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莎原本打定主意要给个下马威。

  艺术家的狂放不羁在她骨骼和血液中流淌,年轻时不名一文她尚视功名于无物,何况如今名晓比弗利山。

  大人物算不得什么,哪怕变成画像钉墙上她都敢来上两句,大不了补上一句——“愿上帝让它的灵魂安息”。

  现在抓住她舌头的是玛戈那扑朔迷离的身世。

  见到李本人之前她以为这仅仅是单纯的撞脸,而此刻她知道为什么人们总对玛戈和李的相似支吾不言,对玛戈不在的那段日子的流言蜚语登时了然。

  她们二人间的相似不是普罗大众对漂亮女孩刻板审美的巧合,仔细看的话眉眼相似却并非如出一辙,更像是一种血脉间的延续。

  之前她对玛戈发色及眸色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但毕竟弗莱娅是她的独生女,除非伊莲恩不再沉默,否则她不会主动挑起关于孟德尔遗传定律及显隐性基因的话题。

  ——坦白来说,她现在后悔没有逼问过弗莱娅那个小孩究竟什么来源。

  她很怕现在忽然给她个巨大的惊喜,比如弗莱娅年轻时的错误、头脑一热及始乱终弃。

  这一瞬的退缩让李给了她一个下马威,烟晶色的眼睛在她身上轻轻一转,唇角一牵,抬起手——不是朝她示意,是对她的助理、秘书、化妆师等一干人等,径直说,“留步。”

  是法语,发音还蛮标准的。

  李很瘦削,站着都让人担心她会打晃,但不知为何仍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印象。

  说完她转身,随从拉开车门。

  事情从这时候彻底朝着路易莎最坏的预想飞奔而去。

  阿黛高兴的时候会边跑边蹦哒,她蹦哒的追上去,拽住李,“阿姨我要洗澡,我想先洗个澡,好不好呀。”

  “好呀,那先带你们去宾馆?”李转过头前看她那一眼还很凌厉,转过头就是另一副面容,软绵绵的漂亮布偶猫,温驯又柔软,很亲昵的摸摸阿黛的脑袋,看起来和阿黛很熟。

  这导致路易莎上车前第一时间就拽住了阿黛——阿黛想坐副驾驶,“过来。”

  她把阿黛也塞进后座,“你叫她什么?”

  阿德莱德疑惑地说,“阿姨?”

  她不时的偷瞄着路易莎,好奇外婆什么时候挨不住了,把这个热死人的貂皮大衣脱掉。

  要知道,今天三十九度呢。

  路易莎这个人真的倔,额头冒汗两颊绯红,仍顽强地裹着她的白貂皮,但摘了眼镜,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阿姨?”

  “她让我这么叫她的。”阿德莱德也不好出卖伊莲恩那匪夷所思的小秘密。

  当然这不是她多讲义气,她也很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告诉外婆,和外婆一起八卦,但是伊莲恩-半月事件的来龙去脉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不仅是怪力乱神的范畴,还没办法证明。

  她怕路易莎以为她疯了,只好三缄其口,做个讲义气的女儿。

  “她让你这么叫,你就这么称呼?”

  “艾拉说她们私交还不错。”阿德莱德只好这么说。

  其实她不想和外婆一起出来玩,因为她们会被安排在同一个套间里住,这样一来她就被盯得死死的,可是不叫上外婆,她又没有私人飞机,民航现在没有直飞,要转很多次机,近三十个小时,她实在受不了。

  可带上外婆,整个行程就变成一锅浆糊。

  首先她的计划是下飞机洗个澡,吃个饭,晚上和丽贝卡去见那个做导体的女孩,看看能不能给点建设性意见,解决AI和机器臂配适问题,拜路易莎所赐,她计划里的第一步就泡汤了。

  外婆冲进浴室,放了盆水开始泡澡,理由是:“热的我出了一身汗。”

  急的她直跳脚,“外婆我要洗澡。”

  外婆从泡泡里伸出手,湿漉漉的点在她鼻子上,“你去洗淋浴。”

  “我不要!”阿德莱德撇嘴。

  她才不要和外婆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同一间浴室——温泉或桑拿除外。

  路易莎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教条的坚决簇拥者。

  她知道阿黛急的要蹦高,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往浴缸里一躺,与玫瑰花瓣和香草共渡晚饭前的休憩。

  定了一个二十分钟后的闹钟,短暂小憩休整须臾后,路易莎又兑了些热水,拿起手机看起那份她之前下载保存的“无稽之谈”。

  那是一份网友整理出来的贴子汇总,677页,盘点弗莱娅的风月史,名字是网友的网名,一团乱麻——TWWFO。

  她拥有许多——不计其数的花边新闻,只要有名有姓相貌过得去的演员都和她传过绯闻,因此从未曾将这份文档挂怀。

  但现在她不得不捏着鼻子,看起自己女儿的罗曼蒂克史。

  【为尊重隐私及保护个人安全,以下几位人物均以代号相称,本文谨以戏说笔触,用现代背景讨论玫瑰战争时期兰开斯特家族与约克家族的恩怨,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忌对号入座。

  事件核心人物为六位,女士——事件女主、弄臣——拥王者、继妃——继任邻国女王、公主——继妃妹妹、王太后——女士的母亲、王太妃——女士的养母。

  乍一看此六人无论时间还是地理上似乎不应该存在交互,但不然。

  首先是时间线上上的问题。女士毕业自耶鲁法学院,持有JD学位,家住纽约。弄臣持有斯坦福心理学学士及南加大编导文学博士学位,本科期间由女士推荐,为王太后做过兼职经理人。继妃毕业自哥伦比亚大学,持JD学位,导师是王太妃同门学妹。这三个人在博士就读期间出现时间线及人事关系上的交互。

  其次是地理上的重叠。女士及王太妃主要工作地点在纽约,弄臣以加州为主(但王太后在洛杉矶),继妃回国前先在纽约工作,随后就任华盛顿。至继妃调任总督前,在此期间,女士和弄臣在洛杉矶及旧金山吃过饭。弄臣、太后、太妃及女士四人曾一起逛街。弄臣和继妃曾在医院碰过面,如图1至图12,上述正常社交行为均有少量街拍,考虑到继妃的博导和太妃的关系,从未出现过女士与继妃两人间正常社交抓拍的事情显得很奇怪,像是用力过猛的刻意为之。】

  【啊辛苦楼主,但你盘点这个东西没用啊,直接点,从证据入手。】

  【楼上是要准备盘点M小姐的老妈么。】

  【应该说抚养权官司?】

  【其实掰扯每个人和每个人的单线联系没用,不如杂烩。杂烩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拥王者这个继母可以轻松的接受别人的女儿,视如己出,真相只有一个。】

  【邪恶杂烩住口。】

  【楼上惊现挑食的,饿几天就不挑了。】

  【如果遵守严格一与一关系的话,很多问题都无法解释,但是,假如变成牛奶烩饭或者米布丁这样的东西,不仅好吃,而且好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越看路易莎越头大,内心冒出来无数可怕的想法,她不愿意往糟糕的方向思考,但又知道不能确信弗莱娅的底线,毕竟那是一个满脑子都是复辟的女人,至于伊莲恩,那个小贼早就展示了自己毫无底线的那一面,杂烩说到底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还是女人间的小事。

  不知道是泡太久了还是这件事过于堵心,她觉得头晕,准备起来,喊,“阿黛。”

  阿黛问:“干嘛。”

  “来给我搓背。”她站起来,开始涂磨砂膏。

  “不要!”阿黛那个小朋友一点都不尊老爱幼,只会尖叫,“坚决不要。”

  “我数三个数。”路易莎说,“零,过来。”

  “你耍赖。”阿黛磨磨蹭蹭的打开浴室的门,“我妈都不要我给她擦背。”

  “那你很荣幸,现在给你个荣幸的任务。”路易莎背过身去,把手臂交叠放在阳台上,垫着下巴,但上臂撑开,展开轮廓美丽的蝴蝶骨,“快点,你不是要洗澡吗?”

  她毫不留情地使唤着小小灰姑娘。

  阿德莱德踌躇半天,咬咬牙,为了能早一点洗掉身上的尘土和汗,挽起袖子,伺候起她外婆。

  外婆事还很多,“你用点力。”

  “我很使劲儿了。”阿德莱德差点累趴下。

  好不容易伺候外婆洗完,她终于洗上了澡,出来看见客房送的九宫格裱花蛋糕和水果。

  蛋糕很小,是慕斯和老式奶油做的,每一块大概是四口的分量,画了九种不同的花——樱花、百合、薰衣草、芍药、玫瑰、水仙、满天星、竹子、康乃馨,闻起来很香,但她刚拿起叉子,就被路易莎拦住。

  “这是吃的吗?”躺在飘窗下贵妃榻上的路易莎问。“这看起来是装饰?”

  “是蛋糕。”阿德莱德扒开上边的奶油,挖了一勺慕斯,奖励自己一下,“但不太健康就是了。”

  她晚上的出行计划彻底泡汤了,显然她没办法从外婆眼皮底下溜走,而丽贝卡那边也多了一只可以盯梢的老婆婆。

  速战速决变成了长线斗争,不仅如此,她还要和丽贝卡一起陪两个老婆婆打牌。

  很明显李觉得自己地位崇高,路易莎不值得她出面接待,但也不方便让路易莎自生自灭,丽贝卡是年轻小辈,只好搬出来自己的老妈来招待路易莎。

  那个老婆婆收拾的挺整齐的,穿了件深紫色的裙子,戴翡翠项链,很大方,无论什么话题,都能和路易莎聊两句——当然是在“搜索一下她就知道”的辅助下。

  “我有个学生,”路易莎摇摇头,她很熟练的卷了个烤鸭饼,还拿鸭皮沾了白糖。说真的,她不喜欢吃这种肉,总觉得肉没味道,可绝不能让人看轻,必须展示自己的博闻强记,“有一天下课很惊讶的跟我说,教授,你知道拍《好莱坞式结局》的那个导演还拍了个特别傻缺的《傻瓜大闹科学城》吗?我只能说,”她用夹香烟的手法拎着筷子,轻轻耸肩,“哦对,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个很傻缺,毕竟是——傻瓜——大闹科学城。”

  “他还拍了《蓝色茉莉》。”艾伦的作品其实不和宋和贤胃口,她喜欢那种狗血的豪门纠葛或者斗争类的古装剧,再不济动画片也能将就着看,帮斑斑拉扯小孩的时候没少看了猫和老鼠还有史迪仔,但艾伦那种在她看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叙事手法,她只会撇嘴。

  哪怕聊聊分歧者,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凡爆米花电影,她都去看过。

  但只要手机在手,什么都难不倒她。

  只需要轻轻按几个键,她就拥有她需要的答案,假装自己是内行,将对话推进。

  更妙的是这桌宴席上两个客人都是外国人。

  她就把手机放在桌上搜。

  今天李半月暂时低头,让她心情豁然开朗。

  宋和贤理解渣女云某为什么要去和斑斑逛街。

  她的沉没成本极其巨大,巨大到即便不知该如何相处,也想换两句客气的招呼。

  她心情极好的邀请那个老演员的,“你会打麻将吗?”

  路易莎硬着头皮,“会。”

  随后,她从胸前掏出手机,开始查这是个什么玩意。

  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抓狂了,看起来是要丢人的东西。

  得亏阿黛什么都不会。

  阿黛从小锅子里飞快地捞出煮熟的宽粉,伸出盘子,“搁这里。”

  “麻将?”宋夫人试探的说道。

  阿黛点点头,“一勺,浇在粉条上,再来点生抽,谢谢。”

  沉默几秒后路易莎背叛了她的宝贝孙女。

  她爆发出狂笑。

  但侍者还是满足了阿黛的吩咐,并用奇怪腔调的英语夸阿黛会吃。

  宋夫人不得不等这个插曲过去后再说,“要玩牌吗?”

  “桥牌,你会吗?”路易莎抿了口果酒,喝起来像日式梅子酒。

  “会啊。”宋夫人点点头。

  “我离开一下。”陈冷翡不会玩牌,她把牌塞给阿呆,“你玩。”

  “你干嘛去?”阿呆拽住她。

  “问问能不能带你去找袖子。”她回了房。

  她上去的时候正好李半月在煮味增汤,斑斑可能是饿了,眼巴巴的,徒劳地站起来掀开锅盖,“熟了吗?”

  “再等两个小时?”李半月在煮汤的时候会放蛋黄酱,她还在搅拌味增和酱料。

  “其实肉熟了就可以吃了,它已经熟了。”斑斑走过来,“啊猫宝你怎么上来啦?”

  “我不喜欢打牌。”她也在餐桌旁坐下,“妈妈,也许没人知道你会吃哪盘菜。”

  “不了谢谢。”李半月把酱料倒进锅里,“这里厨师烧的菜嘛,我怕吃到口水。”

  仔细想了想,陈冷翡竟无法反驳这个逻辑。

  不过斑斑还是能接话茬,“区区口水不过一点点蛋白质而已。”

  “不要,有细菌。”李半月把电磁炉的功率调小,拉开了冰箱门,“你要喝什么?”

  “奶茶。”她说。

  李半月给她倒了杯果汁。

  “那你问我做什么。”她又有些不高兴。

  “水果茶。”李半月赶紧往杯子里补了半杯冷泡茉莉花茶。“牛奶我泡吐司用掉了。”

  她把吐司片从牛奶里夹出来,刚准备下锅煎,那边猫猫抽冷子问,“能问你一个介于母女之间的问题吗?”

  “你说。”她刚把黄油丢进去,准备打两个蛋。

  冷冷来了句,“鸡蛋清那样子的算正常的么。”

  “那样子的什么?”她没听清。

  随后那句解释把她钉在原地。

  “啊……”她开始闪烁其词。

  斑斑咯咯开始笑。

  “没事。”斑斑拍拍陈冷翡的背,“正常的。”

  “哦。”陈冷翡给阿呆回复——【你的莉塔姑娘很健康。】

  莉塔刚刚给阿呆发了个讯息——【我要崩溃了,我已经被关出问题来了,我现在身体哪里都不对劲,就连宽解一下自己,也从比较正常的程度,变成在被窝里打了一窝蛋的蛋清,我必须得去趟医院了,不然我怕我死在你家里。】

  阿呆也吃不准这是正常还是生病了,顺手转给她。

  “什么啊。”斑斑伸脖子过来看。

  她就给斑斑看了。

  斑斑噗嗤一声,笑到声音劈了。“这什么孩子啊。”

  “什么小孩?”李半月决定先不把吐司下锅,她感觉这个微妙的话题仿佛有故事,洗了下手就凑过来。

  结果就在此时,阿呆提供了个一手消息。

  阿呆:【宋夫人好厉害,刚赢了二百。】

  “你,洗牌。”宋和贤戳戳那个红头发小姑娘的手臂。

  “我没带现金。”路易莎开始耍赖。

  “这个好办呀,其实我也不带现金出门的。”宋夫人拿起手机递过来,“你加一下我的whatsapp,这个是可以Paypal转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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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伊宝: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