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嫉妒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或许阿呆说的对,她就是一个善妒的生灵,她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去欣赏阿呆,而是总在评判,希望自己的一切都比阿呆更出类拔萃。

  陈冷翡其实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是她又无法让自己维持心态平和。

  她总是在嫉妒。

  一开始,是因为玛戈。

  那是她少女时的一场计划好的罗曼蒂克,废了很大心思和功夫策划,她才从出访的队伍中溜走,在中庭种着椰子树的拉斯杜埃尼亚斯宫私会玛戈,至今她还记得那晚的弯月和居于草坪正中的天井,月亮正好映在水面,丢块石头进去,月亮会哎呦一声的化为斑斑点点的碎钻。

  但玛戈的话题是——“阿呆”,“阿呆”,和“阿呆”,她要辅导阿呆功课,还要看管妹妹不要乱跑,短暂亲昵过后,她就回去照看阿呆。

  再后来,是因为伊莲恩和李半月的辩证关系。

  伊莲恩会把阿呆亲昵地抱在膝上,而阿呆嘴里嚷嚷着不是小孩,但还是喜欢和妈妈蹭脸,仿佛一只小猫幼崽,必须和母亲挨在一起。

  李半月只会说,“回你房间去好不好。”

  现如今,是阿呆的家庭。

  虽然阿呆说她的妈妈们也会打架,可毋庸置疑,她拥有一个还算健康快乐的家,像冬天的日式暖炉和烧热的榻榻米,钻进被炉,就获得温暖和惬意。

  但她家却是冬天坏掉暖气和玻璃的老旧房屋,线路都时而灵光时而不灵光。

  她不仅要不停的试着拯救斑斑,想将斑斑从李半月这个魔咒中解脱,还要操心着李半月的身体状况,或许是被领养的缘故,她很患得患失,就像紧紧抓住夜幕的月亮,想把每一颗星星都钉死在夜空,但又无力阻止银河的转动和恒星的故去与诞生。

  所以,她嫉妒阿呆,她们明明有着相似的诞生,都是违背社会规则,不为社会所容的存在,甚至,她是导致阿呆出生的始作俑者,因为制造她的双亲最终抛弃了她,这样的由来导致李半月必须以另一种方式让另一边闭嘴。

  但阿呆是被宠爱的小女孩,永远褪不去稚气,敢于大声的索要——索要的话语源于被爱的勇气。

  这不禁令她思考,血缘是否就这般的重要,只要存在遗传物质的关系,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拥有血缘优势的孩子总是被欢迎的。

  因此,即便是浓情蜜意,无论身体与灵魂的距离是什么,她仍旧嫉妒。

  不过阿呆很有趣,阿呆会问,“你是不是嫉妒我有个健康的身体?”

  “咦?”陈冷翡把玻璃胶放到一边,她在做一个简单的蒸馏器。

  上次郑陌陌给她的那盒药快用完了,之前囤的五盒过期了,药店又不卖了,去医院还要登记护照号码。

  于是她决定手工制造,还拆了好几管皮埋避孕激素泵研究了具体结构。

  只可惜创意良好,毁于第一步制造蒸馏器还有无菌工艺。

  她不知道工厂对无菌是怎么界定的,大概马马虎虎过得去,但一想到这个东西是自己做自己用,她就只想毁灭一切微生物。

  正在忙的时候阿呆的发问又引她额外的多愁善感一番。

  她倒也很想有个可以在舞台上蹦蹦跳跳一整晚的身体。

  可惜想和现实不能对等。

  “会不会是这样?”阿德莱德冥思苦想的为丽贝卡否认她优秀和出色找到了一个原因,她摆弄着玻璃棒,看丽贝卡捣鼓瓶瓶罐罐,“我活蹦乱跳,不用大把大把的吃药。”

  “不是哦。”丽贝卡把一枚漏斗倒扣在她头上,冲她温柔地笑笑。

  “你不想有个可以一直快乐的身体嘛。”阿德莱德就趁机抓着她的手,“可以一整晚,一整天,一整天加一整晚。”

  “一整晚也不是不可以。”丽贝卡揉揉她的脸蛋,“就是需要躺很久,要休息几天。”

  “要很多个一整晚。”阿德莱德故意媚着眼神。

  说来也奇怪,很多事情她无师自通,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源于基因。

  “阿黛喜欢很多很多个一整晚。”丽贝卡轻松地把她从椅子上撂倒在地毯,“我觉得我现在身体其实也蛮好的,阿黛打不过我。”

  “谁说的?”阿德莱德决定展示一下自己的三脚猫功夫。

  她自认身手还是不错的,学过跳舞,也能和玛戈对殴。

  她抓着丽贝卡胳膊,准备边说笑边轻松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干脆利落。

  很快她意识到是她惨遭稀里哗啦。

  显然玛戈只是开闸泄洪。

  她枕在地毯上,被丽贝卡的手臂擒拿,具体过程怎么样她也说不清,反正这样一下,那样一下,她就咕咚倒了,活像个没手臂的不倒翁。

  “喂。”她不满的挣扎着。

  丽贝卡笑着起来,“阿呆呆。”

  虽然在她抗议下丽贝卡把发音换成了“阿黛”,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会叫成“阿呆”。

  于是她纠正,“是阿黛黛。”

  “好,阿呆呆。”丽贝卡弯下腰,亲亲她额头。

  她趁机一个高抬腿,但三两下子间又被按住了。

  “我真的没有很差劲。”陈冷翡有些哭笑不得,“我能永远稳定发挥在倒数第二,或及格线。”

  格斗术和射击她还是认真学了的,虽然长跑她一般会少跑一圈,越野拉练直接挥手出租车,但她总被叫出来做示范——大部分都是图谋不轨——致死的不轨。

  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打死,她还是学了很多技巧的。

  就算再烂,也还是能打得过阿呆这种只会跳舞的小姑娘。

  “你等着。”阿呆起来的时候气的嘴唇都发白了,她蹦哒了两下,“我这就去报个班。”

  “你的剑道班去了几次?”陈冷翡会心一击。

  阿呆捧着她那可怜的心脏,捂着胸口,“你竟然想我死,太残忍了,我这种小可爱,听不得这种话。”

  “等会儿我们吃饭呀。”陈冷翡把瓶瓶罐罐收拾了,正视制药工艺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这一事实。

  她其实有些烦躁,一边是论文和评审的拉锯,一边是出站后的基金资助申请,同时一个最简单的蒸馏系统她都搭不好,委实是有些挫败。

  她的挫败心情一般会持续许久。

  但阿呆不一样。

  阿呆刚刚垂头丧气的,可现在又活泼起来。

  “冷冷你为什么会去学格斗。”阿呆坐下来,拽住她的裙摆。

  她握住裙摆,一点点往回拉扯着,一步步往前挪,“不为什么。”

  “可你身体又那么的不好。”阿呆摸摸她的脸。

  “为一些作秀的事情。”这会儿陈冷翡不太高兴了,索性直说了。

  现在她仅仅是在新仇旧恨的基础上对李半月的不满达到波峰。

  而最后一击直接让她崩溃的是李半月近期的某一项创举,具体为一个病重身体状况不佳的人喝了半瓶酒,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酒和药物相互作用的原因,总之是顺利的把自己送进医院,洗胃、内镜手术和透析三个来了全套。

  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家人都很正常,哪怕是同一个灵魂,在阿呆的家里也非常的正常,承担了一个做母亲的义务,但到她这里,就是这个样子。

  吃早饭时她还能假惺惺的在电话里表示自己的关心,冷静而克制,挨到把碗扔进洗碗机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委屈难过,眼泪唰就下来了。

  她给斑斑把电话打回去,说,“你让她接电话。”

  斑斑有时候还是听话的。

  电话对面一换人,她便再无法克制,哭出声的同时并大喊,“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时候能看出来李半月和伊莲恩那如出一辙的思考逻辑。

  她只会用疲惫的声调和像是从昏迷中挣扎出的清明搪塞,“请你出去玩好不好?”

  这瞬间陈冷翡知道为什么阿呆会连挂伊莲恩五个电话。

  棉花打人的。

  #

  “不要紧张。”伊蒂丝从车上下来,戴上了眼镜,这个女人好像平时戴的是隐形眼镜或干脆不带,享受雾里看花的世界,“她会让你知道你该怎么应对的。”

  “哦。”黛菲娜又拽了拽衣服的下摆。

  这件衣服是她留给年会的,水蓝色套装,还有个小帽子。

  “真是太好了。”她看着这栋位于华盛顿郊外的别墅。

  别墅不是很大,瑞士风格,米白色的,草坪附近沿道路种了浆果从,灌木的名字她叫不出来,但一片棕色里点缀着可爱的红色小果子,很是俏皮,廊下守卫戒备森严。

  穿过厚重的保险门里是白色的装潢,淡雅而简单,没什么过多的陈设。

  “请坐。”弗莱德翠卡·罗雅尔是个充满力量的女人,美丽外表下是钢锻造的骨架,坐下来面对面对谈时黛菲娜能感受得到。

  她的话不多,也很锐利,但和伊蒂丝不同。

  “天使”总让她手痒,有时她很想冲“天使”的脸来一拳,把眼镜和“天使”那故弄玄虚的阴阳怪气一起砸飞。

  而弗莱德翠卡很自然。

  坦白来说,大概罗雅尔女士日子过得不是很好,和传闻里的一样,没有故作凄惨,她确实和同母异父的妹妹住在一起,大刀阔斧的变更让企业对她愤恨有加,因此没有公司慷慨的捐赠一套住房,同时也连累了黑尔,据说这套房子是伊莲恩·黑尔倾尽所有片酬才买下来的,还有很多年的贷款。

  即便生活拮据,寄人篱下,但罗雅尔依然从容,像主人一样自在。

  她的话不多,但是每句话都很有力度,意外的让人安心,还拿出英式茶点款待她们,是煮好的红茶,除了牛奶外还加了一点点炼乳,点心是带有些许咸味的芝士饼干,并不是很甜。

  “对不起,水果被偷吃了。”弗莱娅只想捶玛戈一顿,把东西全吃光却不知道买,这导致她拉开冰箱和菠萝的脑袋面对面。

  是的,玛戈把菠萝的柄塞回了冰箱。

  当然在来客眼里这是无伤大雅的幽默。

  那个年轻的女孩被逗的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她向伊蒂丝表达了善意,伊蒂丝代表父亲伸出橄榄枝——倒也未必是她父亲的授意,弗莱娅相信萨特这个人没那么单纯,是伊蒂丝理解错了。

  但她没有戳破这一点,而是客气的表达了友好。

  那个小姑娘遇到了一个常见的小问题,她打发给了薇洛,在晚饭前送走这两位来宾,抓起电话,先发了条短信告诉伊莲恩买饭,她没做晚饭,然后打给阿黛,“你没和这个、那个的公司签什么合同吧。”

  直到伊莲恩带着饭和玛戈回家,她还在和阿黛唠叨,“你以后签的合同都要拿给我看,或者拿给妈妈看,不可以自己签,你知道有个倒霉蛋要赔很大一笔钱嘛?”她吓唬阿黛,“还可能打不赢官司哦,你知道的,除非你让他们先破产,公司不存续了合同就自动解除了,因为无法兑现了……”

  “吃什么?”伊莲恩问,她把外衣挂在衣架上,从李云斑女士的歇斯底里里挣扎出今晚晚饭的思路,“寿司还是炸春卷?”

  李云斑在对话框里咆哮:【拜托你说一些不一样的!】

  她只能冷漠回复,一遍遍提醒过往不是如今,【和什么不一样?】

  “炸春卷。”弗莱娅歪在沙发上,坐没坐相的。

  从前她没意识到弗莱娅有话痨的属性,直到阿呆的到来。

  显然这个宝贝女儿激发了弗莱娅唠唠叨叨的那一面。

  从她炸了速冻春卷到叫弗莱娅吃饭,杏仁茶煮好了,弗莱娅边吃边跟阿呆耳提面命,“合同很麻烦的,尤其是民事合同……”

  这通电话一直打到八点,间歇还会响起莉塔的小声嘀咕,“骗子,大骗子。”

  收拾完碗筷她才逮到机会说,“格瑞塔让我转告你。”

  格瑞塔比较顽固。

  不过她确实很敬佩格瑞塔,格瑞塔是个有信仰的斗士。

  只不过不适合于这个时代。

  对于这一行来说,悲歌等同于废物,人可以有万般不是,但必须掷地有声,能把事情推行下去,信念与光明磊落百无一用。

  事情走向总耐人寻味,比如里奥妮软禁克洛伊的走向就扑所迷离,目前看来克洛伊在巴黎混吃混喝很开心,成天在巴黎的剧院放飞自我、即兴创作,躺的很舒服,而暴跳如雷的是可怜的小狮子。

  格瑞塔和弗莱娅的对峙给了李半月一个惊喜——惊吓。

  事情起因是李半月带她的崽子去南市玩——意在北市,但冷冷叫上了阿呆,而因为弗莱娅的事情格瑞塔和路易莎大吵一架,路易莎去找了阿呆。

  导致半夜李半月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你完了,你给我等着,你的尾巴会变秃,我保证。”李半月仰视着那个从舷梯上走下来的女人。

  路易莎的每一次与自己和解都失败了。

  她想抛弃医美,自然地老去,但每次下定决心,就会有各种奇妙的事情出现,阻止她的自然老去之旅。

  比如她得知此行目的地后,不得不彻夜赶去伦敦市区,做了光子嫩肤和皮秒全套,换上香奈儿黑裙战袍,束腰,踩上高跟鞋,在夏天披上白色貂皮坎肩,热到要发疯。

  她把已经迫不及待往下扑了三个台阶的阿黛拎到一边,丢回舱内,率先从舷梯走下,一如走秀。

  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她很不尊敬的稍微将墨镜拉下些,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动作,她知道,但她就是要像对待记者一样对待那个女人。

  “是你啊。”路易莎说,语气故意放到冰冷,再带上几分不屑。

  “我记得您。”她女儿的死对头一袭青白色渐变旗袍,裙摆和袖摆满是碎钻,是方形切割,阳光下分外刺眼。

  那个女人意外的和玛戈相像,只是眸色深些,是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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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等着,老宋快递马上就到

  伊宝:不了不了绝对不可以!

  怎么说呢,房子小弗出了一半的钱(小弗:这我家,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