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的是老子,你哭什么?”顾可也的手紧紧握着褥子,咬牙切齿道。

  然而,阮翎羽始终流泪满面。

  顾可也诧异不已,心情复杂,想了想,就服软了。

  “啧,好好好……我不挣扎了,我让让你,让让你还不成么!阮翎羽,你别哭了,行吗?”这话越说越柔软,顾可也出于习惯,语气带着丝丝宠溺。

  顾可也一向说话算话,一言九鼎,说不挣扎就真的不挣扎了,任人处置。

  阮翎羽修长的手捏着他的下颚,低头吻去,唇齿强势撕扯。

  顾可也一愣,心中骂道,他娘的阮翎羽,故意的吧!?装哭的吧?

  阮翎羽这个亲吻不算温柔,唇齿相依,却带着惩罚意味。

  不知何时,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打在庭院莲花缸内。接着越下越大,滂沱大雨,在水面上砸起了一波接着一波水花。

  恍惚间,顾可也记起第一次见到阮翎羽的场景。

  距今三年前,宣王起兵谋反,残杀皇亲贵族,先皇临危托孤,十六岁皇幺子阮翎羽被带来了南城。

  那一年的南城夏天,尤为特别。

  不知道为何,那般炽热。

  那日,他闲来无事,在他娘养的莲池中,像个野泥鳅一样,纠缠着池中鲤鱼,换气冒头时,却恰巧瞧见迎面而来的阮翎羽。

  阮翎羽与他爹并肩而行。

  如果他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爹这么一个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的人,竟然会稍微走慢一步,错肩而行。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哪顾得上看他老爹。

  只见向他而来之人,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身着金丝云纹白袍,头束玉冠,神色淡淡,一副矜贵模样,肩颈处青丝迎着热风微微飞舞,不经意间拨动了他的心弦。

  顾可也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这时,阮翎羽似有所感,看了过来,竟与他四目相对。顾可也忍不住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阮翎羽微微一怔,无人发现他红了耳根。

  一个高位而立在岸上,一个满身污泥在池间。

  那一刻,顾可也就应该知道,阮翎羽是不一样的,他生来金枝玉贵,高人一等。

  而他,是一个生在边塞贫瘠之地的野小子,若不是这场谋逆,他们二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相遇,更不可能有任何瓜葛。

  他在池中呆愣着,他爹顾舟发现了他,瞪着眼睛骂道,“臭小子,又捉弄你娘养的鲤鱼?看你娘不收拾你,赶紧出来!”

  顾舟厉声呵斥完他后,转头又和颜悦色说道:“殿下见笑了。”

  顾可也这才知道他爹原来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

  而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羞耻和窘迫。他犹豫片刻,噗通一声,又钻进了水里。

  他爹在岸边尴尬地无所适从。

  顾可也一口气憋了很久,直到快憋死了,才敢偷偷摸摸冒出水面。

  热风拂过莲叶,岸上早已不见人影。

  ………

  雨停了。

  屋外莲花缸里的水满溢出。屋内,阮翎羽正紧紧抱着他。

  阮翎羽本就醉酒,翻下身躺在顾可也旁边,很快睡熟。

  顾可也酒量还行,喝多了容易上头,但酒劲一过,反倒会清醒。

  他忍着不适,给阮翎羽盖上被子,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闭目沉睡的人。

  他记得上一世,阮翎羽被他强迫时,是十分害怕和……恶心的,但是没哭!

  思及此处,顾可也蹙眉,他到现在也没明白,阮翎羽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阮翎羽不是软弱无能的人,遇到顾可也强迫于他,第一时间不应该害怕,应该是拼命反抗才对,打他就好,怎能会是害怕和恶心反胃?

  顾可也越想越气。

  可是后来,他们二人勾勾搭搭也做了很多次,阮翎羽却再也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那段时间,顾可也甚至还有错觉,觉得阮翎羽是欢喜的,是喜欢他的。

  顾可也暗暗叹气。错觉总归是错觉。阮翎羽恐怕巴不得他去死。

  不过……如今,他也没强迫阮翎羽,阮翎羽又在哭什么?

  顾可也不解。

  他伸手轻轻擦了擦对方脸上的泪痕,又细细地描绘了一番精致的眉眼,最后忍不住亲了亲对方的唇角。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看都是他吃亏好吗,阮翎羽有什么好哭的。

  不过转念一想,阮翎羽肯定是接受不了自己竟然做了如此离经叛道、让人不耻的事。

  所以愤恨,愤恨到痛哭流涕。

  这把该死邪火,是他顾可也惹出来的,活该他受罪。

  他细细打量着熟睡之人的眉眼。

  当年十六岁的阮翎羽,肩膀略显单薄,却身负重任,肩上扛着的是血海深仇,脚下走的路是荆棘丛生,前方等着他的是刀山火海。

  所以,阮翎羽比谁都努力,比谁都认真,他一刻都不能松懈,时刻警醒。他提心吊胆过日,步步为营做局。

  而他呢?

  自私自利,肆意妄为,为一己私欲,将本就孤身走独木的人,拉下更深的深渊。

  他怎么能让他爱的人在罪恶的深渊苦苦挣扎?

  上一世与这一世恍若重合,同一个雨夜,他犯了同一个错误。

  那灰败的、无法自控的愧疚情绪萦绕在顾可也心中,乃至四肢百骸,让顾可也最终还是带着不舍,蹑手蹑脚起身,穿上衣袍,出门。

  窗外透着丝缕微光,顾府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他爹娘和大哥都还在睡觉。

  顾可也路过莲池时,顿住了脚。

  他此刻多想冲到父母兄长面前,看一看父母,看一看大哥,不过他知道,这一看,怕是彻底要舍不得。

  顾可也下定决心,这份罪恶,由他承担,就由他结束。

  他还是一步步,走出这个做梦,都想回来的南城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