疑人况萍,还是为了正在逃亡的况沐?又或许,是为了当年还无力反抗的女孩霍思佳,为了一个迟到多年的正义。

  “咳,那个……我继续说。”谢潇苒调整好情绪,接着说道,“况萍的尸体在甲醛水溶液,就是福尔马林中泡过,现场她脚下的盆里放着的也是福尔马林,屋内的温度一直保持在16摄氏度左右,这些都是为了给尸体防腐做的工作。甚至况萍的毛细血管和静脉之中也有少量的福尔马林液体存在,但这点反而帮助我确定了死亡时间。人体死亡之后再难进行静脉注射,因为体内循环已经停止,根据况萍体内福尔马林的含量和细胞变性的程度来分析,况萍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5月28日20点到5月30日20点这48小时之内。另外,梁老师说在现场提取到了很多亓支的指纹,但是在况萍的身上并没有,况萍不是以被我们发现时候的那种姿态死去的,后续拔掉注射器、用鱼线缠绕固定位置等行为一定需要有旁人在场。但是况萍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属于别人的生物信息,所以处理尸体的人应该是佩戴了手套。这里我有一个推测,最后处理况萍尸体的人,跟况萍一定有感情。”

  海同深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是要用尸体来陷害亓弋,其实在况萍身上留下亓弋的指纹是最直接的,但对方没有这么做,有一种并不想让别人染指况萍的意思在其中。而且从这些照片也可以看出,虽然是被鱼线绑着,但鱼线缠绕的方式非常用心,有一种怕况萍会被勒疼的小心翼翼的感觉,哪怕知道况萍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对方也不愿意况萍再受罪。”

  “真的很像况沐做的。”宗彬斌说,“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谁会怕况萍疼的话,应该就只有况沐了。而且你们发现了吗?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况萍做的,实际上况沐身上并没有背着人命,她所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也只是安放了一个炸弹,后来她还把引信给切断了。”

  “但她仍然是犯罪嫌疑人。”海同深说。

  宗彬斌立刻说:“我明白的,海支放心。”

  海同深又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而后问道:“之前询问过况萍的同事吧?她平时有散发的习惯吗?”

  “实验室要求盘发,但是不工作的时候她都是散发的。”郑畅回答。

  谢潇苒:“她头发保养得非常好。海支是在关注她的头发吗?”

  “因为散发的状态和那幅画有很大出入,我只是在考虑头发这个意象会不会有别的指向性。”海同深说。

  “那问问亓——”谢潇苒硬生生把后面的字咽了回去,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海同深轻轻摇头,“这个问题先搁着吧,这边情况汇总之后发到群里,让廖厅看一下,如果廖厅觉得有问题,肯定会去问亓弋的。咱们就当亓弋受伤在家休息,有什么事在群里说就行了。”

  郑畅抬头看向海同深,如果不是无意间听到了不该听的称呼,知道了海同深和亓弋的关系,就按照海同深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看出他和亓弋的关系,他甚至比平时更加稳定,这得是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这样面不改色?

  夜幕降临,当海同深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时,厨房里传出来的响动让他呆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换鞋。亓弋从厨房探出头来,说:“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海同深难以置信地挪到了厨房门口,在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他快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亓弋。

  “干什么?”

  “以为你被关起来了。”海同深埋在亓弋肩头,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侧颈,“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手机被收了,你家又没座机,反正你今天肯定会回家的,我就等着了。”亓弋动了动,“松开我,一会儿煳了,快去洗手,边吃饭边说。”

  “不松,抱着做。”

  亓弋无奈笑了一下,用铲子扒拉了两下锅里的菜,然后关了燃气灶:“怕了你了,以前没觉得你这么腻啊?”

  “你以前不是总说我油腻吗?”

  “不是一个腻,而且我那是开玩笑的。”亓弋说,“你松点儿,我要端锅了。”

  海同深看着亓弋拿铲的右手,想起白天梁威说的关于亓弋拿东西时候的习惯,便松开了他,转而去拿起了锅:“我来拿。”

  亓弋:“你这么殷勤?是不是做坏事了?”

  “这就算殷勤吗?那我以后天天这么殷勤。”

  “这回真的是油腻了。”亓弋三两下把锅里的菜都扒到盘子里,而后放了铲,端着盘子往餐厅走去,“把锅放水池里泡着,洗完手再过来吃饭!”

  海同深很快坐回到餐桌边:“今天这是……缅甸菜?”

  “缅甸菜可没这么好吃,这些都是云曲口味。”亓弋揉了揉手腕,“好久不做,手生了,你凑合吃。”

  海同深夹了面前一道凉菜,问:“这是什么?”

  “凉拌折耳根。”

  “……”海同深咽了下口水,说,“这将是我人生中第一口折耳根。”

  “没关系,吃不惯给我吃。”亓弋把那盘凉菜挪到自己面前,而后饶有兴致地盯着海同深看。

  海同深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还是败在了亓弋的目光之下:“你别这么盯着我。”

  “人生总要有尝试。”亓弋笑道,“你知道吗?这种盯着别人吃新奇口味东西的感觉很好玩。折耳根、豆汁儿、螺蛳粉,这种让人爱的爱死,恨的恨死的东西,都带着一种很神奇的功效,能在一瞬间拉近彼此的关系。”

  海同深:“我觉得你说的这种‘好玩’,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那你痛苦吗?”亓弋反问。

  “当然不痛苦。只要是你做的,毒药我都吃。”海同深把折耳根放进了嘴里。

  亓弋看着海同深脸上五彩斑斓的表情,笑得直捂胸口,许久之后他才停下,递了水过去:“喝口水吃别的吧,放心,其他的都很正常。”

  “你就是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海同深喝了大半杯水才重新找回味觉。

  亓弋越过桌子,快速地吻了一下海同深的唇,而后低声问:“苦吗?”

  “很甜。”海同深揽过亓弋的头,回给他一个用力的吻。

  再次坐回到椅子上时,亓弋已经气喘连连,他故作镇定地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囫囵吞了。海同深笑着说道:“勾引人的技术还不到位啊,自己先跑了可还行?”

  “吃饭!”

  “嗯,吃饭。”海同深收住调侃,问,“老实交代,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亓弋回答:“配合调查而已,手机被收了,可以回家但是不能独自外出,明早八点有人来接我。”

  海同深戳穿了亓弋话中的漏洞:“可以回家……你确定是回这里?”

  “不是。”亓弋承认道,“是回隔壁,我是偷偷翻过来的,从阳台。”

  “22层!你玩命呢!”

  “逗你的!”亓弋看海同深当了真,连忙解释,“廖厅知道咱俩住隔壁,他默许我回这里,其实就是让我继续给你们提供思路。”

  “我早晚被你吓死,真的。”海同深用力塞了一口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收拾桌子,又讨论了很久案情,到了该休息的时间,海同深收拾利落上床时,亓弋已闭了眼。“今天累了?”海同深问。

  “嗯。”亓弋含糊地回道。

  “以前睡不着,现在倒是能躺下就睡,都不等我了。”海同深把亓弋转过来抱进怀里,“不玩会儿?”

  “不了,真的累了。”亓弋轻轻蹭了蹭海同深的胸口,“早点睡吧,你也累了好久了。”

  “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