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混, 白止在这个世界的生辰就到了。

  其实他本人到不想大办特办,但主要是他身为一国之母,生辰宴这种事, 不办不行。

  白止贵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 一切事物都需经过他手, 生辰还要自己操持, 便更不想办了。

  问就是繁文缛节,嫌麻烦。

  白止和厉沧澜无意间谈起这事时, 还和他笑着说:“皇上, 我大概是史上最懒的皇后了…”

  于是厉沧澜大手一挥,让李祥瞧着底下的去安排,他只管过生辰便好。

  厉沧澜这样说着,白止也乐得悠闲自在。

  没有妃嫔, 后宫没些烦人的勾心斗角, 除了一些重要的节日他必须要操持,也没太多事需要白止亲自处理,他便每日晒晒太阳,逗逗鸟, 一股岁月静好的模样。

  四月初,白止迎来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生辰。

  那日热闹得很, 白止一大早就被绫罗喊起来, 洗漱、穿戴、点妆, 穿上厉沧澜早在半月前就让人为他定制的贺服, 极其华丽。

  厉沧澜这日早早下了朝来凤仪宫,见他半眯起眼, 让绫罗给架着画眉,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他暗自失笑。

  绫罗从铜镜中瞧见厉沧澜,看见厉帝走来拿过他手上的描眉棒,接下她的动作,示意她别出声。

  绫罗躬身朝厉沧澜行了个礼,悄悄退了下去。

  他的动作很轻柔,一笔一笔下得都很小心翼翼,生怕划疼了他的珍宝。

  鼻尖传来凛冽的清香,身后是专属那人的体温,白止没睁眼,柔声说:“皇上会画眉?”

  头顶传来厉沧澜一声轻笑,他说:“你忘了之前同我抱怨过每日都要绫罗给你点妆,嫌麻烦。”

  白止悠悠睁开眼,对上铜镜中厉沧澜的面容,笑着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学了学,恰好能在今日试试。”

  厉沧澜的笔落在眉尾,最后收笔,看向铜镜,问:“你瞧瞧如何?”

  厉沧澜的手法自然没有绫罗娴熟,但描出的眉形却也不突兀,白止满意点点头。

  厉沧澜又拿过梳子给白止梳头。

  白止有些诧异,无奈说:“这些事让给绫罗来便是,你何必亲自来做呢。”

  “我听闻民间寻常女子在大婚前会有娘家人亲自执手梳发,是以表示祝愿。”

  这话白止也听过,不过他也知因自己替嫁,原主自然替嫁前不会被如此对待过。

  显然,厉沧澜也明白这事。

  他执过梳,从上往下,是为一梳。

  厉沧澜说:“阿止是替嫁,想来也没有被丞相夫人执手梳过。”

  厉沧澜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是为二梳。

  他说:“寻常人家的女子被梳发,望她能得遇良人,余生顺遂,那是娘家人对她的祝愿。”

  白止呼吸停止了一瞬,眨了眨眼,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如今,我为阿止执发,是我对阿止的祝愿。”厉沧澜寻着民间俗语,仅梳了两下,含着笑说:“望能与阿止生生世世,白发齐眉。”

  白止内心感动一瞬,鼻尖一酸,嗔怪道:“人家这事都是大婚前干的,哪有生辰说这些。”

  厉沧澜俯身吻他,点了点他微红的鼻尖,“阿止可是不愿?”

  白止轻哼一声:“谁不愿意啦。”

  ·

  洗漱穿戴完毕,白止在厉沧澜的陪伴下去永寿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倒是气色尚好,两人陪着她坐了会便出了永寿宫。

  白止还要回宫接受各公主、皇子和达官贵妇的行礼,一套流程下来已然到了正午。

  宴会办在太和殿。

  同他亲近一点的都在宴会上了,白止端坐在宝座前,瞟了一眼,没有瞧见丞相夫妇,觉得甚是无聊,在外人面前又必须维持住一国之母的风度,他朝厉沧澜撇撇嘴,十分无奈。

  厉沧澜之前答应带他出宫回丞相府过生辰,他一早就坐不住了。

  厉沧澜揉揉他的头,无声安慰。

  然而礼仪还是要有的,歌舞升平,宴席开始,白止附和着用过一点垫了垫肚子,厉沧澜就拉着他下席了。

  厉鸿熙看着两人的背影,也觉得无聊,和在座的各位打过招呼后赶上两人。

  他弯了弯眉:“皇兄,嫂嫂,你们要出宫吗,带上熙儿一起呗。”

  厉沧澜不轻不重敲了敲他的头,挑眉,“你是如何知道的?”

  厉鸿熙笑眯眯看向白止,白止轻咳一声,同厉沧澜说:“…我不小心说出口了。”

  “皇兄,就带着熙儿出宫嘛。”厉鸿熙举双手打保证:“出了宫,熙儿决对不会打扰你们!”

  厉沧澜面无表情道:“不行。”

  厉鸿熙又拉拉白止的手,硬生生憋了些泪出来,一副梨花带雨样:“嫂嫂,你瞧瞧皇兄,自从从南山回宫,熙儿还没出去呢,都要憋死了。”

  白止无奈对厉沧澜说:“带着熙儿吧,总归是我生辰,想和亲近的人一起过。”

  有白止这话,厉沧澜没法,只能将厉鸿熙带着出宫。

  ·

  丞相府此刻全府上下忙忙碌碌,都在为帝后回府做着准备。

  白瑛早已经换好了男子装扮,和李沐站一起活像一对兄弟似的,她勾着李沐的肩膀,朝他胸口一拳下去,颇为豪气:“李兄,瞧瞧我今日这副装扮可帅气?”

  其实那一拳跟打棉花上似的,李沐看着娇小的白瑛,宠溺般看着她胡闹,揉了揉她的头,“阿瑛。”

  白瑛挑眉,止住他的称呼,“不对,是白兄!”

  李沐无奈投降:“是是是,白兄。”

  于是白止到府上时便看见两人打情骂俏的场景,忍不住笑着说:“我们可是来得不是时候?”

  “阿…”弟字还出口,白瑛看见厉沧澜身后正朝她笑眯眯的厉鸿熙,硬生生将这个“弟”字吞了回去,换了个称呼:“咳咳,阿姐回来啦。”

  白止听见这称呼哭笑不得,总觉得怪怪的。

  三人进府,李沐急忙上前给厉沧澜和厉鸿熙行礼,收起了方才和白瑛打趣的样子,恭敬得很。

  白瑛也学他样行礼。

  厉鸿熙眨了眨眼,李沐他倒是认识,白瑛倒不认识了,便问白止:“嫂嫂,这位是?”

  白瑛说:“回殿下,皇后娘娘是我表姐。”

  为了不露馅,白越夫妇便对外称白瑛是来借住的远方表亲。

  “这样呀。”厉鸿熙恍然大悟,上前摸了摸白瑛的头,有了位同龄的,他十分高兴,说:“你瞧着比我还小呢。”

  白瑛默默翻了个白眼!姐姐我比你大!

  “殿下,我十六了。”

  厉鸿熙啊了一声,十分诧异:“怎么比我大三岁,还这样矮呀。”

  白瑛嘴角抽了抽:“…”

  白止笑得幸灾乐祸,李沐尴尬拉了拉白瑛。而厉沧澜则颇为无奈,出声止住了这场滑稽的对话。

  白止过生辰,要留在丞相府晚上才回回宫,一整个下午丞相府都在准备晚膳,好不热闹。

  厉沧澜和白越坐正堂喝茶聊天,谈的都是国家大事,白止听着无聊,在两人身旁呆了会便溜了出去。

  厉鸿熙巴巴跟在白瑛和李沐身后。

  李沐平日闲着素来惯于练剑,白瑛则多是在一旁充当鼓掌的角色。

  如同往日般,两人一人练剑一人在旁边拿着花鼓掌。

  李沐身型高大,模样俊俏,肤色微黑,是健全的小麦色,他起势锋利又落下,在空中舞着漂亮的剑花。

  白止的目光又朝躲一旁的厉鸿熙看去,小殿下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沐舞剑,似乎颇感兴趣。

  李沐收起剑,须臾,白瑛的掌声便响了起来,她圆润的小脸扬起笑意,真心实意夸赞道:“沐哥哥好棒!”

  她白瑛瞧上的夫婿向来不会错。

  李沐朝她露出一口白牙,微黑的俊脸疑是浮上一团红晕,回:“哪有啊。”

  厉鸿熙却在身后悠悠道:“你很厉害。”

  白止抱臂在胸前,有些好笑看着面前即将发生的一幕。

  李沐转身,见厉鸿熙正盯着自己,他挠挠头,仍然是恭恭敬敬回:“殿下,是我献丑了。”

  厉鸿熙摇摇头,“不,你的确很厉害。”

  007也同白止般看戏,说:“这少年于万军中取敌人首级,的确是大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假以时日,定能接过他父亲的功勋,甚至会更为优秀,将来必是大景的栋梁。”

  李沐面对厉鸿熙,刻在骨子里的忠君思想令他对小殿下谦卑,极力否认。

  白瑛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走一番,不明白厉鸿熙到底打什么哑迷。

  “我可以和你比比吗?”厉鸿熙随后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朝他咧嘴一笑:“那些陪练的奴才都因着本殿下的身份,不敢动真本事,你,陪本殿下试试。”

  李沐皱了皱眉,脸色颇为为难,又怕伤着了小殿下。

  厉鸿熙收起孩子气的模样,眉目开始认真起来,“李将军,来吧。”

  厉鸿熙率先出击,李沐来不及反应只能被迫接过,只是丢了手上的银剑,他见厉鸿熙认真了起来,也同样正色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李沐始终收着力,厉鸿熙喘口气,眉头皱起:“李将军,再放水别怪本殿下治你的罪。”

  厉鸿熙说得有模有样,发起怒来竟与厉沧澜有几分像,此刻属于皇家的威严显露了出来。

  李沐听此,眉目一凝,躲过一击,同样捡起树枝朝厉鸿熙刺去,被对方堪堪躲过。

  白止瞧得正起劲,面前出现一盘瓜子,厉沧澜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将瓜子递他跟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白止:“…”

  看戏嗑瓜子,厉沧澜是懂看客的。

  白止接过,看向远处比剑的两人,说:“本以为熙儿只是说说罢了,没成想果真有几分本事。”

  如此想来,厉沧澜对厉鸿熙的培养也不是一时半会。

  话落,那边已经分了胜负,李沐打掉厉鸿熙的剑,拱手道:“小殿下,失礼了。”

  厉鸿熙只是摆摆手,眼里闪过明亮的光,随手擦去头上的细汗:“无碍,本殿下今日很高兴。”他瞧着走来的帝后,悠悠在厉沧澜前面凑,一副臭屁样:“皇兄瞧见了吗?”

  厉沧澜板着脸说:“嗯,瞧见你输了。”

  没听见鼓励的话,厉鸿熙撇撇嘴,李沐张了张唇正想替小殿下说些什么,就听厉沧澜说:“不过较之上次的考核,倒是进步许多,输给李将军也不丢人。”

  厉鸿熙眼睛亮了亮:“是!”

  ·

  暮色袭来,丞相府灯火通明,露天的桌前铺满着山珍海味,一碗长生面被端到白止面前。

  白止微怔。

  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上瞧去,厉沧澜朝他缓缓微笑,他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阿止,长命百岁。”

  厉鸿熙听见皇兄的称呼,疑惑般眨了眨眼,但很快这丝疑惑又被这其乐融融的气氛给压了下去。

  白止接过长生面,厉沧澜在他旁边坐下,然后,他在挂着微笑的众人面前挑起面条,尝了口。

  “如何,如何?”白瑛一脸兴奋问他口味如何,补充说:“这还是皇上亲自下厨的呢。”

  厉沧澜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为了这一碗小小的长生面,亲力亲为,在座的也能瞧出这其中的情谊了。

  白瑛到是真想知晓到底好不好吃。

  厉鸿熙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说:“是呀是呀,皇兄说他亲自下厨才更有寓意呢。”

  难怪方才厉沧澜消失了一会,原来是下厨去了。白止微笑着又挑了几口,一股脑将之全部吞入肚中,才笑眯眯说:“皇上好手艺!”

  在场的都乐了。

  厉沧澜对此回答十分满意,悠悠为他步菜。

  瞧着这一大桌子的人,白越眼神略过帝后和互相步菜的白瑛李沐,他心里舒缓一瞬,儿女双全,又各自都有了归宿,他如今不该奢求太多。

  夏玉兰轻轻扶过他的手。

  白越也到了年纪,是需要好好享受后小辈子的日子,这天下还是要让给后代去担忧。

  夫妇俩越发打定辞官的主意。

  白止起身朝绫罗眨眨眼,绫罗得到示意,去后厨嘱咐人将汤炉端过来,下面放着燃烧的炭石,上面是白止之前在宫里特意找人炼制的鸳鸯锅,此刻里面正是热气腾腾的清红汤。

  厉鸿熙十分好奇,问:“嫂嫂,这什么呀?”

  绫罗将洗净的菜叶和切片的生肉和鹌鹑蛋等食材一一摆放在桌面。

  白瑛也问:“这些都是生的,能吃么?”

  白止起身笑着说:“这些在汤炉里烫烫便好了,这料有红白两道底料,红汤热辣,白汤清香,能吃辣的便选红汤,若不能便选红汤。”

  在桌的几人从未见过这种吃法,都带着疑惑般看着白止亲手将绫罗摆放在桌上的菜一一加入汤炉。

  他用手肘顶顶厉沧澜,瞧着冒着热气的锅底和几人犹豫不决的眼神,小声说:“他们都不信,那皇上先试试?”

  厉沧澜果真如他般挑起红底中烫熟的菜叶,尝了口露出笑容,点评:“是很不错。”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放下心来,齐齐开始动筷,入口时眼睛一亮,就又都七手八脚夸赞。

  于是这一顿下来,桌上的其它山珍海味都给这汤锅让步。

  白止渐渐弯起眉,心里被填得暖暖的,像生辰这种重要日子自然是应与重要之人在一起吃吃喝喝,而非宫宴。

  晚膳过后,一家人聚了会说说话,白止就被厉沧澜拐了出去。

  大景街上今日格外热闹,流动的杂戏团正表演着,被周围围着的百姓鼓手贺彩。

  厉沧澜带他来到鼓楼上,这里能俯瞰整个大景的一部分,几乎能与皇宫媲美。

  白止朝底下热闹的人群望去,眼里闪过诧异,歪着头问:“皇上为何带我来这里?”

  厉沧澜垂眸:“带你来瞧瞧属于我们的大景。”

  白止朝下望去,在这些很寻常的画面中瞧见万千灯火之下,百姓们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厉沧澜偏过头问他:“阿止,你方才那种吃法从哪里学的?”

  白止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其实这种吃法就同现实中的火锅大差不差,古人自然没听过,他随口胡诌了句:“以前从偏书里瞧过,今日也是第一次试啦。”

  厉沧澜似乎没有怀疑,他拉过白止的手,放了个东西在他掌心。

  白止摊开,是一条挂着玉饰的手绳,精细又贵气,不知为何,这场面他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这是?”

  厉沧澜回他:“姻缘绳,这颗玉饰也有安神的作用,养神的。”

  白止睫羽微眨,冰冷的玉饰品接触到他温热的肌肤,才回过神来,开口:“姻缘绳?”

  厉沧澜笑着说:“对,生生世世绑都在一起的姻缘绳。”

  白止下意识问:“你…还信这个?”

  远处天边乍现,灿烂的火花冲破天际,几乎照亮了整个上空,紧接着是漫天的烟火炸开,声势浩大,将愣神的白止吸引了过去。

  街上的百姓都仰头,惊呼着。

  有小娃娃摇晃着母亲的手,奶声奶气问:“娘亲,天上好多花啊!”

  妇人将他抱起,听见人群中传来对话:

  “今日就瞧见有官爷架着马车往城南运送些什么,原来是烟花啊。”

  “听说了嘛,今日可是皇后娘娘生辰呢。”

  “原来如此。”说话这人看着满天不绝的漂亮烟火,恍然大悟:“那这些都是皇上为皇后娘娘放的吧?”

  “起先还以为是哪里位公子哥讨小姐的欢心,如今想来也是啊,城中禁大规模的燃放烟火,这么多也只能是皇宫那位。”

  奶娃娃歪着头问:“娘亲,他们在说什么呀?”

  妇人将他抱起,温声说:“乖儿子以后可要像我们的皇上一样,一心一意哦。”

  奶娃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鼓楼上,白止眼里只能瞧见那场绚丽的烟火,这唤醒了他久违的记忆,这样盛大的烟火,他见过。

  厉沧澜伸手将他拥入怀里,隐去眼底的异样,说:“原本我不会信,但因为你,我又信了,阿止,或许…真有天道轮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