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阿呆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好运气。

  好比今天。

  李半月不是很喜欢袖子,虽不拘着她和袖子间的来往,但平时并不怎么喜欢她和袖子一起出去玩,可这次带阿呆去找袖子做些天方夜谭的事情,李半月答应的很痛快,没有这个那个的一通废话,而且还很感兴趣,问东问西的。

  “什么样的机器人呀。”李半月问,塞给她一枚冰糖橘子。

  “达芬奇机器人?”陈冷翡倒也如实说了。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有些——很——爱慕虚荣的人,兼具喜欢出风头,知道这一点不代表她能克制住本性,于是李半月一问,她就竹筒倒豆子般的侃侃而谈。

  “我们想买三个淘汰的达芬奇机器人,然后把机械臂拼在一起。”她还用盘子里的吐司块给李半月比划着,“用一个AI来做中继,达芬奇机器人手臂动的很慢嘛,平均一台手术听小雪说,要好几个小时,但换个导体,时间延误就在下达指令到AI接受了,有点类似雅典娜系统。”

  雅典娜系统就是一个半自动化AI程序生成器,实现输入语句回收可用代码的目的。

  “之后的事情AI统一分配,就像大脑和脊髓。”她把两个吐司块变成一上一下,“脑袋,下达指令,脊髓接受,四肢去干活。”

  “最大能做到多大?”李半月叉走一块吐司。

  直接煎的吐司有点焦,还挺脆的,就是不太好吃。

  “五个达芬奇?”陈冷翡在想章鱼的结构,但很快她否决了这个想法,“啊算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达芬奇也要二十万呢。”

  “做个大一点的吧。”李半月支着头,“妈妈给你赞助。”

  “我赞助了我的脑袋。”陈冷翡指指自己,“她还没付钱,你还要赞助?”她叹起气来,“你果然好喜欢阿呆。”

  “你果然好喜欢胡搅蛮缠。”李半月弹了下她脑门。“胡搅蛮缠小姐,去吧。”

  “我会在你生日前回来。”她靠在斑斑身上。

  斑斑摸摸她的脑袋,亲亲她的额,“我才不要过生日,每过一次生日都老了一岁。快要变成老婆婆了。”

  稍晚些时候她去接替打牌的阿呆,告诉阿呆这个好消息。

  不过阿呆仍旧闷闷不乐,“为什么你去哪里需要她批准呀。”

  “就像你也要告诉你妈妈你要去哪里呀。”她和阿呆挨挨脸,接过牌,把可怜的阿呆放走。

  “你要喝酒吗?”沃森女士问。

  和阿呆不同,她很“好莱坞”,金色的长发用发网盘起来,发带是复古样式,和比弗利山庄浮世绘图上的仕女只差一根雪茄。

  “我不喝酒,谢谢。”她轻声说,重新把牌分好。

  “这家酒店很有名。”沃森女士把一盘醋红栗推到她面前,点缀在盘子周边的是一些树莓,“你之前有来过这种场合吗?”

  看起来沃森是一定要找个人给个下马威。

  李半月躲了,她就成了那个倒霉蛋。

  没等她说话,宋夫人说,“我家以前做生意的。”

  沃森女士的话语停滞片刻,以待下文。

  “和你未婚夫,应该称之为未婚夫?还是丈夫?是罗雅尔的爸爸?”宋夫人把葡萄酒放在一边,“卖车的那家,谈过生意,但是一些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半月的爸爸和哥哥死在了意大利,留我们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

  沃森女士这下子乖觉了,“不,不是未婚夫,也不是弗莱娅的爸爸。”她赶紧撇清关系,“我未婚夫被他们谋杀了,我和谋杀犯间不存在任何婚约关系。”

  “咦?”宋夫人好奇的扣过手里的牌,“我一直以为她爸爸是和你谈婚论嫁的老大。”

  “她爸是我的同行,我是因为她爸的事情,才跟老大那个摆谱犯订婚的。”路易莎三言两语地把过往简明扼要的说了下,“可惜了。”她无不惋惜地感慨。

  “那带着弗莱娅嫁过去就好了呀。”宋和贤费解,“他家那么有钱,不差这一双筷子。”

  “理论上说这是可以的。”路易莎摇头,“但一个是他们家怕我心思都在弗莱娅身上,没办法——”她夸张的拖着长调,模仿着差点成为她公公的那个老头儿的语气,“尽职尽责的生儿育女,繁衍生息,另一个,我不想说弗莱娅的坏话,可是有的小孩,就是你永远、永远搞不定的。”她说,“格瑞塔读的书比我多,我相信她无所不能。”

  这把宋夫人逗的开怀大笑,“小孩子。”她大摇其头。

  “我女儿也很难搞,她有洁癖。”宋和贤也开始发牢骚。“她还企图管教我,有时我不知道,我是妈妈,还是她是我妈。”

  说起洁癖这一点,她的苦水三天三夜倒不完。

  宋夫人每多说一个细节,路易莎脸色沉一些。

  弗莱娅和她的关系不怎么和睦,但和格瑞塔却近乎无话不谈。

  幸运的是,格瑞塔很慷慨。

  不幸的是,她知道的有点多。

  以前这些小毛小病她以为都是伊莲恩的毛病和臭脾气,可现在参考着宋夫人的话语,仔细一想,怎么可能一个人有这么多的毛病而弗莱娅居然能容忍下去。

  要么这是隐笔化用的合二为一,要么是弗莱娅对虐待和折磨有点不太对劲的倾向。

  后者不太像,前者现在概率一路飙升至接近一。

  结束这场晚宴,她回房就给格瑞塔打了电话,正好快十二点了,格瑞塔起床了。

  “你知道吗?”她单刀直入。

  “你别告诉我是真的!”格瑞塔沉默数秒后开始抓狂,音调很高,和尖叫不相上下。

  “你不觉得这种事需要分享一下吗?”她看着阿黛一会儿钻进被窝,一会儿又起来去浴室,回来喝掉小半瓶矿泉水,过半天又重复这个过程,“曲奇饼,你是不是可以少喝点水?”

  阿黛瓮声瓮气的,“我焦虑。”

  “那你就喝吧。”她无话可说。“说真的。”

  格瑞塔截住路易莎的话茬,“我从未怀疑过阿黛,但至于玛戈……”

  现在她更自闭了。

  原本她就躺在床上,丧失起床兴致,现在更是,堪称了无生趣。

  “显然,”她轻声说,声音很轻,害怕惊飞鸟儿的羽毛,“她黑头发是染的,玛戈怎么都不可能是黑头发,就算是订制,你想想看,也需要底稿和模版吧。”

  一想起这件事她更难受了,干脆发了个信息给助理请假,把需要开庭的案子推到明天,反正她这个年纪了,有些身体不适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丢开手机她接着睡了个回笼觉。

  把她叫起来的是饭菜的香味。

  她先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奶油蘑菇汤味,这股味道唤醒她饥肠辘辘的肚子。

  “妈妈。”弗莱娅推开卧室的门,打开灯,她身上带着雨水的味道,裙摆也有几滴晕开的雨滴痕迹,“你生病了?”

  “被你气的。”格瑞塔有气无力的说道。

  “先吃饭吧好不好?”弗莱娅在床边坐下。“我买了饭。”

  格瑞塔哼唧了两声,起来洗漱。

  她一起来弗莱娅就躺下,“哪有妈妈要孩子担心的?”

  “你让我觉得无力。”格瑞塔冲了个澡,围着浴巾出来,“我对你的愿望无能为力,我对你的行为也无能为力。”

  弗莱娅反问她,“方案,我制定的,最难的一步,我完成的,我做了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到最后验收成果,不关我事,我能咽下这口气吗?”

  “我鼓励你追求梦想。”格瑞塔梳梳头,换上一件很宽松的衣衫,这件衣服尺码很大,可以省去裤子,“截止到之前,你的每一步我都同意,我最自豪的一刻,就是伴你走过那八年,我们母女,占据三分之二,但你想吞吃全部。”

  “不可以吗?”

  “你觉得可以吗?”格瑞塔打开便当盒子,是蘑菇汤和照烧鸡腿饭,还有几根烤串,“那边可以,因为那边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样子,人们喜欢,而这里,从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人们习惯这样,而不是那样。”

  起初,她们还算融洽,后来弗莱娅又恼了。

  她总是恼羞成怒,最近格瑞塔搞不清弗莱娅的猫尾巴到底在哪里,经常无意中踩到。

  “你是在嫉妒我吗?”弗莱娅气的脸色惨白,声音开始发抖。“你的想象力到哪里,我就只能到哪里?”

  这句话把格瑞塔气了个倒仰。

  如果说话的换成别人,她会挂起自己老练而轻浮、油滑的面具,四两拨千斤把这茬应付过去。

  可偏偏是弗莱娅。

  她当时就觉得胸闷气短,有一种要猝死的感觉。

  她已顾不上逻辑。

  因为她被刺痛了,所以只想让弗莱娅被刺痛。

  她活学活用被路易莎肯定了的八卦,“你是发自内心拥有这般雄心壮志,还是你嫉妒你前女友?”她咬着牙用一种像放了过多芝士而打发过度的奶油的语气,“说实话南瓜,我不是南方的那些庄园主,我没有那么狭隘,你愿意选一个亚裔女友我也是支持的,尤其她那么漂亮,我也心动,我完全的理解,你知道的,我都不反对你和艾拉,所以看起来就是你没本事,留不住人,情场失意就要认输,不要把情绪带到正事上去,那一世清名置这一口气。”

  “你在说什么?”弗莱娅一时惊愕,她的火一下就上来了,豁然站起,“你——我——”

  忽然她眼花的厉害,手匆忙撑住床头柜。

  最近她经常头晕,一般缓几分钟就好,但这次没缓过来,眼前一黑,很戏剧化的结束这场争论。

  等她再醒过来时就真的百口莫辩。

  医生为她的晕倒提供了合理解释,快速化验结果示低血糖和贫血,怕她有其他心脑血管的问题,要她去医院做一个介入造影。

  夏天她胃口不好,又长期节食,贫血很正常,晕倒也很正常,上次和格瑞塔吵完架她气的好几天都凌晨四点就醒。

  但格瑞塔根本不买账。

  “你至于吗?”格瑞塔趁伊莲恩去拿片子的功夫,戳戳她的肩,用唇语说,“一个女人,是艾拉不够漂亮吗?你现在已经很幸福了,虽然你们之间有摩擦,但还是很美满的,想一想阿黛,那么可爱,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不是她。”弗莱娅有气无力的再一次徒劳辩解,她还是有点头晕,即便嚼了一整板的巧克力,大概还是贫血太厉害。

  其实某种程度上不是她这句话不对,还真是“她”,只是弗莱娅不想把这个说来话长外带魔幻色彩的故事从头讲起——虽然韩小姐的开口就是十一维宇宙和量子力学,从相对论讲起,“我至于吗?你都说我不至于,在我上来和她上来之前,我们都没见过面。”

  格瑞塔的脸色和眼神出卖了一切。

  很快,格瑞塔自己出卖了自己,“我不会告诉艾拉。”她说,“你居然想到那个女人就会被气晕。”

  “给。”伊莲恩把拿铁递给格瑞塔,“怎么样。”她弯下腰,“好一些了吗?”

  “不好。”弗莱娅闭闭眼睛,“我要被气死了。”

  除了被气死更有被冤枉的憋屈。

  回到家还有另一重打击等着她。

  “我要出个门。”伊莲恩把晚饭扔进锅里。

  “干嘛去?”她问。

  “打捞——啊不,救援路易莎。”伊莲恩告诉她一个特别可怕的消息,“露西和阿黛一起去玩了呢,还给人家一个下马威。”她转过头,“我要完蛋了,肯定要被某一只讨厌的狐狸尾巴抽脸了。”

  “不,我去捞她。”弗莱娅扶着椅子背坐下,“你没有对等的名份。”

  “无所谓。”伊莲恩把盘子放在桌上,“没关系的,我肯定会找算回来的,我俩打架那是常事。”

  “哦不,你在外边受气的时候会回家发脾气。”弗莱娅把盘子推到一边去,一整版巧克力下肚,她现在毫无吃饭的想法,还有点撑,“我去处理路易莎的事情,你把运河的事情处理好就够了。”

  “为什么要说我把运河处理好就够了?”伊莲恩开始笑眯眯的发脾气,看起来已经受了一轮的气,有意找茬吵架。

  这导致她临出门前和伊莲恩打了一架,把她气的在阿黛房间里过的夜。

  阿黛总能给她惊喜,不仅浴室墙上都是掉下来的头发丝,她还从阿黛枕头底下搜出来了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的陈年饼干渣,书桌挡板底下竟然还有半块法棍,已经变质硬到和石头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气的弗莱娅一夜无眠。

  到南市下了飞机她就开始找阿黛,要收拾这个邋遢孩子一顿。

  结果阿黛跟人家的小孩去北市玩了。

  有时面对面对谈是件很憋屈的事,数不尽的含沙射影和阴阳怪气。

  宴会上秘书端着银质托盘,随时随地准备递上酒或者甜点,托盘里甚至还有热腾腾的湿巾,还没等这群人把东西都摆好,半月就阴阳怪气地说,“你妈妈脾气好大呀。”

  “是的她很有个性。”她不卑不亢地把话还回去。

  值得庆幸的是她和半月的唇枪舌战很快结束。

  非常不幸的是,这场嘴架以一种滑稽且匪夷所思的形式结束。

  来自柏林的塞西莉就燃气的问题尾随了她很久,有时在街角冒出来,有时在会议室里冲出来,简直就像跟踪狂。

  今天又不请而来,恭敬地把她拉到一边,一番寒暄奉承,长篇大论可以翻译为简单的一句话——“我需要燃气。”

  “我知道的。”弗莱娅搪塞。

  “不可能的。”半月瞬间表态。

  “所以传闻是真的。”塞西莉说,“一些关于南极,火山,冰川,黑森,萨曼莎,筹款,冰盖,碎岛,地震,海啸的传闻。”

  “不是真的。”半月捻起一杯酒,递给塞西莉,“假如是真的,我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准许你站在这里。”

  “那好。”塞西莉没有接那杯酒,径直上前一步。“我们陷入了一个谁都不会获利的死循环,无限的对峙,但是没有一个人能结束这个困局,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我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甚至,你们谁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手段,能压制过对方,那么,你们扪心自问,这样的对峙,值得吗?”

  “我们也希望能尽量沟通,求同存异。”弗莱娅说着场面话,“只是需要进一步的沟通,需要一段缓冲时间……”

  没容她说完,塞西莉那个疯子说,“不如我来给你们递个台阶,我有个提议。”

  这时塞西莉接过那杯酒,仰头全喝了,为自己壮胆,顺便借三分酒意,准备把一切归因到酒精,“正巧你们都不在职,在久远的中世纪,我们有一个解决争论的传统办法,非常朴素的方案,联姻,可以作为一种姿态。”

  “我知道一些事情。”塞西莉说,她打量着那两个女人的神情,“不如我来搭个线?”

  李的神情有些微妙,她选择坐实并不存在的谣言,“不是很现实。这是无效婚姻的几种情况。”

  “其中缘由很复杂。”罗雅尔莞尔,“不提也罢。”

  塞西莉一下子后背全是汗,她本就没有喝多,当然也无从谈起被吓到醒酒。

  她脑子里轰地一声——该死的中微子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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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法棍是玛戈吃剩的,不是阿呆的错,阿呆的错是没有及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