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摘星者【完结番外】>第九十六章 车祸 那我的名声和

  市刑侦局的审讯室里, 那位老人没怎么挣扎地就承认了。

  由着里边的录像机对着他拍的同时也在认罪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陈戈。

  周一作为一个编外人员无权进去听那人在里边交代了些什么,一如阚豪也只能双眼通红地坐在大厅里紧握着自己的拳头。

  但周一想,真相无非就是某天晚上, 那位名叫李文南的老人又犯了病症,于是由窗外的瓢泼大雨和压抑的黑联想到了从前的某一个晚上。

  或许是他和那位分开的夜, 又或许是他们一起去看海了的夜,总之,他撑着把伞地出去了,从花影小区一直步行到了近海路。

  而后一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回头,甚至还没能在那照在他脸上的强光中睁眼, 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地倒地了。

  他或许呼救过, 又或许被那钻入了他四肢百骸夺去了声音。

  反正最终等待他的结果是甚至不能在死前再看一眼爱人地死在那个雨夜,然后成为很多闲人茶余饭后的一种聊资。

  那些人或许会说他可怜, 说那位司机的不是。

  也可能会丧心病狂地认为那位司机才是倒了大霉的——自己车开得好好的,却撞到了那么个大半夜在外面乱走的老家伙,导致自己进去了。

  不仅留了案底, 家里的老婆孩子也没人养活了。

  周一点到为止地没有再想那些可能出现的评价, 怕把自己也气出三高来地把思绪转回到了审讯室里可能出现的证词上。

  例如在那位名为李文南的老人死后。

  在那位卡车司机念在是自首, 而且那位老人当场就死亡了,并不能构成逃逸致人死亡, 所以不管老人的家属怎么上诉都还是只维持了五年有期的原判之后。

  那位回到了现场,找到了某些足以推翻他之前所有认知线索。

  但是无论他怎么跟警局的那些小警员反映, 那些人都会或不信,或信了但是却不敢惹事地把他给赶走了。

  用案子已经结了之类的话借口。

  在日复一日的努力之后, 他失望了。

  于是花钱联系了一些有门路的人,一起谋划了这起还原那起案子的复仇。

  ——用对方用以自我掩饰的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加上晚上的夜色太黑了, 不知道路上有人,所以不小心就把人给撞死了的方式杀了对方。

  但他却没有在作案之后自首。

  理由是他得等那些专门负责恶意凶杀案的刑警来查,得等他们发现其中关联地重新翻出前一起交通事故的案卷,然后重新给他一个答案。

  就在周一如是想着前因后果的时候,阚豪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厅,也终于意识到了真正把阚杰推入火坑的凶手是他自己。

  于是他放弃了坚持地开口,说:“其实当时小杰没想跑。”

  周一闻言,思绪倏地一顿,转过头去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在阚豪声音哑到了极点的叙述里,阚杰又变成了他认识的那个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却远不至于没责任无担当到会拉人替他顶罪的人。

  事发的那天下午,阚杰载着程瑶去了海边,去看海,也去看落日。

  阚杰也确实如周一所预料的那样幼稚地捡了些还算看得过去的贝壳和海螺,又一概擦干净了地装在了袋子里,打算带回去找人打磨一下地给程瑶做个装饰品。

  可惜天公不作美,前一天的天气预报上还显示会是多云的时间,在真正到来的时候却是阴云密布。

  当天带了烧烤炉之类的工具,打算给程瑶露一手的阚杰甚至来不及把东西收回到了车子的后备箱里,如碎石般的雨点就已经砸下来了。

  下了暴雨的近海路上比往常更冷清。一眼望去几乎没有行人。

  于是衣服已经湿透了,不舒服地黏在身上的阚杰看着坐在副驾上冷得在打哆嗦的程瑶,踩了一脚油门地加快了车速。

  变故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过分在意程瑶当时冷不冷,车上仅有的毛巾够不够她擦干头发的阚杰不时的侧目,导致他没能及时捕捉到就走在他们的车前面的老人。

  纵然程瑶在那一刻及时回神地大喊了一声阚杰的名字,但阚杰却已经来不及踩刹车了地直接撞了上去。

  孱弱且来不及躲避的老人被撞出了几米远,汩汩的鲜血则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流出,就像是那时怎么也停不下来的雨。

  学生时代并没有认真上过安全课,对于急救知识也不甚了解的阚杰在那一刻只会无助地按着那位老人的伤口,就要把他搀扶上车地往医院送。

  但是那位老人却跟不知道疼似的,只是抬起来手指着大海的方向,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他要去海边,要去捡贝壳,要去串一条项链来给他的爱人赔罪。

  站在阚杰边上的程瑶一听这话,立马从车上翻出了那装满了贝壳和海螺的透明袋子来。

  她哭着把那东西塞进老人的怀里,然后泣不成声地说:“这些送你,都送给你,我们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老人见状,终于阖上了眼睛地说了“好”。

  阚杰和程瑶一左一右地把人搀上了车,然后阚杰开出了生死时速地把人送到了自家名下的医院里。

  没有排队,没有等待,医院里的人几乎是在看清来人以及具体的情况之后就立马召集当下还在医院里的专家推着那人进了抢救室。

  那台手术做了整整三个小时,阚杰和程瑶也就惴惴不安地在门口坐了三个小时。

  但是那个老人还是抢救失败了地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虚攥着程瑶送给他的那袋子贝壳。

  大概是至死都还想着要把东西送给心上人的事。

  期间,接到了医院通知的阚豪匆匆地赶来了。

  阚豪原本是想骂的,骂阚杰为什么要在下雨天出门,为什么不能在下了大雨之后先找地方避避,又为什么不能把车开得慢点儿,再认真地看看眼前的路况。

  但是当他看着阚杰泪眼满面的样子,又听见阚杰带着浓重哭腔地跟他说“爸,我好像杀人了”的时候,他倏地就气不起来了。

  阚杰的眼眶红着,他却比阚杰更难过上几分。

  他抓住了说要去自首,然后再请求家属原谅的阚杰的手,怒不可遏地问:“那要是对方家属铁了心地不原谅你,不论你给多少钱都要你进去坐牢怎么办?”

  阚杰对此哑声回答说:“那我就去坐。”

  “反正我贱命一条,做了违法乱纪的事,就该受到我应有的惩罚。”他说,“最多……就是有点对不起你和我妈而已。”

  阚豪当时气急败坏地猛地抬起了手,但终究还是没有落在阚杰的身上。

  阚豪了解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阚杰浑浑噩噩地混了那么些年,他也依旧没对对方失望透顶的理由。

  因而他使出了缓兵之计地劝阚杰说:“我先去和死者的家属谈,谈不拢的话你再去自首行吗?希望尽量地给你保住个好名声。”

  阚杰闻言,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最终在阚豪那放软了的语调和他从来没见过的脆弱眼神里说了“好”。

  送阚豪来医院的司机奉命把阚杰和程瑶送回了各自的家。

  当晚,两个人都没合一下眼睛地等待着电话。

  ——阚杰在等他爸的结果;程瑶在等阚杰跟她报平安,说这事就这么被摆平了地过去了的答案。

  阚杰最终等来了一个假的谅解书;程瑶则把那假谅解书当成真的地又哭了半个钟。

  两个人照旧谈着,但是阚杰始终觉得不对了。

  他看着程瑶的时候,想到的却是那个雨天,死去的那个老人的脸。

  他最终丢掉了那沾了血的袋子,但还是信守承诺把里边的东西送去专人那儿做了两件饰品,一件送给程瑶作分手礼物,一件送给那个老人的爱人。

  顺带着再当面给他们道个歉,阚杰如是想道。

  尽管在他爸告诉他的版本里,他们家已经赔过对方很多钱,并且他爸他妈一道出面地低声下气地给对方道过歉了。

  但是当他问及那位老人家的住址,埋葬的地方时,阚豪却始终转移话题地不肯告诉他。

  这让他起了疑心,四处打听地到了现场才发现他爸是骗他的。

  所谓谅解,就是那位老人的女儿压根直不起身来哭倒在法院门口,那人的大儿子则一边说着地上凉地扶着人,一边也止不住眼泪地无声哭着。

  边上还有两个至多八九岁的小孩子尖声叫着“爸爸”“妈妈”地跟着嚎啕大哭。

  所谓的低声下气地道过歉了,就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卡车司机穿着囚服、带着镣铐低着头,无论受害者家属怎么打他骂他都不还手和不还嘴,由着他的老婆孩子目送他被带走之后跪着给那家人磕头。

  阚杰沉默地看着那副场景,在义愤填膺的过路人把那个卡车司机的老婆被推搡在地又散场了之后走近了问:“他给了你们多少钱,值得你们无怨无悔地担下这事。”

  那位大抵是在抬头的那一瞬意识到眼前人是谁,于是抿了下嘴唇,用她那蹩脚的普通话苦笑着回答说:“很多很多,多得我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命也给舍给他。”

  她在阚杰皱眉的表情中站起身来,却又险些脚下不稳地又跌回去。

  她看着阚杰脸上的不解、难过,以及……心疼,少见地没有从阚杰这种富家子弟的眼神里觉察出上位者的姿态来,于是她像是怕阚杰内疚似的,反过来安慰他说:“所以这是我们自愿的。”

  她摸了摸一个还没他膝盖高点儿的小孩儿的脑袋,又把绑着背上的小孩的襁褓的抽绳系得更紧了点儿。

  用她还带着浓重的宁城方音的普通话着看阚杰说:“我家有个小孩病了,先天性心脏病,我们治不起……虽然她不是我婆婆期待的男孩儿,但我还是舍不得她就这么夭折了。但阚先生说可以无偿给她治。”

  她说到这儿,又泪眼婆娑地露出一个微笑来,继续道:“而且阚先生说了,不止是她。以后不管我家哪个孩子哪个大人生病了,都能去他的医院里免费治。孩子之后的学杂费、生活费、甚至是补课费、培养兴趣爱好的钱,他都一并给掏了,还能在这件事的风头过去点儿了之后,让我们这一家八口地搬出那个不过几十平方米的出租屋……”

  阚杰当时听着,又垂眼看了一眼那人牵着的脏兮兮的小女孩儿,以及那个还在襁褓里睡得香甜的小孩儿,心里酸涩了一阵。

  但他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就又被对方打断了。

  那人的眼泪划过了她的脸颊,用的是难过的语气,说的却是:“所以求求你了,不要剥夺我们家的这个机会。”

  阚杰甚至不怀疑,如果当时他的手伸出去地再晚些的话,对方已经背着一个孩子,又拉着她另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给他跪下了。

  于是他自觉喉间仿佛塞了块石头地难受了一瞬,什么都没再说地转身走了。

  在那之后,他还特意找公司里的律师问了,关于一个人收了贿赂地给替人当了凶手,或者是一个人给别人塞了钱地找人认领了他的罪名的话,他们会怎么样。

  早就被阚豪吩咐过了的律师闻言,冷汗直冒地把事情往最严重的方向说了。

  但阚杰当时却依旧不死心地找阚豪摊了牌,说了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的事,仍旧坚持着自己要去认罪地还那个卡车司机一个清白的说辞。

  阚豪被气得面色通红地回答道:“你大可以去!然后让你、我、你妈,一家三口都在大牢里蹲着!”

  “而且你以为只要你自首了的话,那个替罪羊就没事了吗?!他不仅犯了包庇罪,还为了伪造现场地又碾了那人一遍,罪加一等地破坏了尸体!指不定比现在判得更重!”

  阚豪看着阚杰那一瞬的动摇,继续道:“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如果你进去了,那我就半毛钱都不会给他的家人!”

  阚杰当时听完他爸的这话,忽然理解了那个女人的苦笑。

  并且他也跟着苦笑了一声,说的是:“那我的名声和自由可真贵啊,爸爸。”

  阚豪没回答,也装作没听懂阚杰那一字一顿的“爸爸”二字里藏着的咬牙切齿。

  因为他知道,阚杰听进去了。而那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