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一片冰凉。
蝙蝠侠瞳仁猛地一缩，立刻伸手去摸杰森的颈动脉。
手下的触感冰凉又僵硬。
巨大的恐慌感瞬间席卷了他。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蝙蝠侠僵在原地，面具下的蓝色双眼中浮现出几分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机舱内部，接着他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瘫软在地上的小丑竟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穿斗篷制服的金发青年躺血泊之中，他手中捧着钻石剑，喉管被割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柔软的金发被血液浸湿。他半阖的双目内没有一丝光亮，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
“卡……”
蝙蝠侠差点失声喊出青年的名字。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你杀了他。”
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们都因你而死。”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好似碰到了什么，莫名的触感唤醒了蝙蝠侠的神志。
视线忽然扭曲起来，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张被捏皱的纸，很快被揉成一团。
周身忽然狂风大作，冷冽的风刮得蝙蝠侠下巴隐隐作痛。
他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竟然正在空中疾速下坠。
他的手正触碰着降落伞的开关。
意识彻底清醒之前，蝙蝠侠的身体就自行动作了起来。他完全依靠潜意识拉开了背后的降落伞，目光下意识朝身下投去，大脑自动估算着距离地面的高度。
太低了。这样的低空，降落伞甚至都不一定能完全展开。
来不及多想，蝙蝠侠用臂膀护住杰森的脑袋，调整姿势为落地时的卸力做好准备。
快要接近地面时，蝙蝠侠第一时间护住身前的杰森，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任由自己的背部狠狠地砸向地面。
幸运的是，他们落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这为他们减缓了不少冲击力。
降落伞迟了一步，飘飘悠悠地盖住了他们。
视线被尽数遮挡，蝙蝠侠来不及拨开降落伞。他第一时间去检查杰森的生命体征。
片刻后，他松了口气。
还好，杰森还活着，刚刚他看到的和摸到的都是幻觉。
背部传来的剧痛令蝙蝠侠感到无比清醒，他一言不发地在原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去扯降落伞。
胸腔在隐隐作痛，他怀疑自己的肋骨断了。但这种疼痛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他拨开降落伞的手臂依旧充满力量。
小丑的毒气比他以为的更加可怕。他刚刚陷入幻觉的时候，大脑潜意识没有感觉到任何怪异的地方，触感和视觉都无比真实。
其实幻觉是有逻辑漏洞的，比如戴着手套的他怎么可能会感受到舱门的温度？可当时处在那样的环境下，他的大脑像是被蒙蔽了，完全意识不到这明显的漏洞。
还好他及时醒了过来，如果他清醒的时间再晚上几秒，说不定现在他跟杰森都已经没命了。
降落过程中的大风已经将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毒气尽数吹散，蝙蝠侠刚刚也已经确认过了，杰森嘴里没有毒气残留。
但毕竟小丑把毒气放在了杰森的嘴里，后者昏迷之中吸入了多少，蝙蝠侠也说不清楚。
望着仍旧处在昏迷中的杰森，蝙蝠侠的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蝙蝠侠撑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很多地方都在疼，他伤的不轻。但此时他顾不上这些，他得去找小丑。
刚才在混乱中，他似乎隐约听到了爆炸的巨响，八成是战机坠落时的声音。
蝙蝠侠视线环顾四周，果然在稍远的地方找到了正在燃烧的飞机残骸。
他弄断了小丑的双腿，如果是个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必死无疑。
但小丑不是普通人，他不可能这么容易死。
蝙蝠侠将杰森放好，用降落伞盖住他，起身朝飞机残骸走去。
刚走出几步，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看到正前方不远处躺着一个正在燃烧的、几乎被烧焦了的尸体，尚未被火焰尽数吞噬的地方，露出了尸体的一个衣角。
是小丑的紫色西装。
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他突然看到尸体猛地坐了起来，扭动上半身转向他，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肌肉微动，冲他露出一个巨大且僵硬的笑容。
蝙蝠侠用力晃晃脑袋，试图将这幅画面驱散。
他知道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然而眼前的场景并未因为他内心的抗拒就消失，它看起来无比真实，就像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一样。
蝙蝠侠索性不去搭理它，绕开它，继续朝原本的目的地前进。
余光看到尸体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满身的火焰，跟上了他。
像是永夜里的噩梦、像是腐肉上的蛆虫、像是阴魂不散的鬼影，死死地跟着他，令他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
身后传来火焰灼烧肌肉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以及沉重拖沓、却一刻不停的脚步声。
蝙蝠侠尽量忽视它，并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只要它不发动攻击，就不必去理会。
尸体一直没有发动攻击，它除了紧紧地跟随着蝙蝠侠的脚步，没有做其他任何动作。
蝙蝠侠就这么走着，直到他渐渐发现，尸体的脚步声，开始与自己的重合。
一开始只是频率一样，再然后，就连发出的声音、落脚的轻重竟然都变得一样了。
就好像走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蝙蝠侠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他终于赶到了飞机残骸处。
冲天的火光一时半会儿不会熄灭，甚至这里随时有发生二次爆炸的危险。但蝙蝠侠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速度快到有点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身上的制服可以隔绝火焰的伤害，蝙蝠侠在废墟中翻找着，找了很久，却没有发现小丑的尸体。
此时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幻觉早就消失了。
蝙蝠侠意识到，小丑很有可能在飞机坠落之前就逃离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小丑已经死了，但被红石能量复活，而他的尸体跟之前卡洛斯的一样，凭空消失了。
蝙蝠侠望着面前的熊熊大火，心情沉重。
他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去。这次，他没有出现任何幻觉，身上的疼痛令他的头脑越发冷静和清醒。
通讯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这附近没有信号，护腕上的信号接收器无法连接蝙蝠电脑。
四周是一片荒地，没有人烟。杰森需要治疗，蝙蝠侠得想办法尽快带着他离开这里。
他一边走一边清理思绪，可当降落伞出现在他的视野时，他的脑子却突然懵了一下。
降落伞被动过！
蝙蝠侠加速向前跑，抵达后，他一把掀开降落伞，然后他看到了杰森。
心口处插着一把刀的杰森。
血流了一地。
蝙蝠侠跪坐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仅仅只是离开了几分钟而已……
他颤抖着摘下手套，去探杰森的鼻息，去摸杰森颈间的脉搏。
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感受到。
尸体仍是温热的，是他来晚了，是他不该离开，不该放杰森一个人在这里。
布鲁斯摘下头盔，突然用尽十分的力气朝自己脸上打了一拳。
脸颊灼烧般得疼了起来，口腔被牙齿磕破了，他尝到了血腥味。巨大的耳鸣声盖住了其他所有声音。
不是幻觉，是真的。
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
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布鲁斯猛然转身，朝身后看去。
他再一次看到了小丑，一身狼狈、趴伏在地上用双臂艰难前行，却仍在疯狂大笑的小丑。
耳鸣声迟迟没有消散，布鲁斯听不见小丑的笑声。
他的眼前忽然开始闪过许多画面。
有被割喉血流不止的卡洛斯，有倒在书房身上数个血洞死不瞑目的阿尔弗雷德，有被小丑折磨致死尸体惨不忍睹的杰森，有瘫软在家中地上腹部被子弹击穿的芭芭拉，还有夜翼、达米安、戈登以及其他所有他熟悉的人的尸体。
最后，他看到了被红石彻底改造的哥谭。天空被红光笼罩，怪物四处横行，所有幸存的人都变成了求死不能的傀儡。
布鲁斯表情麻木地呆愣着，静静地等待这些幻觉渐渐褪去。
他的视野中再次出现小丑的身影。小丑穿着他常穿的那身紫色西装，优雅地捋了一下自己的绿色头发，他咧开血红的大嘴冲布鲁斯笑，引诱着他：
“来吧，杀了我吧，实现你一直以来的夙愿。”
接着，布鲁斯又看到了him的身影出现在小丑的身侧。him手持染血的木镐，苍白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他。
在他的眼里，小丑和him的身影在缓慢地重叠、融合。
他应该杀了他，杀了这个怪物。
如果不杀了他，哥谭就会毁灭。他是个怪物，又不是人。他杀死了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并且还想要杀死哥谭。他是怪物而已，又不是人，他为什么不能报仇呢？
他应该杀了他。
布鲁斯木然地站起来，转身，用一种奇异的眼神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小丑。
黎明将至，天光从他身后的地平线处缓缓升起。黑色的披风包裹住他的身型，在他的身前拖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布鲁斯重新戴上蝙蝠侠的头盔，地上的黑影多了两个尖尖的耳朵，像是恶魔的角。
蝙蝠侠朝小丑走去。
他一把将小丑从地上拽起，凑近观察小丑的眼睛，那双绿色的瞳仁缩成了两个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向来如此。
小丑不是个正常人，他从头到脚的每一处都表明了这点。
那双眼睛中没有仁慈，没有善良，更没有同情。只有邪恶、残忍、黑暗和挑衅。
“你不敢杀了我。”小丑咧嘴一笑，自信地说，“因为你不能打破你的原则，你不想变得跟我一样。一旦你杀了我，我们就没有区别了。”
也许，他们之前本就没有区别。
蝙蝠侠想。
去他妈的原则。
蝙蝠侠的双手附上小丑的太阳穴。
“咔——”
蝙蝠侠扭断了小丑的脖子。
“现在，你就变得和我一样了。”
耳鸣声渐渐消散，蝙蝠侠听到了小丑的声音。
那语气中，带着得意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