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弗莱娅握住艾拉的腕,她稍偏开脸。

  此刻她心中有一种隐秘的诡异感。

  她同这张面孔的主人相争数载,你死我活,可偏偏艾拉也是这具躯壳的主人,这让她既想触碰靠近,却又抗拒,心生抵触。

  “是的,没什么奇怪的。”艾拉挣脱开来,她双手交叠着,安静地站好。

  “假如很不幸,是两个女人,那她们依然要去跳开场舞。”弗莱娅从旁边捞起一杯鸡尾酒。

  “当这是一种祝福吧。”艾拉笑盈盈的。“不过,看起来你并不想请我跳舞呢。”

  “你和一个人很像。”她轻轻地抬起手,穿过艾拉披散的长发,将那栗色的发拨回艾拉的背后,这样会让艾拉看起来更温柔,也更像她所讨厌的那个人,这种讨厌能让她保持理智。“她并不是很喜欢我。”

  “好可怜。”艾拉抬起眼眸,“不过安慰你一下,我不讨厌你。”她退开,“回见。”

  “改天见。”弗莱娅客气的终结这场不该存在的对谈。

  但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是否目的为挽留她也不清楚,此刻她心里很乱。

  只是她清晰知道自己的视线追随着什么。

  片刻,她放下高脚杯,影随出门。

  她下决断无需花太多精力去剖白自己的心理活动和自己的情感,有时,一个决定的做出极其简单,只要能承担起后果或场面仍在掌控范围内,做任何事都是可以的,可行的弹性极高,只是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懦夫,需要将选择权交给别人,让别人去做出抉择,自己随波逐流,这样哪怕不好的结果发生,也有一个人可以归罪。

  弗莱娅自问不是懦夫,虽然走出厅门的那一刻也后悔了。这个选择没有任何跟随而来的计划,仅仅是一种意气。

  她望着艾拉的身影。

  而艾拉站在幽深走廊不远处的窗前,柔和的月色与窗外灯光杂糅在一起,化为朦胧的白色光泽,映在树木枝桠,投掷下叶与枝影子,洒在她半边肩上,远远看去与衣裙融为一体,似是某种别出心裁的刺绣。

  她不是会站在暗处偷窥的性子,因此她迎上前去。

  “咦?”艾拉侧过头。

  “来跳支舞吧。”她说,伸出手。“这里没有人。”

  此刻领头羊是万众瞩目之处,能有机会来到这种场合的人不会放过挨近聚光灯下的机会。

  只要是聚光灯所未能覆盖的地方,都是“阴暗角落”——无人在意,亦无人注目。

  艾拉的视线落在她的掌心,又抬起,唇角弯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是一模一样得熟悉腔调,带有一些调皮,似乎只是在单纯以逆着她意思来在逗趣,开个小小的玩笑,“恕我要扫兴了。”

  “所以其实是讨厌我。”她也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

  “不。”艾拉走过来,“你可以抱一抱,抱一抱会不会让你开心些?”她说,“我生病了,最近身体不好,没有跳舞的力气。”

  这让弗莱娅想起伊莲恩语焉不详的往事。

  她知道的并不多,伊莲恩不喜欢说自己的过往,只告诉她说自己是病死的,去世的时候年纪还好,也没什么遗憾。

  二十七这个数字都是她从伊莲恩反复提及的执念里猜到的,后来得到系列佐证。

  她不得不被迫注意起艾拉那过于苍白的唇和脸色。

  不知道为什么,艾拉没化妆,按理说,她是来耀武扬威的,本应盛装出席才是。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视线里情绪的变化,艾拉先笑起来,说,“没什么事啦。我比较娇气。”

  越是这么说,她越是心里不是滋味。

  感情动物的弊病在于理智受困于情感。

  情感会让人忽视代价,放大当下所能得到的。

  一个转念,让她把玩笑变成了现实。

  她真的伸出手,抱住了艾拉。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具陌生的身躯,可她却觉得熟悉,无论嗅觉还是触觉,似是曾经相拥。

  “哎呀。”艾拉轻呼一声,“不可以抱我。”

  “嗯。”她敷衍着。

  使她割裂的不是夜晚,身份背景所带来的差别不会改变她的本质,伎俩手腕不变,仅仅是时间长短的区别;然而让她彻底陷入割裂窘境的是白天。

  艾拉会无伤大雅的凑过来好奇,或加以垂怜——夜晚里以她的身份,她们不成局,而闹钟响起后,她与李是永不可能言和的敌人。

  与李相比,她的女儿仅仅是幼崽式的叫嚣和不算成熟的试探,阿黛也会说这样或那样的狠话。狠话是威胁,却未必具有实际行动——有个想法到有可行计划并搞定所有人让这个计划通过进入执行步骤是两码事。

  李不一样,她行动之前没有预告。

  现今形式所迫,她们不得不靠拢,安静等待剩余所有现在才开始猜出发生了什么的人们做出反应。

  而情形不乐观,严格来说这是阿黛的错,阿黛不该灵机一动砸卫星和空间站,这一行为等同宣告,她们有能力,且仅仅是不小心,就可能把同伴也变成聋子和瞎子。

  因为将紫藤和平化解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显然李是她所有计划里的最大变数。

  李资助了英诺森的一个当地朋友——一位修女,除了钱以外,还以贷款的形式“送”了些其他“必需品”——自然不是生活必需品。

  这就导致徐徐图之的环境变化一下子变成几未准备过的对冲,激化为枪械的故事。

  在私下会面套间的谈判席两端落座的时刻她仍旧恍惚。

  李和年轻时的区别一直都不算太大,毕竟对于美容医师来说,要么是高昂的报酬,要么是莫名其妙的死亡,她们将李所想要的年轻维系的很好。当然,拜这种不该有的年轻所赐,她也要掏大笔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因为她不可以露出一丝一毫的颓态。

  同样的面容与近乎一致的气韵令她有一种割裂感,寒暄时的轻声与温柔视线更令现实与梦境混淆。

  还好李对系列事情的解释是一句极其挑衅的话语——是对她全方面的挑衅与不尊重,外加蔑视,和讨厌东西一词无关,“看来我们都将不得不容忍一些我们讨厌的东西。”

  “这看起来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情呢。”李半月柔声说。

  她知道弗莱娅的算盘。

  伊莲恩的小动作她知道,一个电告许可可以轻松地继续将辉格作为新秩序的牵头者,在新格局中,剩下两方均是附庸,还有一个似乎是可被分解的紫藤。

  娜斯佳维持明面上的沉默,暗地里进行一些煽风点火的行为,台子搭起来,她不得不上这一级台阶,因为她确实不希望继续上演一家独大这陈年老套的戏码。

  只不过弗莱德翠卡不在状态。

  “真是有趣。”她先是尖酸刻薄地讽刺道,“原本昙花一现与螳臂当车,但如今是被选择的第四霸权。纵使是一团难以烧瓷的泥土,也是可以变成碗的,只要人人都说,那是碗。一些皇帝的新装。”

  随后又说,“您真是讨厌东西。”

  这确实是不该存在的反常,因为伊莲恩倏然抬头,没能克制住自己偏移过去的视线。

  “咳。”伊莲恩清清嗓子。

  但弗莱娅的自我最近都很放飞。

  “你怕我。”弗莱娅说道,“可你们从头到尾都是拾人牙慧。从最早最早的第一回 合开始,你们不改变跟随者这个思维,便妄图想引领,是不配的。你们所有的东西,悉数诞生在外。”

  “是不配。”李半月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又如何?德不配位诚然不假,或许不光彩,或许不体面,可,”她倏然笑起来,似是在欣赏弗莱娅的忽然撕破脸,曼声说,“你能奈我何?”

  不过好像是这句话拉回了弗莱娅的理智,她又把话圆回来了,“在这点上,你们是可敬的。可厌,但存在即为合理。对于自然选择而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单纯自然演化之事,没有高端亦无卑劣,只是我的建议是紫藤是不确定的,一种不安定的因素,带有诸多变数,”她恰到好处的提到豆豆的微妙身份,“我相信她事先未曾经你许可。”

  “就像黑森没有向我报备一样。”她缓和了前一句话的敌意。

  “不过我们的立场不一样。”李半月垂下眼,话说多了她觉得累,想喝点水但一摸桌子上杯子,却是热水这个异端,又推开些,“未知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呢。”她笑吟吟的。

  “我来敲敲边鼓吧。”伊莲恩找了个机会,今天看起来不太行的弗莱娅赶走,又示意李半月支开老实人小乔。

  “她怎么啦?”李半月去搜刮了下冰箱,倒了杯冰水。

  “小翅膀可能害她梦游爱丽丝仙境去了。”伊莲恩很无奈地摊开手。“不过说起来,我确实建议不能有脱缰的野狗。”

  “不关我的事。”李半月摆烂的很气人,也很彻底,“我活不到那时候,你猜我已经多大了呀,我说不准下个月都挨不过。”这会儿还是玩笑,但有一句话她是认真说的,她靠在沙发背上,微微仰起头,呢喃似的说,“把这件事处理完……”

  顷刻间她又拉回有些空的视线,像是在说服自己,“而且你可以比我多活两年多,好像还行。”

  “我把陌陌和微泵的份额用光了。”伊莲恩不得不把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零食袋子在趁李半月不备的时候悄悄地藏起来,以挽救颜面。

  阿呆所过之处,都是猪窝,这小孩是她见过最邋遢的。

  “你猜她会对你那么善解人意吗?”她吞吞吐吐加半遮半掩的说了些李半月其实不该知道的过往,“我可能承诺了些背离本意的,比如说,只是太痛了,或者加上一些,我是一个非常惜命的人,所以我要用这个打一些续命的药,维持一定的药物浓度,来保持我还能继续呼吸,没有断气。”

  “可恶。”李半月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不想和你说话了,头晕,太累了。”

  “想开点,你的崽和崽的机器人弹压不住小云。”伊莲恩还看笑话。“哪怕挂着体外循环,你的脑袋都要撑住,不然斑斑的小猫去跟你和外婆团聚,可就太拥挤了。”

  “好歹云俪是专业的。”李半月回击道,“黛菲娜好像只是单纯的、无害的小演员,阿呆为什么连她都搞不定,一定是这个昵称取得不好。”她戳中了伊莲恩的痛脚,现在大列巴红狐狸要咬人了,“或者你总是功亏一篑难成大器的运气传染她了。”

  “事先说明,我没功亏一篑。”伊莲恩开始辩解了,“按过去宫廷的说法,我只是没正式册封,但已经拿了金册金印。”

  “那你也是没有册封过。”她抓这个点不放。

  “你完了。”伊莲恩被气笑了。

  每当暂居上风时李半月会战略性撤退,“我想睡会儿。”

  “这就是你最后见弗莱娅的原因吗?你个杀熟的垃圾。”伊莲恩摇了摇李半月,“喂,醒一醒,不要在这里睡觉,你信不信我真的把你丢去阿呆的房间。阿呆那个小东西,只要是和玛戈有点相似的,她都想吃两筷子。”

  “那阿呆吃亏的啦。”李半月睁开眼,“而且你也亏,我会叫你拿赎金来赎阿呆的小脑袋的,她现在可是玛德琳的妈妈,干掉她不亏的。”

  对伊莲恩来说,这是倒霉的一天,队友表现不佳,她还牺牲了一个草莓罐头,因为她不想把李半月及一干人等,比如说,李云斑和斑斑的小孩,留宿。

  尤其斑斑的小孩还有蛋黄的嫌疑,她很怕阿呆晚上溜出去炒一道双面煎蛋。

  她把一小罐糖水罐头灌给可能是低血压也可能是低血糖的李半月,“现在两个蛋黄都不在,我很焦虑。”

  “不是蛋黄。”李半月抱着她给的草莓罐头,宣称,“我盘问过的。”

  但多半莓类食物是有点不详的,加上李半月传染了些讨厌给这个罐头。

  说到底还是李半月的错,她没把整个罐头都吃掉,就喝了些糖水,剩了大半罐,晚上阿呆稀里糊涂地把这个罐头分了,她无意中吃了一颗莓子。

  于是很倒霉的梦见自己从前的往事,而且还很诡异。

  她下班回到家,发现卧室大变样。

  即便时隔这么多年,她也不至于忘记自己家装修成什么样子。

  那时她可能心情不是很好,将这个栖身之所装扮的很简单。

  但现在柜子上摆着很多盆多肉,多了个奇怪的小冰箱,莫名其妙地有个紫色的小电饭煲在地板上,还有好几个没开封的快递盒子,除了小圆桌外,不知道谁买了个小书桌,上边摞满了乱七八糟的小说,从封面上看就不是正经玩意,还有开盒的外卖摆在桌子中间,是炒菜。

  蛋黄一号阿呆盘腿坐在地毯上,在开快递,她抱着一袋大蟹酥;可疑的蛋黄二号冷冷侧躺着玩手机。

  无论是谁对她的到来都没有任何意外。

  阿呆打了个招呼,“嗨。”

  冷冷翻了个身躺到床的另一边。

  她应该质问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开口时是哭笑不得的语气,“阿呆。”

  “在这里吃东西不会胖。”阿呆说。“我晚上没吃饱。”

  “我来玩。”冷冷就很直白了。

  只是她觉得太累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熟悉的躯体上的绞痛都回来了,拉扯着她的神智,她唯一能做的是不算失礼的和两个可疑的家伙搭讪两句,连衣服都没换合衣躺下。

  昏迷过去前她还听见阿呆嘟囔:“双标。”

  这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修理阿呆一顿。

  但很快她没有思考的力气,唯一能感知的是疼痛和温热的液体不停地往气管里呛,让她止不住的咳,意识清醒一会儿,昏沉一会儿。

  清醒的时候她知道周遭秩序混乱,陌陌在质问,“你是谁”,阿呆大喊大叫“关你什么事”。

  梦见阿呆和冷冷她尚能解释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郑陌陌的出场也不奇怪,那时郑陌陌莫名其妙的担心她会半夜突然死掉,时常晚上来探望她。

  但另一个出现在梦境的人是绝不该出现的。

  她梦见弗莱娅挨着床边,蹲跪下来,用温热的手巾擦拭着她的脸庞。

  “你!”她猛地抓住弗莱娅的手。

  下一刻她惊醒。

  因为阿呆把门撞开,没站稳扑进来了,踉跄几步直接摔了个结实的,砸她腿上,又滑下去,下巴磕在床架上,一声惨叫:“啊痛。”

  “阿呆。”她扑过去抓住阿呆的手臂,把阿呆拎起来,这才避免阿呆的后脑勺和地面亲密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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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阿呆:我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