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斑的编导之旅并非一帆风顺。

  电影尚未正式开机,剧本阅读会上,很多人跟她唱反调,具体为男一二三四五,唯一力挺她的倒是女主,因为上一个表示附议的女演员被她炒了。

  “是不是有点,稍微,太闺阁气息。”担纲男一的老裴委婉地表达了这一层含义。

  “哪里闺阁气息?”李云斑抬眼,很愤怒地开始搅拌她的抹茶。

  B组导演用一种非常委婉的语气说,“你该致敬前辈”——当然这不是原话,那个老头不会这么直白的跟她说出自己的观点,一般文人都是柔肠百转的,“而不是塞了个原创女主”——后半段演讲的大意是她深得玛丽苏精髓。

  “不是塞了个原创女主,这是燕京城的拟人化,从爱新觉罗·燕到北平再到燕京,是百年之动荡的一种具像化,从清末再走到最终的胜利,从蒙昧无知闭塞到逐步接受教育。”她也只好给个下马威,委婉地表达了,“我是编剧兼导演,不服就滚”——自然也是经过一番言辞修饰的。

  现在她也会打太极了,若换成年轻时的她,可能就原话莽上去了。

  这时她怀念起学校的小朋友了。

  虽然她课上的水平一般般,可是小朋友懂得博闻强记,只要她今天讲的东西还算有点内容,就能过关,而不是企图给她当“爹”,指手画脚。

  从小她就是个倔小孩,低头折衷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毅然搬出身家,“我姐,司颜和陌陌都看过,小乔说挺不错。”

  虽然小乔的评价是:好的。

  这四位比较管用。

  她不得不放弃以德服人,转而靠身份压人,炒了男主和另一个表示附议的女三号,当然今天丢饭碗的组合也包括了B组导演。

  女三号还好说,有个小寡妇毛遂自荐,她正愁怎么回绝,但男主有些犯愁,害得她唉声叹气的。

  会议结束她就找猫猫吐槽,“我真是。”她真的好想骂人。

  小朋友真的很可爱,会和她贴贴,也会柔着嗓子说,“妈妈别生气啦。”

  就是有时乖乖叫妈妈,有时也跟别人一起喊斑斑,没大没小的。

  这时她就好想把女儿留在身边,留在眼前,如果冷冷在家的话,现在她就可以把冷冷领出来逛街,逛一下午,找家甜品店吃点巧克力和小点心,然后一起去做保养,还可以吃个茶餐厅的夜宵,她特别喜欢滑蛋饭和干炒牛河,如果人太多,简单的街边黑料加腊肠的炒河粉当然也可以。

  可如今冷冷在外边读书,她经历完令人崩溃的下午后,只有三个选择,找老陌陌去玩;回家;找云瑚出去玩。

  直接回家太无聊,姐姐的事情还是很多,她这种“无足轻重”的人优先级不够高,虽然会听她吐槽,但也不怎么会哄人,尤其近期半月低气压的比较明显,她想找快乐的人玩一会儿。

  所以她临时去找了云瑚。

  这一临时起意非常不幸的引发一场隆重的鸡飞狗跳。

  云瑚接到电话很快就蹦哒着下了楼,她俩往外走的时候碰到了老妈。

  宋和贤当场震怒,“这就是你说的你放下了?”

  她确实信了云瑚的胡扯,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来移情,分散下注意力,防止真的自己把自己憋屈死。

  她确实也拿李半月无可奈何,如今只能各自安好,对于斑斑,她确实也不好把斑斑夹在中间,受夹板气。

  所以她找了个茶道老师教她泡茶。

  如今她泡茶水平从“茶叶都必须拿开水冲泡”变成“用冷水浸泡也是可以的”,近期发展到“可以先用开水冲,之后勾兑冷水”。

  不得不说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是个好主意,她心情平和很多。

  为了褒奖小云瑚,今天从家回来,她还特意买了二斤凉拌猪耳朵。

  结果可好,进小区就看见云瑚一蹦一跳屁颠屁颠的跟在李云斑身后。

  “是的,我放,”云瑚咽了口口水,“下了。”

  “混账王八蛋。”宋和贤从塑料袋里捡起筷子就开始捶云瑚。

  她就不该信云瑚这张嘴。

  和段雅一样,状若无辜却一步八个谎。

  老婆婆不讲武德,捶的云瑚抱头鼠窜,这精神气一看就知道起码活到一百岁不是问题。

  “那你们自己玩去吧。”李云斑在后边赶紧追,追了两步懒得跑了,在背后喊道。

  现在她对宋和贤的生活状态倒是一百个放心,看起来宋和贤生龙活虎,而她是老态龙钟的那一个,是个疲惫不堪的中老年人。

  而此刻,疲惫不堪的可怜老斑斑要回家面对自己低气压的生活。

  她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七点。

  夏天到了,七点时天还没黑,但客厅没有点灯,窗户敞开,但窗帘绑的很好,窗外灯光像裙摆的碎钻,点点稀疏,站岗的人灰色轮廓镶嵌到前院,和树或花草融为一体。

  姐姐穿这件白色纱裙,坐在餐桌前,面前摆了瓶酒,无色而透明,高脚杯里剩很浅的一个底。

  有时她会空口喝,有时会记着配些下酒菜。

  今天还算听话了一半,煎了些牛奶麻薯,依然是不怎么好消化的东西。

  “不许喝。”李云斑走过去,没收那瓶白兰地,“我不怎么喜欢去医院,更不喜欢陪你去医院。”她埋怨道。

  半月冲她笑了笑,很懒散,“说晚了哦。”

  “你是个成年人。”李云斑抱着酒瓶在对面坐下,“你要自己为自己负责,祸害自己的身体是不负责任。”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半月放下高脚杯,那一杯底酒没有喝,也算态度端正,“我们是一类人,都是不为偏爱,被抛弃的,”她手指笼罩过杯口,语气里罕见的带有些茫然,“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所追逐的东西?”

  她支着头,袖子滑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臂,过于纤细,“她很好理解,她也很好理解,我们是一类有着被抛弃恐惧的生物,能让我们感受到安全和安定的,是权力和金钱,”最后她说,“你很奇怪,她也很奇怪。”

  显然,每一个她都指代了不一样的人。

  “我想要感情。”李云斑把那瓶酒放在桌上,“我想要爱,我想要被爱,我想要被保护,我也会保护你,我想要精神上的东西,但是你不喜欢,不想要,我也不理解,我们应该是同样的颜色,但你不是,你是灰色的,玻璃或者水晶。”如果让她找个颜色来形容她,她会选择橙色的海绵。

  她从未掩盖过她的诉求,“只要你想和我在一起,我就会跟你强调我想要的东西,一遍又一遍,你提供的情感不足,我才需要钱或者跟你要一些东西,来补足。”

  “所以我不理解。”姐姐还是端起酒杯,喝了剩下的一点点酒。“明明能保护你,能让你被爱戴、被尊敬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只能是一群人,最终落脚点,是权力呐。”

  “人是有感情,需要情感寄托的。”她一如既往的顽固。

  目前这种她时不时能有佳人在怀的日子她应该知足,但她想要另一层的契合。

  或许背景履历不同,学识有高低,但她总觉得,人类对感情的诉求是一种本能。

  因此她不理解半月,读不懂这本书。

  “你要用同样的东西,从我这里交换走同样的东西。”四十余年乃至二十余年过去,她还是要强调这句话,“我给予了爱和感情,你要还给我爱和感情,我不想要你折价的钱。想要钱的话我不如去跟别人,你是个抠门小气鬼,想要权的话我也不如去跟别人,你都快把郑陌陌逼疯了。”

  “你很有趣。”李半月一晒,“你想知道为什么她对你另一种面孔么。”

  “你不是说你们并非所有事都坦诚相告么。”斑斑撇撇嘴。

  “她发现她变成了你的精神寄托。”李半月把杯子推到一边,其实她不该喝最后那一口酒,喝完胃就开始隐隐作痛,内脏的绞痛是真的不好受,“最初她引/诱/了你,其实她也不懂爱,爱是一种模糊的情感,起初那是一种嫉妒、费解和隐而不宣的占有,对长辈的叫板,同不存在敌人的一场轰轰烈烈的争夺。最后落幕时刻,她发现其实没有对手,也没有观众,没人在意你,正如没人在意她,但你已经成为了缠绕着她的藤蔓,她又时日无多,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我的理解。”她说,“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我的揣测。显然,她的敌意只针对你们两个,宋还不配。”

  “那哪来的两个?”李云斑皱皱眉。

  半月却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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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这个墨镜怎么样?”绮丽炫耀着。

  “多少钱?”黛菲娜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她在用计算器算她违约需要赔得钱。

  她可以和CAA彻底撕破脸,但影视公司的面子还是要卖一个的。

  新的电视剧片约她都推掉了,旧的还有一个讨厌的《白玫瑰》,一部架空背景的爱情片,电影的合同现在她手里还有三个,一个是最近签的,一部皮克斯动画的配音,另外两个是之前定下来的,一部是历史传记——《阿拉贡的凯瑟琳》,是华纳的,另一部是《罗雅尔》,这部签的很早,但还好另一个主演的时间总定不下来,加上其他人物的选角也在来回变动,所以拖到了现在。

  电影片约她想违约两个,但《罗雅尔》的违约金高达一百万刀,《凯瑟琳》是六十万,并不是一个很乐观的数字。

  “十五。”绮丽又蔫下来,她把墨镜摘下来,放到一边。

  “我们可能要过一段拮据的日子。”黛菲娜把电脑合上,她开始收拾参加年会的行李。“我不想继续当演员了,我对演戏没有兴趣。”

  今年年会由科罗纳多州承办,她特意买了在亚特兰大转机的机票,当然这不是舍近求远,而是她要去见伊蒂丝。

  绮丽·韩和那个死人不完全的同流合污。

  如果是那个男人,肯定会震怒的跳起来打她,打到她交出身上的每一分钱才肯罢休。

  绮丽倒是很沉默,中规中矩地说,“可以啊。”她问,“我们要搬到哪里去?要不要搬家?这里的房租很贵。”

  可能绮丽终归和那个酒鬼是不一样的,也可能绮丽被那个酒鬼的下场震惊了——虽然和那个摇滚骨灰同流合污的组合成员——一个贝斯手背了黑锅——她没兴趣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审判结束,死者安息,但流言是存在的,总有人能洞察出部分的真相,就像她的经纪人,在她回绝“好机会”后不会多嘴多舌,所以绮丽可能也有些畏惧她。

  不想变成架子鼓的绮丽说,“菲娜,你缺钱的话可以跟妈妈要。”

  “没关系。”黛菲娜把行李箱合上,“房租钱我还是有的。”这个女人不是很讨人厌,也乖觉,所以她说,“如果你想继续住这里也可以,只不过需要你自己付房租,我的钱不够租两个房子的。”

  “可怜的小东西。”绮丽揉揉她脑袋,把她头发弄乱。

  “不喜欢。”她不得不拿手梳梳头,“不要揉我。”

  她早早睡下,赶了早上六点的飞机。

  但到伊蒂丝家时,虽然秘书把她放了进来,可伊蒂丝没有起床。

  伊蒂丝仰躺着,莫名有些滑稽,是死人躺棺材的标准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你可不可以给我五分钟?”伊蒂丝轻声说,“五分钟就够了。”

  “你怎么了?”她问。

  “哦。”伊蒂丝关掉伊莲恩发过来的语音,又是一番令她痛彻心扉、质疑人生的臭骂。“没什么,亲爱的。”

  在辱骂的话语中还会夹杂着对正事的安排。

  伊莲恩·黑尔说话语速很快,喜欢连读吞音,语音转文字不太好用。

  这导致她不得不一遍遍回放,一遍遍听对她的批评和责骂。

  她真的觉得她要抑郁了。

  可就算再抑郁,她还是在五分钟后爬起来,“早上好。”

  她披上浴衣,请黛菲娜吃一个简单的早饭,包括煎蛋、培根和芝士年糕卷。

  “你日子也蛮难的。”黛菲娜寒暄。

  但“天使”单刀直入,“说。”

  “我可能会和CAA陷入一场诉讼纠纷。”黛菲娜也不客气了,“解约金大概在六百万到一千万刀吧。”

  “你自己签的合同。”

  “但你可以让它结案为显失公平。”

  “那这将是一个非常昂贵的价格。”“天使”说,“你有什么可以给我?”

  “我们在备战,对不对?”黛菲娜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她移开盘子。“我能让刚招募的新兵不需要任何适应性培训,直接登机投入战斗。”

  “也许以人为单元的战斗会被抛弃,那这将一文不值。”

  “那至少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黛菲娜看着伊蒂丝。

  她知道伊蒂丝会答应,所以她插起了一块年糕。

  “我会为你引荐一位律师。”伊蒂丝说,“也许你的案子会根据立案管辖原则在纽约打,也许会在佐治亚,佐治亚的可能性很大,我父亲很想和她坐下来谈谈,这是一个良好的契机,她也要重返公众视野,你的知名度还可以,是A-list吗?”

  黛菲娜否认了这一说辞,“也许是C-list,Q-list也说不准。我还不至于居于一线,但违约金倒是一线的标准。因为我需要永居的身份。”

  “不过你饰演了那个女人。”伊蒂丝放下刀叉,她并没有吃饭的胃口,“对她来说,或者说,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一点就够了。”

  “哦?”

  “不需要想太多。”伊蒂丝笑笑,笑容故意带上几分耐人寻味,“我随口一说。”她语气装若轻快,“这个案子将会很瞩目。”

  “那我知道她是谁了。”黛菲娜转过切煎蛋的刀,“那这样说来,你现在倒欠我一个人情。”

  “她会喜欢你的性格的。”伊蒂丝笑起来。

  “不尽然。”黛菲娜说,“我倒觉得罗雅尔女士会讨厌我,看起来我是知更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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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弗有NY的执照

  CAA表示我们不是很想打这个狗屁官司但是被小弗的反对者逼着必须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