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溺雨>第30章 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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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卿脸上被冷风吹过后那点仅存的血色荡然无存。他看着陆珩的脸,露出不断变幻却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陆珩的眼神中有叶卿读不懂的深沉,在状似平静无波的背后,是翻涌不停的滚烫的情绪,可惜叶卿此刻已是张皇失措,没有注意到陆珩眼底压抑着的对他情深一往的模样。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天地间只有静立的他们两人。

  明明是冬天,叶卿的额角竟然冒出了虚汗,先前那股凉意直顺着脚底涌上心头,就在叶卿自觉要顶不住压力,差点就要在大街上腿软下跪的时候,终于从前方传来陆珩的声音——

  “看来是我自以为是了,”他终于说,“叶少既然已经不做狗了,就不用勉强自己待在我身边。”

  字字诛心。

  叶卿的脸色白的不像话,他眼中一瞬泛起泪光,“主人……”他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豆大的泪珠挂在眼角,要落不落。他做错了什么?主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在花园的铁门前。先前被密码锁定的门禁设备扫描到他的脸,再次弹出虹膜识别的电子眼。

  密码盘亮起来,只要他输入密码,把门禁系统解锁,电子眼就会自动识别他的虹膜,大门会立刻打开,满院的草木和纯白的别墅都会迎接他回家。

  可现在陆珩站在花园后、别墅门前的长廊,就这么冷凝又陌生的看着他。叶卿心中胆怯,像被丢在门外不许进家门的小狗,他双手扒在铁门上,带着哭腔的叫着主人。

  陆珩很平静的问他,现在是几点钟。

  叶卿下意识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二点二十分……他张了张口,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站在门外急切的解释,“不是这样的主人……昨晚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是想今天当面跟您解释。早上我起晚了,我……”

  “起晚了?”陆珩忽然打断他,捕捉到了他句子中的一个词。

  叶卿的心顿时沉下去。

  起晚了即违背了规矩,而之所以会起晚,就说明他没有把规矩放在心上。

  自陆珩死而复生回来后,叶卿总觉得主人似乎哪里变了,脾气似乎平和了很多,对他的要求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严苛至不容出错,甚至疏于管教。或许是陆珩不经意间的放纵,给了叶卿可以自我松懈一些、散漫一些的错觉。

  谁知这只是猎人布下的陷阱:猎人打开了囚兽的笼,笼子的锁堪堪悬挂在笼门上,只需要轻轻一推,笼子就可以被打开。而那只原本早已被驯化的听话乖巧的小兽,不知在猎人不在的几年里怎样生长了孤注一掷的胆量,竟颤巍巍推开了笼门,试探着朝外面走去。

  通往围墙外的路上看似没有阻碍,谁知那门突然从外面打开,远归的猎人就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的望着企图逃离的小兽。

  而小兽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逃离,它只想挪到门边,去看看猎人为什么还不回来。猎人也不是故意设下陷阱,只是事情同样出乎他的预料,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想要顾看他的小兽了。

  叶卿毫无血色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对这阴差阳错的巧合欲说还休,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义无反顾的跪在地上,哀切认错:“我错了,主人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求求您……我再也不敢了……”

  越求饶越是害怕,心里深埋着的不敢见人的害怕终有一天被主人抛弃的心思,此刻像掀起的巨浪一样席卷而来,带来灭顶的窒息的恐惧。

  叶卿眼里的惧意快要漫出来了,他的手不断拍在贴门上,却没有发出多大声音,嘴里还在不断哀求,“主人别丢掉我,我想回家……我再也不敢了,求您让我回家……”

  “给我站起来。”看着他擅自跪在地上,陆珩神色一凛,“我让你跪了吗?谁允许你跪在大街上?叶少现在是会做我的主了,惯会自作主张!”

  叶卿被他暴怒的责问吓得心里一团乱,哭也不敢大声哭。他战战巍巍地站起来,手还不肯放开那扇冰冷铁门。

  他还在不断哀求,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陆珩淡然的声音。

  “自己进来,要我请你?”

  这句话像是天大的赦免,叶卿连忙解锁,认证虹膜,刷开了大门。

  走到陆珩面前,叶卿感觉到掌心被汗湿。他搓了搓手指,不敢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珩的鞋面。嗫嚅着开口叫他,“主人……”

  下一秒,陆珩动了,伸手按住了他的后脖颈。

  叶卿反射性的被吓到缩脖子。

  陆珩的手指还在原处,叶卿飞快的偷看他一眼,缓慢而小心的深吸一口气,把脖子递回到陆珩的手掌下。

  有冷风顺着衣领灌进来,但叶卿只感觉得到陆珩手指尖温热的触感。

  陆珩就像拿捏住一只真正的小狗一样对待他,叶卿间或瑟缩地抖一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怕。

  他就这么把他的小狗带进了门,脚踩在玄关的地板上,叶卿条件反射的先跪下去。

  陆珩避开了他伸手过来要服侍自己的动作,自己换好了拖鞋,就这么倚着门口的嵌入式衣柜不做声。

  叶卿的手臂僵了僵,失落的收回来,安静的跪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一扇门隔绝了冬日的萧瑟和寒风,两个人一站一跪在温暖的世界里,各怀心事。

  “昨晚去哪儿了?”陆珩踢踢他的肩膀,示意他跪起来说话。

  叶卿打了个哆嗦,眼神又不由自主的往右下方移了一瞬,“先是赴银泰老板的约,然后……然后……”他的眼珠不安分的转,原本打定主意想要主动交代的事情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变得不敢说出口,总觉得主人压抑的暴怒与此有关。话说的磕磕绊绊,“然后,深夜的时候又去了WAVE……不过我是陪梁君奕去的,我什么也没做!”

  陆珩轻笑了一声。

  这让叶卿心里更加七上八下,猜不透主人的心思。

  陆珩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可是昨晚我也在WAVE,就在你们楼上的隔断里,叶少当真什么也没做?”

  ——什么?

  叶卿大脑里突然崩断了一根弦——

  他觉得事情正往一个被扭曲的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偏离。

  而他竟不知症结在哪儿,应该从何解释。

  他似乎错过了正确的解释机会,尽管他确实什么也没做,可先前的三言两语已经把误会加深,就在他毫无自觉的时候。

  “我……您……”

  原本流连在他耳畔的手倏地远离他,裹挟着劲风袭来,叶卿心里正惊惶,身体比意识先察觉危险,下意识偏了偏身体侧开了脸,而陆珩的手掌就堪堪停在距离他脸颊只有一指的地方。

  意识慢一步回笼,反应过来刚才避开了什么的叶卿此刻只剩畏怯和后知后觉的胆寒。

  而陆珩什么也没说,只是蹲在他面前,定定地注视了他三秒,然后毫无留恋的起身。

  一双纤长苍白的手颤抖的去抱陆珩的小腿,满心绝望的求饶,“主人,我刚才不是……我不是想躲罚……我只是……”他胡乱的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懂、串联不起来、连自己也无法说服的话,“我没有……我错了……求您别走……”他把全身的重量都依偎过去,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陆珩动了动被死死抱住的那只脚,冷漠地说撒手。

  叶卿不肯,如果现在他放手了,可能有什么东西真的要跟着失去了。他手臂发着颤,固执的紧紧搂抱着。陆珩俯下身来把他的手掰开,冷酷的说自己不需要不服管教不听话的狗。

  叶卿微微抬头看着他,眼里蒙着一团水雾,双手无处安放,想再伸手却又不敢,只能愣愣地僵在半空中。

  解释的话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只怕火上浇油。

  “你以为我今天想问的只是一个周未来吗?”主人连那孩子的名字都知道了,他听到主人说,“你救他就像当年我救你,你从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是不是?叶卿,我说过,你眼睛一转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这个孩子不是你我之间的问题。根源在哪里,你心里清楚。”

  陆珩动作轻柔的替他拭去滚落的一行眼泪,“信任是构筑主奴关系的基本线,而你这里已经不再信任我,小狗。”他的指尖在叶卿的心口虚虚的点了一下。

  两人双目对视,叶卿的心脏剧烈震颤一下。

  不是这样的!叶卿在心里呐喊,可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

  “是我的错,”陆珩轻叹一声,转身即走,“也许我这一趟回来的毫无意义。”

  陆珩的话在叶卿心里再捅一刀。

  从玄关进入客厅,从阴影进入光明。叶卿看着斑驳光影下陆珩的脸,那一瞬间,有什么最后的坚不可摧的东西从内部开始向外瓦解。

  他的恐慌蔓延至四肢百骸,绝望在荒芜的意识里疯涨。叶卿望着他的背影,陡然从麻木中反应过来,他往前爬,去追陆珩的身影,连哭都忘记,“我错了!我错了!您别不要我,求您别不要我!主人……主人!我知错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意识被分离出身体,他在虚空中看着痛哭流涕的自己,觉得他本该得到这样残忍的结局。可另一个意识又强行把他扯回到身体里,求生欲强行把消极本我打断拽落在地。

  他的身体很快爬行着追上了陆珩的脚步,用身体拦住他的去路,他跪伏到尘埃里,期盼得到宽恕。

  “你还记不记得,我收下你的第一天,教给你的第一课,”陆珩停在原地,垂下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的后脑勺,瞳仁上只映照着他的模样,“奴隶将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献给主人,包括他的身体、财产和思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有所隐瞒,这是作为一个奴隶最基本的要求。”

  叶卿嘴唇动了动,奈何此刻他思维已停滞,脑子里乱作一团,彻底没法思考。

  陆珩问他,“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盼着他坦白,哪怕小狗痛哭流涕向自己痛陈这几年的艰辛和痛苦。他可以把他的小狗抱在怀里,给予安慰,治愈他心伤。

  叶卿咬着下唇,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眼前的场景是梦幻泡影或者别的什么,他又开始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想说的。

  他有很多话想说。

  这五年来的日日夜夜,他积攒了太多的话语都在心腔下蠢蠢欲动。

  那些带血的字句就要呼之欲出,却在最后关头被叶卿勒住,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的偏执和挣扎应该腐烂在泥里,永远不得见光,一个字也别想污了主人的衣角。

  他不能失去主人。

  但也不想让主人对他失望。

  在犹豫和退缩间不断徘徊,叶卿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倔强的移开了视线。

  他不断变换的神色毫无遗漏的全都落入陆珩的眼中,从最初的动摇到软化,从依赖再到不动声色的抗拒……叶卿那双明明渴求主人抚慰和保护的眼中情绪流转,却最终自我压抑下澎湃的渴望,强制回归成平静无澜的苍茫。

  陆珩深深地叹了口气,那点盼望小狗能大胆一点迈出一步的希冀随之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