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邮件里不知名的雇主发出一声咆哮,隔着电脑屏幕,阿德莱德可以想象那个人的神情,大概很抓狂吧。【请您把文件拖到最后一页,最后一句!】

  她回复道:【然后呢?】

  【“哦,莫斯科,老娘回来了!”】不具名先生陷入了一种用时下最流行的词语形容叫无能狂怒的状态,【“老娘!”】

  这个人简直比审稿人还糟糕。

  阿德莱德对屏幕翻了个白眼——虽然她知道东家根本看不见,顺手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阿黛啊,”弗莱娅这一晚又没少喝,每逢喝多后都会在外人面前陷入绝对的沉默,但回家后话很多,还会冲她傻笑,挨着她坐下,“宝妮兔,兔啊,曲奇兔宝。”

  阿德莱德最讨厌有人贴在她身边说话——当然,女朋友们除外。她不喜欢带着体温的空气,总觉得随着气流流动,她能闻到别人嘴巴里的味道,比如弗莱娅现在闻起来就是葡萄酒的味道。“脑袋,你的脑袋瓜子。”她把弗莱娅的脸推到一边,一脸嫌弃的回敬,“阿拉巴马小姐,请你赶紧带着你肚子里的葡萄酒去那不勒斯。”

  泽尔达在自传里叫女儿邦妮,所以她偶尔会叫弗莱娅“阿拉巴马小姐”。

  不过伊莲恩是一个很迷信的女人。

  “不可以叫她邦妮,”她路过的时候评价了弗莱娅的胡话,又一次强调,即便很明显,这种时候弗莱娅都已经喝成一滩烂泥,“加上了兔子也不可以。”

  “为什么?”弗莱娅假装自己还能思考。

  “因为美蓝。”伊莲恩给了她一杯牛奶,催吐用的,“斯嘉丽的宝妮蓝骑马摔断脖子了。”

  “可能因为那叫做宝妮蓝?又不是宝妮兔。”弗莱娅笑嘻嘻的,开始把她当成女孩子毛绒玩具,用手将她的头发分成两缕,一手抓一缕,变成两个马尾,弄得她头发一团糟,“哎呀小兔子,兔子耳朵在哪?”扭头就啃了阿德莱德脸蛋一口,为其名曰,“妈妈亲一个。”

  “不要,走开。”阿德莱德不得不捡起扔到枕头上的手机,默默的从床上爬下来。

  “你怎么走了?”弗莱娅就趴在床上,像条蛇似的,还冲她招手,一脸费解的样子,“不喜欢妈妈?”

  “不喜欢酒鬼。”阿德莱德伸脑袋过去亲了下弗莱娅。

  她很想去找丽贝卡,但又不敢顶风作案,只好在躺椅上憋屈。

  憋屈的结果是,她给东家回复:【那你觉得最后一句话应该是什么?你换成你自己的话不就好了么?你是编剧,又不是我是编剧。去你妈的。】

  过了会儿,东家说:【好,老娘回来了,老娘驾临莫斯科。】

  看起来东家也没有想出更合适的结尾。

  她在椅子上没坐多久,弗莱娅就走过来,非要和她挤在一起,拿带酒气的脸蛋贴贴她的脸,“你为什么不喜欢妈妈啊,我好爱你的呀,我生病你都不管,艾拉感冒你都要去烤芝士吐司。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经过的伊莲恩叹了口气,她抬手揉揉弗莱娅的额,“阿黛很爱你的哦。”

  “我自己有嘴巴。”阿德莱德抗议。

  弗莱娅把她抱得太紧,她只能像小猫似的贴着弗莱娅翻身。

  她转过来,捧着弗莱娅的脸,“听我说。”

  “呜。”弗莱娅拿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你说。”

  现在她也步伊莲恩的后尘,跟一个醉鬼讲道理。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我妈妈。”她说,“你应该告诉我的,我当时只知道艾拉是我的妈妈,你是她女朋友。”

  女朋友这两个词一出,弗莱娅就开始大闹,“闭嘴,我是你妈我不是你妈的女朋友。”

  “你好好听我说。”她不得不抓住弗莱娅的胳膊,企图讲道理,“如果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你是我妈妈,我就会像对我妈一样对你!你不告诉我,我不知道,我只能按对我妈的女朋友来对待你,因为你对我再好,也是爱屋及乌,你们分手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就这么简单。”

  “你那时候还小,”伊莲恩手按住她的脑袋,“你如果出去乱说呢?你接受不了疯掉了呢?”

  “你不是经常说我,自私自利又精于算计,一点都不吃亏吗?那我为什么会出去乱说?”

  “我不想在某个时间不得不求你不要说出去。”伊莲恩总是一个德行,能把她气个半死,“我不喜欢授人与柄,更不喜欢被人威胁。”

  “所以你觉得我是你的把柄了?”

  “不,只是我也要评估我对你的信任。”

  “走开。”阿德莱德气疯了,使劲儿挣脱开,把伊莲恩往旁边一推,冲到阳台上生闷气。

  显然弗莱娅清醒的时候都偏爱伊莲恩多一点,喝多后这个特点更明显,不仅没来哄她,还不停的缠着伊莲恩来腻歪,不过伊莲恩底线一直是在的,“唉,不可以,你喝多了。”她无情的拒绝了。“等你醒酒再说吧。”

  “我没喝多。”弗莱娅辩解。“天气有点热,是天气,闷热的,要下雨。”

  “这句话有语病。”阿德莱德拉开阳台的门,大声的冲屋里喊。

  她即兴脱口秀的段子有一大半都来自她的家,现在是她收集素材的大好时机。

  她点开记事本,愤怒地写道:【我妈喝多了,但可惜大家出门在外,我爸没带小蓝片,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她的段子里,爸妈没有固定的指代,有时弗莱娅会是那个“小弟弟一直都不能振作”的男人,有时伊莲恩是那个“每天一片小蓝,健康锻炼每一晚”的中年失业男人。

  她不是泽尔达,还给大卫·菲兹设定一个体面的画家工作,和这对精神病夫妇相比,她的恶劣可能更接近泽尔达的老公,就像那位不加掩饰直接在小说里说自己夫人这位百万新娘是精神病患者,她会在段子里讽刺这两个女人中年危机,有时无业有时打零工。

  但今晚最佳当属她外婆。

  去打牌的路易莎珠光宝气地走了,一穷二白的回来了,估计过两天还需要弗莱娅或伊莲恩去死皮赖脸的耍无赖,不然可能真的赔的只剩贴身衣服。

  一般读过大学的会像她一样,发现宋夫人会算牌后果断退场离席,或者绝不玩带下注的游戏,但是高中肄业的人就会像路易莎一样,越输越加筹码,为的就是脸面。

  所以今晚又是回家两手空空的路易莎呢。

  牌品很差的路易莎脸色阴沉沉的,就像南市的天空一样,介于热带与亚热带的尴尬之间,既不是热带雨林,也非亚热带季风,是太平洋带来的水汽和洋流一起带来的乌云。

  “我说。”路易莎把小羊皮手提包哐地砸在茶几上,“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喝多的弗莱娅还是会搭理她妈妈的——平时只会冷笑着扭头,赠送一句话“关你甚事”。

  这时路易莎丢下了今天第一个晴天霹雳。

  “我对任何一个人种都没有看法。”路易莎陈词,“我不是一个狭隘的女人。”她摘下墨镜,挂在领口,“我从未反对过你和科洛,也就是斑斑在一起。”

  “你说什么?”伊莲恩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赶紧吐掉牙膏,从浴室里探出脑袋。

  路易莎·沃森不愧是第一个让她自闭的雇主,老实说,给文女士干活的日子都比给沃森做助理经理人容易,巴黎玫瑰就是有着令人自闭的功效,立竿见影,药到病发。

  “哦。”路易莎挑挑眉,“你惊讶什么,你跟我装傻干什么,”她现在的样子在伊莲恩看来颇有几分洋洋自得,“你不是公报私仇,面试的时候把人家问哭了么,是的,我的记性很好的,我的那个选拔女导演的计划,你拿着手机现查都要把人家逼哭。”

  “不不不。”弗莱娅拉开冰箱门,倒了杯冰柠檬水,她到现在还恍恍惚惚,总觉得转过身那个该死的安朵美达又要跟她举杯。

  即便身边包围着下属和秘书,安朵美达需要先和这群人碰杯,但为了让她也不好过,安朵美达竟然拼着不断去卫生间把酒呕出来,也要把她喝到胡说八道。

  她意识到她离彻底断片仅剩一个危险距离是因为她意识到她刚跟路易莎·沃森说了句胡话。

  她大声地说,“那是她前女友,和我没关系。”

  #

  斑斑的厨艺有时会进化。

  比如今天的夜宵是番茄汤煮泡面,最可恶的是,斑斑把料包丢了。

  “可是这样没有味道啊。”陈冷翡盯着套间里的垃圾桶。

  她很想去垃圾桶里把料包捡回来。

  斑斑喜欢西红柿和西红柿的一切,但是斑斑不会做饭。

  李半月还知道用火锅番茄汤底煮面,可斑斑只会往锅里用厨房纸擦一点点的油,炒一炒葱花,放两三个番茄切出来的丁和一大锅水,味精从来不放,盐只放一点点,寡淡的只有番茄、龙须面还有水的味道。

  “有味道但是你的嗓子会坏啊。”斑斑学她,在句尾很刻意的加了个“啊”。“你想吃有味道的泡面啊,”她自己倒是扣留了一包泡面的酱包和调料,慢条斯理的加到碗里,“你就要快点健康起来啊,你喝个果汁都会嗓子哑好几天啊,妈妈也很烦啊。”

  “讨厌。”她用筷子拨弄着面,一点都不想吃。

  “猫猫乖。”斑斑把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去叫妈妈,我们来许愿吹蜡烛吧。”和每一次一样,她拿起刀,切了一大块,破坏了整个慕斯蛋糕的完整,送到陈冷翡面前,“唉不喜欢吃面吃蛋糕吧,来,第一口给你哦。”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吃蛋糕,但她喜欢和李半月较劲,包括但不限于在李半月这个所谓一家之主没上桌前先吃独食,李半月越强调自己有洁癖她就越喜欢这么干,所以不管她胃口怎么样,是不是胃不舒服,她都会把所谓的第一筷子吃掉。

  这时她又能勉强自己把这一块蛋糕吃掉,然后再上楼去找李半月。

  她推开房门时却发现李半月缩在床上打电话,抱着膝团在床边,长发散着,门外灯光带来些许光亮让她头发看起来是黑色的。

  李半月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有时盛气凌人,一个眼神能把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有时又像只布偶猫或兔子,带着我见犹怜的破碎感,当她瞧着可怜时,又能再多忍她几天。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眼圈红红的,看得人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陈冷翡又能忽略几天斑斑跟她讲的一些母女间的悄悄话。

  显然斑斑今晚得到了些安抚与取乐的经验,想传授给她,可她一点都不想听,只想把耳朵捂起来,头也不回的闯出家门。

  “可是我没力气管呢。”李半月低下头,用头发挡住脸,又打了个哈欠。

  她好像自主神经不太好,每逢这种时候总会从恶心干呕平稳过渡到困的睁不开眼。

  郑某开始摆烂,打滚撒泼又来了,“我不管,他混账王八蛋,我跟你说,如果你不把老黎平稳的解决掉,我和小乔那就只能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千夫所指之佞臣的下场。”

  “啊,我腿好疼啊。”她岔开话,挂掉电话。“咦?”

  冷冷走过来,摸摸她眼睛,说,“妈妈你哭了?”

  “我在打哈欠。”她起来,把睡衣换下,“我想睡觉。好累又好困。”

  她其实不该说这句话,因为冷冷有点荤素不忌,虽然不会说的很直白,但她又能听懂,就很尴尬。

  “我也会困,为什么?”冷冷问。“我心脏还会觉得不舒服,有时候还出冷汗。”

  “自主神经不好。”她洗了把脸,擦擦手走出来,顺便揉了下冷冷的脑袋。

  “咦?”冷冷抬起头。

  “大概是遗传的。”她闻了闻,感觉猫猫刚洗过澡,就低头亲了下冷冷的发顶,“很抱歉呢。”

  “说起来,”冷冷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她,“伊莲恩说,如果她和斑斑有小孩,也许会是我的样子。”

  “应该吧。”李半月含糊道。

  第一时间是她非常愤怒,觉得伊莲恩这个该死的家伙未免手伸得太长了。

  经过了一瞬的紧张,转念一想联系自己前面的那句话,又断定这是试探。

  好烦,她心想。

  现在她和冷冷陷入了一种薛定谔的状态,即她也不知道冷冷猜到没猜到,是知道但装糊涂,还是根本就没猜出来。

  有时她很想把一切和盘托出,从此再也免受所谓的“我寄人篱下”、“我是被妈妈抛弃的”开头的一番自我抒情,可又怕冷冷一时激动再出点事情。不得不把话咽回肚子里。

  但不说,她就总处于这种被试探、逼问和“我,你领养来的闺女”的挤兑的鬼打墙状态。

  “来给斑斑过生日吧。”她和冷冷贴贴脸。

  #

  “跳。”葵坐在廊下,她用筷子夹起一块生牛肉,对表妹说,“跳起来,来,够到就给你吃。”

  名古屋的夏天远比京都闷热,屋里一股煮熟榻榻米的味道,入夜后稍微凉快些,夜风吹响风铃,发出单调的声音。

  “妈!你看她!”萱像只壁虎似的,爪子并用,沿着墙冲到门口。

  她赶紧把那块肉丢进自己嘴里,但还是被抓到了。

  “母亲有没有说过,”青猗阿姨刚从超市回来,抱着电热毯回来,见状就走过来,“你很人嫌狗不爱。”

  “反正她是很不爱。”葵支着脑袋。

  “你不要在我家生闷气。”青猗把电热毯铺上,忙着把蛋从筐里拿出来,塞到电热毯里,顺手放出尾巴,尾巴尖上的鳞片泛着钢铁光芒,戳戳小葵的肩,“回去找你妈妈吧。她会担心的。”

  “我想回去就会回去。”葵站起来,趿拉上凉鞋,占用青猗的手包,出门去搞点炸鸡翅来啃啃。

  有时冤家路窄和无巧不成书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她只是在卖名古屋炸鸡翅的店门口想了一下,好像有一个女巫是大和抚子,就在商厦门口的巧克力甜品店碰到了那两个倒霉蛋。

  其中有一个已经变成了人,嘟囔着,“你看,我脸上长鱼尾纹了。”

  “所以你能尝到味道了,是么。”上杉只会一脸羡慕的注视着。

  韩江雪当场只想送上杉明宫一个白眼。“不仅能尝到味道,还会死了呢。”

  可惜女巫和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

  “反正你活了好几千年。”上杉挖了一大口熔岩蛋糕,“倒也够……”

  她忽然盯着橱窗。

  韩江雪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和灰发蓝眼的姑娘打了个照面。

  “抓到你了!”上杉兴奋的冲出去,账都没结。

  葵后退半步,忽然觉得鼻尖一凉。

  原来是雪花。

  她伸出手。

  商厦和车流不息的闹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雪夜。

  细细的雪花纷纷攘攘,在手提灯笼的照耀下像灰尘一般,无序的翻飞。

  “我不喜欢冬天。”她把炸鸡抱在怀里,“我买的炸鸡翅会凉。”

  “需要称呼您为天帝陛下吗?”女巫一袭红白巫女服,木屐小步趋行而来,态度很谦卑的问道,但没有低下她的头。

  “那是什么?”葵摇摇头,“我们和神遵循不同的等级制度,这已经不是它们所握有的高天廷。”她仔细想想,自己确实缺乏一个公开的头衔,“而我又确实还不是母亲,你就叫我葵吧。”

  “母亲?”女巫狐疑地说道。

  “母亲大人?”她试探着纠正,很快放弃,“随便你吧。”

  “我有话说。”女巫说。

  “我不想听。”她变回原本的模样,用牙齿咬住袋子,拿尾巴尖敲敲雪地。

  这一秒所有离开躯体的亡魂膝行上前,匍匐在地。

  “你们聊一聊吧。”她抖抖身上的雪,含糊不清地说,因为牙齿太尖了,把纸袋咬破了,炸鸡的味道直往嘴里灌,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吃晚饭。

  但事情没按她预想发展。

  因为她倒霉的多想了下这个家伙看见她的样子会不会知道她叫什么。

  “当神居于万物主之席的时候,”女巫被鬼魂淹没,但声音遥遥传来,从容不迫。“它的名字,不可称呼,同样,你取代了它的位置,你的名讳不可直呼,无论是,西陵丹葵,还是葵,都不是你的名字。你母亲身上有羽蛇的血统,你的名字应该是名前姓后,对不对……”

  上杉明宫握紧了灯笼提杆,她说,但无声,“葵·姬。”

  顷刻间所有灵魂化为碎片,混入细雪,终归虚无。

  葵虽然听不见,但知道上杉应该是猜出来了。

  “这一招真的很烦呐。”她转过身,把炸鸡纸袋放在爪子旁。

  就因为这个该死的定律,她在家里只能被称呼为宝宝蛋——当然犯错的时候就会变成丹葵。

  “我们没有犯过任何错。”女巫低头看着她,陈词道,“这个世界也没犯过任何错。”

  “这是定律。”她变回来。“我无法干涉。”

  “你有办法干涉的。”女巫说,“如果总是这样,你们一族,和神,又有什么区别?”

  “木已成舟。”

  “战火尚未燃起。”

  “不是战争。”葵歪歪头,“那只不是战争。”

  “什么?”女巫愕然。

  “可能是英格丽德不太喜欢蛇。”葵捡起袋子,“所以她把蛇变成了猫。”

  她心道,我喜欢布偶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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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弗准备搓衣板吧伊宝要炸了

  陈妹:完了,我现在肩负着拯救斑斑和让小狐狸平安落地的重任(握拳)

  小狐狸:?????!

  两个哈欠葬送了阿呆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