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词荒谬足以白描今夜。

  真是太荒唐了,陈冷翡心想,都是些什么荒唐东西。

  她想用力挣开宋夫人,但考虑到这个老太太的年纪,又怕一个寸劲,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由着那个包扎的很像一只耳的老婆婆搂着她胡说八道。

  在用一句“我是个正经人”坦白自己放荡不羁过往后,宋夫人又道,“我一向端庄大方。”

  这句话简直和李半月的“我一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暂时并列为她有生之年所能听闻的最具有嘲讽意义的金句。

  “夫人,你能不能先把猫砂铲扔掉?”陈冷翡不喜欢这种用来专门打扫小猫卫生间的家伙什,这种东西应该放在猫砂盆的旁边,而不该握在手里。

  “叫妈妈!夫人你爹!”别看宋夫人年纪大,嘴皮子依然利落。

  “你这都是些什么奇怪的奇思妙想。”李半月笑眯眯的,眼睛弯起来像一只温柔的毛绒小猫,不过,以陈冷翡对这个女人的了解,要么这是一种社交礼仪,专门提供给一些颇得她欢心与首肯的女孩子们,要么这是彻彻底底的出离了愤怒。

  ——显然从李半月后续的所作所为看来,这是怒火的燃烧。

  李半月是一个外表文弱且温婉的女子,但柔和如丝绸的表面下隐藏着却是刚愎自用,外加一些狂妄的唯我独尊和很多很多的坏脾气。

  听起来她说话语声柔软,“我们去看一下精神科的医生好不好?”

  而仔细品读一下她的话,就知道她其实是想把宋夫人从家里丢出去。

  可惜终究她不仅长相随了宋夫人,可能脑袋和脾气都有一些来自宋夫人的部分。

  “你没钱。没钱的病人,精神病院是不收的,”宋夫人轻松又愉快地说道,“似乎这个世界里我们仨是一起被扫地出门的,理由有三,家里吃的东西很差劲,你和斑斑都不上班,小姑娘穿的又破又土,所以老闺女,你还是先出去打几天的工再说去看精神病医生的事吧。”

  截止到又破又土之前,猫猫都宛如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虽然这位小看客无法克制自己的笑容,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压抑自己笑声的音量,没有像李云斑一样笑出奇怪的声音,可当宋阿姨用夸张腔调说完“又破又土”,小朋友的笑容一点点的散去。

  “她就是一个满可恶的人。”李半月直摇头。

  她盯着伊莲恩看。

  看起来伊莲恩好像是唯一一个知道宋阿姨混乱的脑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的人,因为她既没失声大笑,亦无平素看热闹时的狡黠跳脱。

  她知道伊莲恩在等她提问,可她就是不问。

  伊莲恩看够热闹后,才缓缓开口,“说来也巧,她找韩女士要了些东西。”

  “咦?”李半月大概没有任何今晚见她的准备和心理建设,整个人都浸泡在一种疲惫的冷漠,扫兴至极,不过出了宋和贤这个插曲后还算捧场,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我有一次在机场碰到韩江雪。”伊莲恩扫了李云斑一眼,“韩给了她一些可以造梦的东西,在梦里她捏造了一个你被众叛亲离的世界,考虑到她没有找你要钱,也没找我要支票,可能现在的她,”说着,她指了指宋和贤,“就是那个东西的价格。”

  “真刺激。”李半月像从睡梦中挣扎出来的一样,“那个世界你把我干掉了呢,终于不是混乱邪恶的拜占庭了。”

  “因为在她的梦里,孑然一身的狐狸低下了头,和她和解,在被断绝一切生活费用来源和一切前途,她的熬鹰梦想取得了胜利。”伊莲恩解释道。

  “唉。”李半月转身要走。“这样呐。”

  她把李半月捉住,“干嘛去。”

  “处理一下伤口。”李半月靠在她的手臂上,“我现在的糟糕身体没办法自己止血。”

  “那你就死掉好啦。”伊莲恩挨过去,同另一个自己贴了贴脸。“让我来赌一赌我的运气。”

  “好呀,猜猜看明早起来你是谁?”李半月失笑,挨在她身旁。

  她就抱住李半月,低声道,“血可真暖和。”

  “血很脏,里面会有药,还会有细菌,病毒,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还有今天的饮料和昨天的饭。”李半月垂下眼睫。

  “讨厌,不想知道你每天吃了什么。”伊莲恩嘀咕着。

  “有的时候人只能随波逐流。”

  “我偏不要。”

  “那就要糟糕了,”李半月撑了下伊莲恩的手臂,稍拉开些两人的距离,“玛戈还好,可是阿呆看起来是个对情感需求很高还很挑剔的小家伙。你会失去一只可爱的小女儿的。”

  “看起来阿呆在烦你。”伊莲恩戳破她的谎言,“没办法,谁叫玛戈把她甩了。那孩子长得又和我蛮像的。”

  她侧过身,这样的姿势彻底的背对着猫猫,抬起手,捂在伊莲恩唇前,“我不可能不召幸你的宝贝妹妹,因为当年的一些原因和一些事情,这样或那样。”

  “很多时候,解释是为了强词夺理。”伊莲恩轻声说道,“不过,同样的错我倒是也犯过,可是我当时甚至还没成年,你可是快四十了,拉拉扯扯这么久最后这就是你的抉择。”

  她说,“所以到最后其实你和岑家那群混蛋也没什么两样。”

  “我没有其他的选择。”李半月给了一个非常苍白无力的理由。

  “哪怕做做样子,你也该给李云斑一个离开你,走出门,开始学着社会化,去结识其他人再做选择的机会。”她冲李半月掌心呼出一口气,“你在怕什么?怕真的孑然一身吗?人就是孤独的。如果你到如今都看不清这一点……”她顿了许久,“有点讨厌这样蠢的灵魂碎片。”

  即便这是这个时空里她的本体,她仍会固执的称其为碎片。

  “不是很想要这部分了。”伊莲恩把李半月推开些。“垃圾。”

  “你说的不错。”李半月忽然笑起来,“道理,原则,理论,都是那么虚无缥缈,落到实处嘛,总是另一个故事,我问你,换你,你怎么办?”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伊莲恩一晒,“小狐狸醒一醒,快半夜了,洗洗睡吧,别在客厅梦游……”

  最后一个啦字她愣是没说出来。

  “假如你们两个间碰巧HLA配型十四个位点全相符呢?”李半月耳语道。

  一句“这太戏剧化了,你指望我会信”就在唇畔,但伊莲恩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她倏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阿呆相貌更像弗莱娅可冷冷的模样就非常充分振荡混匀——最初的最初,这个技术是用来制造零售铺子而非小孩。

  “要么,你们间有一些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特殊关系,要么,就是一个请领导笑纳的故事。”李半月叹了口气,“当然后来那就是,错,错,错。”

  她倚靠过来,“所以,你有第三种解决方案?”

  “可恶,现在真是讨厌你。”伊莲恩胸口微微起伏,不动声色地叹息道,“而且你越来越无聊了。”

  就在这时,无聊的无聊把既管不了老奶奶又管不住小朋友的火冲她发,气冲冲的走过来,“把她给我。”

  “快点。”李云斑伸出手。

  她以为伊莲恩要下她面子,冷嘲热讽两句,不过还好今天这个家伙不在状态,很敷衍的嗯了声,把半月推给她,瑰丽的蓝眼睛眼波流转着,嘴里却说,“太困了,我回去睡觉了。”

  “回见。”李云斑非常干脆地应道。

  门合上的刹那,她就再忍不住,说,“不管她说了什么,她都在说谎。”

  “嗯?”李半月睁开眼睛,视线里带上了些许的茫然,“什么?”

  似乎伊莲恩是把李云斑得罪狠了。

  “她说谎。”李云斑忿忿地说道。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门上,嘴里骂着伊莲恩说谎精,却半晌才转过头来,很颓然的说,“她说了什么,你又信了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而且我知道她在说谎。”

  “不说她了。”李云斑话题转圜极为生硬,“你什么时候才能试着爱惜一些自己?”

  “我不太喜欢这个壳子。”李半月指了指自己,“称得上讨厌吧。”她竖起食指,她对李云斑做了个噤声的示意,“嘘,”又垂下手,低头靠着李云斑的肩,说,“明早再说,我想睡会儿。”

  拖延是世界上最妙的办法,尤其此下她心绪很乱,连宋和贤都不想处理,更不必说斑斑和伊莲恩的那些过往。

  截止到医生帮她处理伤口时她都只是假寐,后来才睡死过去,但可惜这个延时战术不怎么成功。

  都没过深夜十二点,她就成功被猫猫吵醒。

  冷冷之所以有这么个绰号的原因是她喜欢干两件事,或蜷着身子缩在别人身边,或趴在别人的肚子或胸口上,和小猫很像,而半夜时分,小猫就枕着她啃炸牛肉饼,嘎吱嘎吱的,还掉碎屑。

  和她不一样,猫猫有时对脏乱差具有极高的容忍度,就拿现在来说,她在用手接炸饼掉的渣。

  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猫猫把炸肉饼里的香菇掉在了她的睡衣上。

  猫猫看了看她,有些失措。

  可糟糕的猫猫选择的应对方案是把那块香菇捡起来塞进嘴里毁尸灭迹,企图当什么都没发生。

  “哎,你这是什么行为!”她质问道。

  遥遥地,斑斑的声音传来,“我洗完澡之前可以把猫猫借给你暖和一下被窝。”

  “你吃东西时像只小仓鼠。”李半月偏开头。

  “宋夫人给我做了夜宵。”陈冷翡捧着那块炸肉饼。

  即便她知道宋和贤多半是神志不清在胡言乱语,可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出来宣布自己是她的妈妈。

  这让她感觉很好。

  甚至有数秒光景,她假装真相是这样的——她并非是被主观遗弃的,她和双亲失散的原因是她的妈妈活在另一个时空,此刻排除万难,跑到这个世界来找她。

  ——只可惜血缘是一种奇妙的东西,神智错乱的宋和贤曾一度不认识斑斑,却记得她和李半月是家人——虽然想不起来具体关系。

  “很好,”李半月很冷淡,她望着输液管子。

  大多数时候她会掩盖自己的喜怒,可她会对吊瓶和输液线这种无生命物体流露出厌恶。

  “吃完去洗漱。”她声音很轻,“很晚了,去睡吧。”

  “吃不下了。”陈冷翡把剩下的半块饼丢给李半月。

  在心情好的时候李半月会遗忘自己的洁癖,替她吃掉一些她剩下的食物,避免浪费,在心情不好时她的洁癖可以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碰一下她的手臂都能害她恶心到吐。

  现在李半月的心情一般般,用几块纸巾裹着她剩下的夜宵,估计准备一会儿交给斑斑。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陈冷翡小声问道。

  “猫猫不喜欢在家呀。”李半月左右言它。

  “不是不喜欢。”猫猫摇头,“是你强行把我带回来。”

  “基本上就这样了。”李半月靠在枕头上。“告一段落,你想走的话明天就可以走。”

  猫猫挨过来,先是枕在她胸口,安静了会儿,忽又起来,抓着她的手臂,抱住的同时和她挨挨脸。

  在她不算太过心力憔悴时她很轻松就能分辨出猫猫情绪中的异样。

  这不是她第一次质问,“那个人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当然猫猫的敷衍也绝非第一次敷衍。

  猫猫撒谎水平走两个极值,要么水平高超到她无从分辨,直到某一日东窗事发,要么是根本不走心的自相矛盾,“你们说话声音有点像。”

  “又不是有斑斑的气味了。”李半月叹道。

  但她懒得追问。

  在她想放过猫猫时,猫猫开始讨打。

  “你说,会不会是真的?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猫猫眼睛吐露着认真和欢喜,“她真的是我妈妈,来找我,只不过被宋夫人的身体影响了,她什么都不记得,可只记得我是她的小孩。”

  “很遗憾,看起来不是。”李半月不得不否认这个说辞。

  “但她想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像这里存在着一只伊莲恩,她家还有奇怪的东西,”猫猫开始举证,列举证据时突兀的抛出来一句令她们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的话语,“我和她年轻时长得很像。”

  这句话令她下意识屏了口气。

  漫长沉默后,猫猫问,“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我长得像段雅。”

  “或许没人跟你说过,”陈冷翡自己否定了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可有人和我说过,”她飞快的抛弃有人这个说辞,睁大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漂亮吊灯,灯罩旁边的装饰是被精心打磨到可以称之为流光溢彩的紫晶,“郑陌陌说,我越长越像斑斑那个糟糕的妈,叫我要感恩斑斑的爱,因为她抛弃所有她和段雅间的前嫌,来疼爱我。”

  现在她又对亲生母亲这四个字失去一切兴趣,甚至不再有咒骂的力气。

  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她所能得到的一些最贫瘠的东西都明码标价,她仿佛才是AI,执行着既有程序,吐出一些固定的结果。

  在被给与一些东西时,她没有要与不要的选择权,但她的意愿无关紧要,即便她是被强迫着接收下这些东西,她也要报答。

  灵魂咆哮着叫她逃跑,理智大喊她应该贷有所偿。

  莫名的,她想起阿呆。

  此刻,她很想知道阿呆需不需要为生活中的每一份善意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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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上一章的后半截……

  这周很忙导致隔了一周……塞进去不太合适

  前情:N年前老宋有一次在狐狸们打闹的时候拿起菜刀架在了伊宝脖子上+她告诉了斑斑和小狐狸梦尘的事情,所以小狐狸知道伊宝在撒谎

  伊宝子只告诉小狐狸片面真相

  小狐狸也只会告诉伊宝个别片面,反正她俩经常无效沟通

  她接受斑斑确实是因为很寂寞,斑斑能给她一些曾经单纯过去的温暖,那是她早年一无所有时所得到的

  斑斑和她的配型问题在陈妹刚被制造出来还没翻,翻是翻在陈妹是快递发货给的斑斑,辉夜姬这个技术造成身体机能问题导致她有几块骨折总是长不好,而免疫功能又很强导致对金属有排异

  她POV里回忆过斑斑有一次擅自给她停了一种药导致她ICU几日游其实是等她长大骨骼定型后干脆拿斑斑和小狐狸的骨头雕一雕补了进去,外源细胞勉强的长吧长吧给她苟一苟,车在这时候还没翻,云俪因为封口费还发达了,翻是翻在小雪因为陌陌和陈妹对峙的时候小雪用这件事例证陈妹虚伪给小狐狸抖搂了,回头陈妹就去翻斑斑手机,导致最后气泡酒给斑斑上一杯

  小雪确实以为陈妹只是不想告诉她和袖子而已,虽然虚伪但我们还是好朋友除非你一定要揍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