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告诉李半月,她的提前烦躁是正确无比的决定。

  冷冷当场翻脸,“你果然是阿呆的好妈妈,高风亮节的,拿我或许应该继承的财产,替别人满足夙愿。”

  她自问精修人性这门功课,却始终无法弄明白冷冷为什么对阿呆这个陌生女孩持有那么大的敌意。

  阿呆除了过于活泼和自来熟外没什么硬伤——终究还是个小孩子,聪明和自以为是是当代小孩的标配,算不得大的缺陷。

  可冷冷却将阿呆设为攀比对象,出具最高的敌对,仿佛那是她的猫尾巴,一说阿呆,冷冷就会炸毛。

  “你没有任何的或许应该。”她不想辩解什么,那样会有做戏做全之嫌,“游戏规则是这样的,予与不予,在我一念之间,而不是你。”

  “受与不受也是我的一念之间,和你没关系。”陈冷翡下意识使劲儿地咬着唇。

  打断她下一句狠话的是暴跳如雷的斑斑。

  “我要睡觉!我今天要去狗屁大学里上狗屁课,你们两个狗屁在吵狗屁架,”斑斑猛地掀开被子,仰卧起坐,“烦死了、烦死了、你俩都滚出去。”

  李半月一向从善如流,她和大部分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从不迟疑也从不纠结,无论对错,她都会在及短的时间内飞快的下一个决断。

  她当场甩脸子给斑斑看,爬起来披上衣服走了,终归已经算半痴呆的宋夫人比斑斑好欺负。

  李半月甩上门后陈冷翡抢占了她原本躺的那半边床,把垫在枕头下的被子抽出来扔到一边,裹被蜷起身,准备睡个小懒觉,直到宋夫人声嘶力竭的一声狂吼打破清晨的宁静。

  宋夫人某种程度上说出了真相,因为她的质问是:“是不是逼死我你才开心?”

  “不开心。”李半月交叠起腿,她懒洋洋的趴在沙发扶手上,“为什么要为迟来的罪有应得开心?”

  宋女士永远的沉不住气,劣质,喜怒行于色兼之胸无城府,凡此种种,条条款款都反衬着她的无能,让她更加气愤,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与绥靖。

  过往的岁月里,曾有一刹那,她觉得对宋和贤的折磨有些过分了,罪不至此。

  但如今这位女士每每提及她幻想出来的儿子和精神病院恶劣桥段,她就觉得她应该为伊莲恩没能完成的事情画上句号。

  她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赖猫猫头上好啦,就说是猫猫干的。

  下一秒宋女士令她出离了愤怒,进入啼笑皆非的新阶段。

  “你是个成年人了!”宋女士愤怒的辩白着,“或许你小时候我作为母亲疏忽大意,不够体贴照顾,但是你成年了,成年人要学会自己在不舒服的时候去医院,有病治病,而不是有病来怪你妈!我也不是医生,我连维生素都不知道该怎么吃,一把年纪了,不要把身体不好挂在嘴边,成日里弱柳扶风,冲人撒娇,惹人怜悯。”

  这下李半月直接笑出来,“撒娇呐。”

  她的怒火和情绪起伏还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窗口,比如她厌恶讨厌的这具壳子。

  一方面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对权势的追逐已深入骨髓,铭刻在血液中,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身体所承载的血缘关系不配。

  她交叠起腿,让裙摆滑落,抽出匕首,在完成这一动作过程之中深深的割开自己的膝,画了一个在她看来还算很规整的半圆,切口也很齐,不算给医生添太多的麻烦,大概缝三层能恢复原状。

  “你想多了。”她用带血的匕首点在掌心,“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壳子,因为这个壳子是你的血亲,我只是被困在这里。”

  这吓的宋女士贴着墙站,“把刀放下,先放下好不好?”

  “还没开始伤害你。”李半月失笑,“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她转过匕首,“你说的没错,我成年了,活得更久一些,所以我绝对不会做出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侵吞所有家产,享受奢靡生活,继续当富贵散人。”

  “什么叫你活得更久一些……”宋和贤心中一动。

  她开始思索这句话的隐藏含义,但只要一想,头痛的就好像要斧头劈开一样,疼的她直接蹲了下来。

  还好这时候小花猫从楼上扑下来。

  “你干什么!”陈冷翡喝道,她伸出手,想抢那把匕首,但下一刻又不得不顿在原地,维持着这个滑稽而执拗的姿势。

  李半月按住她的肩膀,顺手一带将匕首横过来,刃尖抵在她喉间。“不要随便靠近手里有武器的人,老师没有教过你嘛。”

  她上前半步,“教过吧,大概,我没有好好上课,但是你要杀掉我吗?”

  李半月漫不经心的将匕首收回,“暂时还没这个打算,毕竟你还有点用途,去把地板擦了。”

  “不要。”她干脆利索地回答。

  “那好,你现在一点用途都没有了。”李半月稍前倾些身,靠在她肩上,半合起眼睛,说话时声音越来越轻,“垃圾猫猫。”

  她只能揽住那个糟糕家伙,非常想回敬一句——“你也是垃圾”。

  很多时候她羡慕阿呆,羡慕到嫉妒的地步。

  情侣之间并非所有的一切都是心平气和的,而李半月的神奇过往经历加剧了这一点。

  显然经历过一次死亡的半月和她家的这只不太一样,至少性情上稳定很多。

  她忽然懂了为什么她有时和玛戈幽会回来手臂上带伤,李半月会旁敲侧击的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现在等李半月醒过来,她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是不是不开心?”

  “啊?”李半月和她不是一类人,她靠在软绵绵的被子和枕头里,偶尔会给斑斑个面子,吃些没有意义的碳水化合物炖碳水化合物,如牛奶炖吐司,“我有什么不开心的。有权力的人是不会不开心的。”

  “她是在担心你。”斑斑用勺子彻底把汤搅拌成一团糊糊。

  “我只是想逼疯宋女士。”李半月不得不破例解释了一句。

  猫猫佝偻蜷起在她怀里,很沉的一团,压得她难受,就摸摸猫猫的背,“你能不能起来回你房间去?”

  小姑娘总有自己的想法,瞅瞅她,又低着头。

  “斑斑不是要干掉所有与我近身相处的家伙吗?”她只好求助于老斑斑。

  可惜斑斑素来双标,“猫猫又不算,猫猫是猫猫,做什么都可以的猫猫。”

  “不叫猫猫。”陈冷翡如今更不喜欢这个昵称,尤其是小花猫一词横空出世后。

  “阿喵喵。”斑斑的脑袋很无厘头,给了她一个暴击。

  临走时,这个称呼再次袭击她。

  宋夫人跟着到了门口,“啊喵喵,跟妈妈走好不好?妈妈再在这里呆下去要疯掉了。”

  陈冷翡清晰知道自己是个很残忍的人,因为她回绝宋夫人的理由是:“但我真的无法相信你待你另外的女儿尚可。”

  她相信李半月某种程度上是保持着清醒和理智,只要宋和贤没有做得太绝,应该也不至于招致这样的报复。

  而死掉的和现在活着的两个,对宋和贤都有着滔天的怒火和怨恨,尤其李半月有个死掉的兄长,这令她不得不考虑,宋夫人当年将重男轻女发挥到了什么极致的地步——只言片语里她知道当年最大的矛盾是宋李二人要李半月回来做董事主持公司大局,根据商事法规定,董事不持股,不入股东会,而她哥,是股东,这种布局和安排,却有让人当牛做马又卸磨杀驴之嫌,这一点直接让李半月选择净身出户。

  相比之下,李半月至少没有“传统美德”。

  “也算是一种前车之鉴吧。”她拒绝了宋夫人那离家出走的邀约。

  但她真的很想从家中那压抑氛围逃离,所以她回去的第二天就去找阿呆,不料阿呆的妈妈也在。

  “你想吃什么呀?”不过伊莲恩和李半月不同,伊莲恩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友好,温馨,带有些她需要的疏离,距离恰到好处,让她拥有一定的个人空间,又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冷面。”她终于吃上了用秋月梨煮的荞麦韩式冷面。

  阿呆的从家里独立计划总是处于开启和报废两个全或无状态,现在她的计划又报废了,只需要伊莲恩登场亮相,她就变回一只毛茸茸的长毛小猫,绕着主人的腿打转。

  “朋友家的小孩你都偏心。”阿呆明明也很喜欢吃各种冷面,甚至包括她无法接受的豆浆黄瓜凉面,但为了和她唱反调,阿呆提出了寿喜锅的意见,却惨遭伊莲恩否决——她获得主厨的背书属于胜之不武,因为她和李半月唯一的共识是饭菜,她们都喜欢酸酸甜甜又比较寻常的东西。

  “别闹。”伊莲恩把阿呆的脑袋按到一边去,伸手托托她的下颚,“好像看着比以前精神点了。”

  “因为,宋夫人。”她有些不愿意开口讨论精神病患者宋夫人,这个老奶奶坚持认为自己是她的母亲,每天的工作就是准备一大桌吃食喂给她。

  她有时坚持原则,有时又盛情难却。

  “就,长胖了点。”她低头看看自己。

  “不,你现在还是太瘦了。”伊莲恩摇头。

  她本想教育一下小孩什么是正确的体态和形体,但万万没料到另一个自己已经成了计量单位。

  “还好了。”冷冷说,“我已经可以把半月抱起来。”

  “她不算,她不作数,你不可以拿她作为标准。”伊莲恩用叉子叉了块泡菜,送到嘴里才发现不是萝卜,是她不太中意的姜,无奈的嚼着。“她那种病就是不能长胖,不然心脏和肺的负担太大。”

  没容她发挥,拆台专属阿呆来了一句,“我也能抱起来这个家伙。”

  “最好不要。”她按住阿呆的脑袋,防止阿呆蠢蠢欲动,“我怕你把我摔了。”

  阿呆人来疯属性彻底在冷冷面前爆发,一下午嘴巴就没停,唧唧呱呱的说个不停,各种段子横飞,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她甚至会把网络上看来的段子施加到她有个高中同学的头上,改编一下就是新的社会性死亡现场。

  她不知道冷冷是否尴尬,但到后边她听不下去了。

  傍晚她忍无可忍在饭桌上就发难了阿呆,没能忍到冷冷走人,“你好像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阿呆在不高兴的时候特别喜欢出风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为什么要高兴?”阿德莱德反问。

  “给你买小岛了。”

  “没有花你的钱。”她还是知道这个岛登记在谁的名下,甚至,她通过监视伊莲恩通讯的方式,看到了伊莲恩和李签了一份长达115页共计672款项的合同,严格约定了出资与占有比例,确保了岛上的一粒尘土都是各占百分之五十。

  其中伊莲恩手里没有足够的现金,她把一处位于斯坦福的房产抵押给李贷款,并把利息都算到了出资占比里。

  这时狡猾的妈妈问,“阿呆,你怎么知道我没花我的钱?”

  “因为你有多少钱我是知道的。”阿德莱德反将一军,她无畏的望回去,假装看不到妈妈狐疑的目光。“你会跟谁借钱我也是猜得到的,所以我为什么要高兴?那也不是我的出资,也不算我名下的资产,你的东西而已,关我什么事。”

  “讨厌鬼。”伊莲恩摇摇头。

  “事实令你狼狈了。”

  “不。”伊莲恩否认了。“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

  “那非常好,我不是很开心。”阿呆开始蓄力。

  伊莲恩见机不对,她为了自己今晚能睡个好觉——明早还要去另一个地方开会,不得不采取了她最讨厌的策略,即装扮柔弱,“可妈妈也不开心,阿呆不开心的时候妈妈在想办法让阿呆开心,但妈妈不开心的时候阿呆会讨妈妈开心吗?”

  阿呆那个讨厌家伙就吃这一套,读条能瞬间打断,一场吵架消弭于无形,乃至于,从这点她能窥见为什么阿呆和莉塔分开后又和玛戈崩了。

  顷刻间,阿呆的态度软下来,“我当然很在乎妈妈呀。”

  “唉。”伊莲恩视线里抹过哀伤,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笼罩着她,让人只想靠近和安慰,“妈妈知道的。”她亲吻着阿呆的额头。

  她这点和李半月不一样,她更坦诚些。

  这让陈冷翡难免质疑李半月的说辞——有权力者不会伤怀,她没有朋友,甚至和关系最密切的伊莲恩之间都透着诡异。

  她发现这点还是因为阿呆真的做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可爱的女孩也监控了妈妈的电话与通讯,为了报答妈妈对她的全方位监视。

  那天吃完晚饭她开始写基金的标书,写到一半阿呆挤到椅子后边,圈住她的腰,一会儿亲亲她的后颈,一会儿把脑袋伸过来贴脸。

  她就挡住电脑屏幕,“干嘛。”

  “想要。”阿呆用冰凉的鼻尖碰碰她的脸颊,“我要去拍电影了,好想你的。”

  “等下就给你。”她也贴贴阿呆的脸。

  等她写完标书也洗好澡时阿呆却一个仰卧起坐,抓着手机爬起来了,“等下,等我片刻,马上。”

  “你在看什么?”

  阿呆慷慨的把手机屏幕给她看,“妈妈在和别人吵架,让我凑个热闹。”

  而这个别人碰巧是阿呆的另一个妈妈。

  弗莱娅质问:【为什么那只狐狸叫斑斑?】

  伊莲恩简洁的回应诱发了她们二人的邮件大战:【因为很顺口……】

  阿呆不肯给她看伊莲恩和别人的聊天记录,大概涉及到一些机密,不过允许她查阅了伊莲恩近期的一些和李半月间的无聊对话。

  伊莲恩:【但是玛戈今天腿好些了!和之前比好很多了。】

  李半月没什么幽默细胞:【可能是因为我不小心彻底把我的腿搞坏掉了。】

  伊莲恩:【你说,这两件事之前会不会有联系?】

  李半月:【说不准,不清楚呢。】

  这时伊莲恩说了句在她看来很无法容忍的话,倘若这是她的朋友,这句话说完就会变成不存在式,甚至不是过去式,她会想抹除和这个人交好过的事实:【如果把你的腿砍下来,会不会玛戈就从小瘸子状态恢复了!】

  可李半月没有翻脸,只是回复道:【但是我还要在人前招摇过市,我需要能站起来。】

  伊莲恩下一句话就有几分悻悻然:【那还是算了吧,无论是坐轮椅和拄拐都太滑稽了,我会忍不住找个台阶把你推下去的,还会先拍个小视频。】

  看完作为旁观者,她只能定论这两人间不是朋友,敌意居多——伊莲恩不应该对朋友这么说话,而如果朋友持有这样的话语,李半月也很难掩盖怒气与怨,而她们只是心平气和地说着凶狠的胡话。

  她不该可怜李半月,而现实是,她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可怜。

  阿呆拥抱着她,打断她的思绪,“莉拉的基金没中。”

  #

  “我最近又重新测试了程序。”莉拉不停地想把话题转移到虎鲸机器人上。

  但观众并不捧场。

  “你的基金不中的原因是什么?”丽贝卡一直追问,“评审意见怎么说的?”炸鸡和红薯条无法堵住她的嘴巴,这个女孩喜欢喝甜饮料,大吉岭红茶加炼乳是她的最爱,但吃饭一点都不积极,今天莉拉有些失策,她带两个同伙去了快餐店。

  这种小馆子里又不可能有那种高档茶叶。

  “有可能我们三个都有不对的地方。”莉拉一横心,不搭理她,不过,她要首先拿丽贝卡开刀,“你的程序,循环滞后性是其中一个因素,神经传导阻滞速度必须计算在内,阿黛,你的玛德琳,她拥有恐龙的大脑。”

  玛德琳的核心功能区域是并联,她有多个中心,同时分别承担了不同功能,可和禽类的脑袋一样,她的容量有限,而且这些执行中心彼此之间没有像哺乳类动物大脑皮层和脊髓间严格的上下级关系——她的核心区域彼此平起平坐,用丽贝卡的玩笑话形容是——八个王子同时议政。

  阿黛上午点了饮料和香蕉蛋糕,这导致她中午没有胃口,懒洋洋的枕着丽贝卡的腿,时不时做些过于亲密的小动作,还会和丽贝卡相视后咯咯笑着,现在她对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公开不讳,“因为我写不出来人的脑子。”

  “那也不能用一个……”她还记不住丽贝卡的原话,一时语塞。

  “八大贝勒共议朝政。”陈冷翡浅笑着补全了。

  可话到了莉拉嘴里就变成了:“八个王一起喳喳叫。”

  行吧,她心想。

  她只想知道莉拉基金没中的原因。

  可莉拉非要说虎鲸。

  “你的七个核心区没有区分优先级,全部都是最高级。”莉拉只说她和阿呆的不对,对自己的过错只字不提。

  阿呆很快被莉拉带跑了,“你得问题呢?你光说我们得。”

  莉拉说,“我的我已经自己改好了,不需要拿出来讨论。”

  阿德莱德俏脸唰得变白,待反唇相讥。

  这时丽贝卡又问,“你的基金没中是不是没办法转教职?”

  “你多半也中不了。”莉拉被激怒了,“去掉多半,你也不会中的,因为没钱了,不给外籍研究者项目国立资助了。”

  “钱呢?”丽贝卡问了一个很呆的问题,或许她才该叫呆呆。

  “被伟大的黑森女士南极洲那次给烧光了。”莉拉道,她手指夹着红薯条,“姐妹们,生活糟糕又差劲。”

  这时她尚未正式决定加入阿黛的亡命天涯邀约,即便她知道阿黛富有的妈妈真的给她买了个小岛,但都市的繁华和便利让她无法舍弃。

  ——即便她和老板不和,即便她觉得老板很葛朗台。

  可一场主要目的是拉赞助的讲座彻底击破她的梦想。

  她将自己的研究内容尽善尽美的展示了,并提出了它的价值和意义。

  但投资公司问,“商业价值是什么?”

  公司最感兴趣的是产业转移所导致的老生常谈,一些单晶硅的生产工艺,而实际上真正的科学已经超越这种破烂东西四十年乃至五十年。

  而公司要盈利。

  和官方资助不一样,大学乃至国立资金项目看中的是潜在价值,广泛投资并期待其中一项发现能够推动科技的进步,这种基金带有客观和独立性,而公司的投资,带有短期盈利的要求。

  莉拉可以理解,但是她不想去做从柏林技术学校毕业的专科技师都能完成的事情。

  她多少有些科研人的骄傲和自满,认为自己是引领国际前沿,她想继续领跑。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奥朗格——奥兰治女士。

  奥兰治拒绝续聘,原因是这个方向不是她未来的工作重心,而她有限的资金要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她视角下的更有意义,虽然莉拉是实验室主管,可她也不清楚奥兰治到底用经费做什么样的研究,由于奥兰治拥有公司,她也无从过问公司资金去向,“或许十几年后我会重新拾起投资这个项目的兴趣。”她如是说。

  #

  阿黛是个娇气鬼,这点毋庸置疑,但和她合作起来,路易莎对她还是有些改观。

  虽然行内人吐槽的几件事都是真的,她真的会在拍摄进行中丢下和她对戏的倒霉小杰森,带着电话飞快的逃走,为其名曰:这个电话十分重要,和电影相比,电影不值一提。

  但这件事伊莲恩偶尔也会干,她可以接受。

  而且不管拍摄进度如何,阿黛到点就吃饭,而且她讨厌化妆,会通过各种借口叫化妆师只给她涂个口红,最离谱的借口是她之前画眼线得了麦粒肿——不过她皮肤在镜头下看的还可以,路易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影响拍摄,她就随阿黛去。

  阿黛采用了一种既不能归类于技巧派也无法归类于体验派的演戏方法,具体是什么路易莎很难用语言来概括——她很想冠名为人格分裂。

  这可能是阿黛执笔了剧本的错。

  阿黛笔下的女主带有部分她自己的性格,但一部分为人处世方略又略有不同——可能是为了和她写的其他角色作为区分而非与她本人区分,导致她所饰演的安娜·罗曼诺娃总让路易莎有一种诡异的既视感——她认识这个女主,却又不完全了解。

  不过阿黛的合作性没其他导演评述的那么差。

  她只是难以无条件服从命令,她自己对镜头表达和人物性格上有独特见解,让她合作就必须说服她,而单纯镜头艺术和“这样会好些”无法让她接受,她自幼备受宠爱,考虑到弗莱娅的后续安排,大概接受的是那一行继任者的教育,拥有入门级别的自以为是——大概率阿黛看不起那些导演。

  阿黛和前一任导演最初的分歧是在拍摄安娜得知凯恩死讯的那一幕,受天气影响,那一部分先拍了。

  导演设计的是在大雪纷飞的柏林街头,昏暗路灯下安娜拿着信,读完,慢慢叠好,握在手里,沿着林荫道往前走,慢慢地跌跪在雪里,眼泪落下,镜头切走。

  阿黛认为以安娜的性格而言,这对她来说是个打击,但不至于到崩溃失态,她认为场景应该尊重剧本中——她写的——酒店里,安娜抖落外衣上的雪,脱下外衣和帽子,往前走,突然发现茶几上有一封信,她捡起来,展开,是来自凯恩的信,在信中凯恩倾诉着自己的情思,幻想着未来和安娜拥有一个林间小屋和儿女,秋天里他们一起去摘浆果——而这是安娜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下一刻迎来死讯,安娜握着信,在窗旁静坐,窗外日暮天又亮。

  因为她和导演的矛盾,两人吵了三四天都没达成共识,导致这一幕压根就没拍。

  “你为什么认为这个场景更为恰当?”从艺术性路易莎更愿意遵从前导演的原设,只不过由于创意和版权问题,她不能采用这样的镜头,但阿黛坚持要用的镜头又有些冷漠。

  “因为更符合人物本身的性格。”阿德莱德说,“爱情只是一部分呀,男朋友女朋友,本质都是一种朋友,伴侣不等于生命的本身,除去伴侣这一部分,生命还在继续流淌,安娜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她会伤心,但不至于崩溃乃至一蹶不振。”

  她认为她是有发言权的。

  因为玛戈和她的分手并没能把她彻底击倒。

  哭是哭过的,可她是不足三十岁的小孩,而安娜这个人物这个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

  而且她也没有安娜那样的经历和让罗曼诺夫重主冬宫的远大抱负。

  路易莎若有所思地点头,尊重了她的意见,她彻底的大获全胜。

  这个夏天是她人生最光辉的一刻。

  她对电影的建议路易莎照单全收,莉拉彻底放弃教职,准备和她一起奔赴小岛,为她完善了虎鲸,甚至,她真的拥有了小岛。

  在盛夏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和丽贝卡吃完饭沿着林荫道往家里走。

  晚上的牛津郡温度不高,是适宜的二十多度,风带着花香和绿草味道,吹在手臂上凉凉的。

  和往常一样,她喋喋不休的谈论着小岛,她想要一栋瑞士风格的别墅,四层,然后还需要一个商厦,商厦用来陈列她喜欢的东西,工厂需要有一个玻璃厂,因为她喜欢琉璃器具。

  和往常不同,这一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没有人过生日也不是纪念日,但丽贝卡送了她一个小礼物,“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只粉色的毛绒熊,改装过,里面装了金属骨骼支架,脑袋很重,是接收芯片,接口线藏在棉花里。

  “你可以把玛德琳的一个终端设定在这个上边。”丽贝卡跟她讲这个芯片怎么用,和虎鲸比起来,当然小熊很简陋,“玛德琳就有了一个实体。”

  “好棒!”她眼睛亮晶晶的,“太厉害了。”

  但她还是问了句,“你花了多少钱?”

  这种芯片工艺很贵,而她知道李对丽贝卡很苛刻,不会给她除生活必需之外额外的大额金钱。

  “我基金中了。”丽贝卡亲亲她的额头,“我先支了一笔劳务费。”

  “所以还是莉拉太垃圾了。”阿德莱德从不会放过说莉拉坏话的机会,她露出狡猾的笑。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玩具店,她跑进去买了一只白色的毛绒兔子,“我也给你做一个会走会动可以让她搞卫生做饭的家务保姆机器人小玛德琳。”她高高地举起小兔子,“是没有四维空间口袋的哆啦A梦。”

  “是小兔子。”丽贝卡总是郁郁寡欢,她忧伤地把小兔子夺走,抱在怀里。

  “我记得你养过一只白色的兔子,叫妹妹。”阿德莱德回忆着,那只兔子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它死掉了,我要送你一只永远都不会死掉的兔子,”她望着黑夜里点点繁星,挽住丽贝卡的手臂,转过身倒着走,“哪怕世界毁灭了,在太空的玛德琳是永生的。”

  虽然她看不见玛德琳,卫星太小了,也不会发光,可她知道玛德琳夜空中的某一个位置。

  “谢谢。”丽贝卡突然紧紧地抱住她。“世界上最可爱的阿呆。”

  “首先不要叫我阿呆。”阿德莱德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只兔子为她换来了难忘而尽兴的夜晚,最后她累的都没办法去洗澡,只想搂着被子睡觉。

  但她也迎来刻骨铭心的糟糕清晨。

  丽贝卡不告而别,她什么都没有拿走,衣服,家具,电脑,书籍和护肤品,所有的一切都留下了。

  可这次她又没办法欺骗自己、安慰自己,认为这个倒霉蛋又被李抓走了。

  ——昨晚新买的毛绒兔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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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陈妹:对不起,我三百万经费的海外杰青中了

  阿呆:你直接走是什么垃圾行为?!

  她俩就,就,陈妹第二天抱着兔子就溜,阿呆肯定不会承认这是分手行为

  小狐狸在逼疯她妈前会先把陈妹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