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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位贺家二少，叶卿了解的并不多。陆珩还在世的时候，贺东煦也只偶尔提到自己这位弟弟，每次都是长吁短叹，感慨贺西洲日益加重的病情。叶卿只知道，贺西洲自打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医院，据说是娘胎里带出的什么病症，身体极其孱弱，这么多年一直住在特护病房里，能活到三十岁全靠贺家烧钱供着。
叶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贺西洲，心说不得不感叹现代医学的进步，这位半脚踏进了鬼门关的在医院里躺了小半辈子的男人竟然还能奇迹般的痊愈。
他窥视的目光中不自觉带上了点观察神奇动物的探究。
“想着你要来，傍晚的时候我让人送了点撷芳斋的点心过来。”贺东煦端了两个托盘出来，把几样五颜六色的精致西点一一摆在叶卿面前，“小宝，尝尝。”
叶卿先应了一声，视线才慢慢从贺西洲身上移开。
他道过谢后，拿起一只小叉子，却并没有立刻想要品尝的意思。
他微微抬起的手愣在那儿，不知道是没有决定好先吃哪个，还是这些设计繁杂的点心并不能提起他的兴趣。
他垂眼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儿点心。
巴掌大，造型像一只盆栽。
奶油造就的枝叶和花朵都十分小巧，缠绕着慕斯基底，开的很茂密。
或许是刚才看贺西洲的那一眼让他联想到故人，叶卿盯着这只“盆栽”，难以克制地想起曾经与陆珩一同养过的一盆多肉。
……其实是他觉得家里冷清，强行买下养在家里的，他总以自己课业繁忙为由，央求陆珩替他照料，陆珩也每每答允，叶卿因此理直气壮的说这是两个人共同养护的植物，是家中除了人之外的另一种生机。
可惜随着陆珩逝世，叶卿在国外疗养多年，那盆无人照料的多肉早已被遗忘，叶卿甚至不愿去想它是如何落寞凋零的。
“‘莫奈花园’。”叶卿走神的太过明显，贺东煦顿了顿，淡淡道，“撷芳斋主打的新品，销量不错的。”
叶卿回过神，没有作声，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味道调和的很好，没有过分的甜腻，开心果和树莓奶油层次分明，“确实好吃，对得起它的销量。”叶卿说完，又吃了一口，贺东煦也不说话，看着他把一整个“莫奈花园”吃完。
他把小叉子放回到托盘里，抬起脸对着贺东煦笑了笑，“其实我很久都没有吃甜品了，吃这些总让我想起不敢去想的那个人，想到他，好像这些也并不那么甜了。”
贺东煦看了他半晌儿，叹了口气，把股权转让的文件递给他，“那这个会让你心里甜一点吗？”
叶卿接过来，低头看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伸手摩挲着，没有说话。
他甚至表现出了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平静。
他随手翻了翻，在转让数字上多停留一眼，“他还有其他的话留给我吗？”
贺东煦想了想，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叶卿抬头看他。
“陆珩留下这个安排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有真的想让你做什么，但股权到我手里没多久，就发生了那起车祸。”贺东煦有意无意的看了贺西洲一眼，“我想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能让他丧命的意外，就算他有再多的安排，再多的计划，恐怕也付诸东流了。”
“他还欠我一个生日。”叶卿突兀的说道。
“嗯？”贺东煦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没什么。”叶卿说。
他签好自己的名字，把转让书收了起来。
胸口莫名的有点沉闷，叶卿又去拿托盘里的小叉子，这次他选了一只巧克力小狗造型的点心。
“改主意了，我还是再吃一个。”
他本想第一口吃掉小狗的耳朵，没成想巧克力的外壳做的过于酥脆，一叉子下去狗头竟直接碎掉了。
失去了外壳的包裹，奶油四散着流下来，叶卿愣了一下，手忙脚乱的去摸盘子里的小勺，想把奶油塞回到“小狗”身体里。
可总是顾此失彼，盛放点心的盘子被巧克力沾染的脏兮兮，叶卿难得的耳朵尖冒出一点红色。
进退维谷间，他听见贺东煦在一旁低笑起来。
“我去煮点咖啡。”贺东煦轻咳一声便起身离开，留下叶卿继续与甜点作斗争。
“身首异处挺可怜的，你不如给它个痛快。”
声音从窗边传来，叶卿挠挠头，尴尬地放下了小勺，望向声音来源处。
贺西洲不知在窗边看了叶卿多久。
他就这么注视着叶卿，分明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叶卿却觉得有什么浓烈的情绪要从对方的眼神中溢出来了。
第一眼看见对方时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袭上心头，叶卿与他对视的目光里三分困惑。
他的目光中有叶卿读不懂的东西。
倒是对方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让叶卿一瞬间微微失神，心里有情绪薄雾一样漫上来。
虽然很像，但终究不是他。
叶卿别开眼睛，不再与贺西洲对视了，一瞬怅然若失。
“前两天我还看见叶越了。”贺东煦端着煮好的咖啡适时回到客厅里，他转头问贺西洲：“来一起喝咖啡？”
贺西洲淡淡道：“好啊。”
他径直坐到了叶卿对面的沙发上，盯着叶卿的目光毫不遮掩。
叶卿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可人坐在自己正对面，视线的落脚在他身上似乎又合情合理，独独叶卿自己如坐针毡。
好在贺西洲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他抬手指了指前才被叶卿叉掉一个头的破碎的小狗点心，问道：“你不吃的话，给我尝尝好了。”
叶卿连忙烫手山芋一样送出去。
贺东煦分完了咖啡，问叶卿：“往年你和叶越回来海城都小住几天便走了，这次是预备在国内常住，还是等开学就再回去？”
“不走了。”叶卿说，“我已经拿到博士学位，该学的都学完了，再在外面待着也没意思，况且，海城有我挂念着的东西，我得回来守着。”
“那叶小少爷是准备在海城念书了？”
“嗯，”叶卿说，“小越的想法与我大哥大嫂有些分歧，我大嫂讲的他听不进去，我大哥干涉的多了，我姨母又不忍心，一家人商量出了折中办法，让他跟我回海城来，就跟在我身边。”
“时间过得真快啊。”贺东煦看着他，感慨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比现在的叶越还要小，整天跟在陆珩身边，像颗豆芽菜。一眨眼，‘小豆芽菜’都这么大了，也是别的小孩子的长辈了。”
叶卿闻言却摇了摇头，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不要吧，其实我盼着叶越回去，有叶越在家里，我大哥的精力全放在他身上，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管我。最近我大哥总念叨让我试着接手容丰银行在亚太地区的业务，搞得我都不想接他电话了。”
“怎么会有人刚毕业就想要工作啊？”叶卿皱着眉，顿时觉得将要工作这件事比手中的咖啡还要苦。
贺东煦却笑道：“你要看顾小朋友，我是乐见其成的，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叶卿想不到自己刚回海城，有什么地方能帮上贺东煦的忙，“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表哥只管说，我尽力就是了。”
贺东煦看着贺西洲，道：“我弟弟年前出院后一直在家里调养，这么多年他与社会脱节，对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我的工作没办法让我一直待在海城，把西洲交给保姆照顾我也不大放心，你现在既然回来不再走了，我希望你偶尔能替我看顾下他，在我顾及不到的时候，教他熟悉熟悉社会规则。”
叶卿惊讶：“我吗？”
这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许是他的表情过于纠结，贺西洲没有给他婉拒的机会，立刻道：“谢谢表弟。”
“……”
人已道谢了，叶卿便不好再推辞，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又略坐了坐，叶卿起身告辞。
雨已停了，夜里更添凉寒。
叶卿离开了别墅区，却没有回家，反倒是沿着江边往市区的方向驶去。
一份股权转让书，一个贺西洲。
一天之内勾起了他太多旧时回忆，叶卿都能预料到今夜梦里又会是那场观澜大道上的惨烈车祸。
叶卿舒了口气，面无表情，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才行。
他不想再让鲜红的血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