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洞不论白天黑夜都很阴冷,头顶时不时就有蝙蝠翅膀扇动的声音传来。
杰森能感觉到自己被布鲁斯放在一张移动病床上，然后他的父亲弯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声音很轻就像是怕吓到他,“Jaylad,我现在给需要把你身上的护甲脱下来,然后阿弗会给你采血，之后你需要躺下做一个fMRI,is that alright？”
他麻木地点头。
布鲁斯就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先是帮他将作战靴脱掉,然后找到制服侧边的拉链。但在脱下之前还需要将上面的武器全部卸下来。藏在各种口袋里面的匕首还好，当布鲁斯将他腰间的两把枪取下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时，杰森闭上眼睛不愿去看他的表情。然后布鲁斯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杰森就站起来,让对方帮他将厚重的护甲脱下。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衫跟短裤,布鲁斯虽然检查的不明显，但当他发现杰森除了几个淤青以外没有受伤以后还是显然松了一口气。
提姆已经坐在控制台前忙活了,看起来是要设置好做检查的仪器,迪克站在一旁。但在连布鲁斯也起身走到一旁的时候杰森不解地抬头,就发现阿尔弗雷德不知何时端着装好了采血管跟针的托盘走过来。
迪克跟提姆闯进来的时候他还会愤怒,布鲁斯来的时候他还能尖叫着抗议，但现在阿尔弗雷德站在他面前,杰森的肩膀终于彻底塌下。他低头，感觉自己的耳朵因为羞愧而烧红。
“对不起,阿弗。”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阿尔弗雷德弹了一下舌,这是他十分不认可家里某个成员的举动时才会做的动作,但他的声音却意外的柔和，“我无法违心说你的选择很明智,更无法赞同你瞒了家里人这么久，但是，Master Jason，所有人都有不冷静的时候，我不希望你因此感到难过。”
然后像是看出杰森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英国管家一边握着他的手臂熟练地用酒精棉消毒，一边道，“我觉得比起你父亲在年轻时离家出走八年最后让我坐飞机到南迦巴尔巴特去接他，你叛逆的方式已经比我想象中温柔了很多。起码我还有足够的精力在半夜起来，但是绝不可能再坐二十个小时的飞机去中亚了。”
坐在电脑前的提姆忍不住噗嗤，一旁像是鹰一样紧紧盯着这边的布鲁斯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杰森仰头发出一声笑。
然后他抬头，终于跟阿尔弗雷德对视，面对对方严厉却藏着担忧的眼神露出今晚第一丝真心的微笑，“谢了，阿弗。”
阿弗的眉毛松开了，八字胡微微勾起，“Anytime，Master Jason.”
就如同布鲁斯威胁的那样，家里的其他人的确已经回来了。卡珊德拉在杰森躺在仪器上准备做检查的时候不知从哪走出来握住他的手。亚裔女孩的眉头紧皱，但什么都没说。在塞给杰森一颗糖后，她又消失了。
杜克也回来了，看起来累得倒头就能睡着。他看到杰森出现在蝙蝠洞似乎很惊讶，但跟迪克提姆不一样杜克并没有看见他穿红头罩制服的样子，虽然不解又担忧，但在阿弗的劝说下他还是上楼回去睡觉了。
达米安没有出现，但是泰特斯正趴在更衣室的门口打盹，小男孩十有八九就在里面。
布鲁斯在努力说服提姆跟迪克上楼去休息，但是看起来没有成效。阿尔弗雷德回到楼上了，但不是去休息，而是给醒着的人准备热巧克力还有填肚子的点心。
检查结果需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出来，杰森只能无所事事地坐在医疗翼的病床上。他之前刻意不愿意去看蝙蝠洞，现在，因为没有其他事干又刻意不想再去回忆今晚发生的任何事，他选择用观察周围的一切来逃避任何思考。
蝙蝠洞跟六年前变了很多，但也有很多地方几乎维持原样。
比如在训练的地方迪克的无数吊绳仍然挂在空中，搞得比起健身房那里看起来更像是什么奇奇怪怪行刑的地方。除此之外蝙蝠车、蝙蝠飞机跟蝙蝠摩托仍然停在杰森第一次进入蝙蝠洞时它们停靠的地方，在头顶照明下在岩壁上投出巨大的影子，像是沉睡的巨兽。即便六年没见，杰森在看见它们时仍然觉得亲切。
但也有很多地方变了。蝙蝠车的隔壁曾经只有夜翼的摩托，而且就连那辆也只有几个月才能见到一次。但现在，那里停着远不止一辆摩托，除了代表夜翼蓝色的那辆以外还有一辆红色跟一辆明黄色的。杰森不知道黑蝙蝠用的什么交通工具，但他敢打赌她的也在某个地方。除此之外蝙蝠洞里面的摆设显得比二代罗宾时期满了很多，起码办公的桌子都多了好几台，蝙蝠电脑看起来也升级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远比杰森记忆中的要高级很多。
他盯着仍然立在蝙蝠洞高处的那只巨大的霸王龙模型开始发呆，直到旁边的床垫明显陷下去才回头。是布鲁斯。
迪克不在了，提姆也是。
杰森勾起嘴角，“终于说服他们离开了？”
布鲁斯唔了一声，看起来有些不满，“他们本来就需要休息，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俩不应该需要我用上威胁才愿意去睡觉。”
“你难道不也是一直没有休息？”
“但我才是真正的成年人。”布鲁斯在‘真正’这个词上加重语气。
“Yea，到现在还每天需要阿弗催才肯起床的成年人。你真的非常成熟。”杰森翻白眼。
布鲁斯坏脾气地哼了一声。
他们安静了一会，在杰森又要放空的时候，布鲁斯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膀，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他的父亲呢喃，“你也需要休息，chum。等检查结果出来，只要没有问题我立刻就送你回楼上，yea？我只是怕万一真的有毒气还残留在你体内，我不想将你从睡梦中再喊醒来打解药。”
这回换杰森哼笑，“我不是小孩子了，布鲁斯。我知道的，不需要像安慰五岁小孩一样安慰我。”
“对我来说，”布鲁斯的这个回答杰森已经听过无数遍，“你永远是我的孩子，Jaylad，不管你长到多大。我永远会关心你。”
他知道布鲁斯说的话是真的。
尽管布鲁斯不是他的血缘上的父亲，但他早在杰森九岁收养他时，不，甚至在更早之前就成了他的父亲，各种实际意义上。学校的家长见面会布鲁斯一次都不曾错过。美国初高中的活动很多，真的很多，而且绝大部分还需要家长来当志愿者。而布鲁斯哪怕上午还穿着西装在韦恩集团开会，下午就会跟一群soccer mom一起给教室挂彩带做手工。他会在做手工的过程中跟不下五位女性调情，which was，EWW，但这不妨碍杰森每一次看见布鲁斯出现时内心涌出来的暖流。
他也到现在都记得在他搬进庄园后一年后布鲁斯终于办好了所有收养手续，他们是如何一起穿着西装上法庭，结束之后布鲁斯是如何带他去看了一场哥谭巨人队的棒球赛结束后又一起去快餐店大吃一顿。他也记得当时那种幸福到不真实的感觉。布鲁斯·托马斯·韦恩，整个东海岸最出名的富豪，有多少人上赶着想被他看见，但他却选择将杰森这个从犯罪巷出来的小老鼠带回家。不仅如此，还真的为他完成了复杂的收养手续，忍受了CPS的人数次上门检查，甚至专门为了收养他去了几十个小时的上课还通过了所有考试。
‘从我上法庭那一刻起，Jaylad，就是我对世界做出宣告，从此在法律与人伦上我成了你的父亲，而你是我的孩子。’布鲁斯这么对他说，“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杰森信了。他也有过怀疑的时候，甚至促使他前去埃塞俄比亚寻找生母的原因就是他以为布鲁斯已经受不了他，但最后事实证明布鲁斯永远不会放弃他。
“I know。”他朝布鲁斯微笑，“这句话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Dad。”
布鲁斯的确已经做到了最好。埃塞俄比亚之前家里基本上还是只有杰森一个小孩，迪克那个时候搬去布鲁德海文几个几个月都不回来，阿弗跟布鲁斯的关注都集中在杰森身上也能理解。尤其是他那个时候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假如阿弗跟布鲁斯都不自觉地溺爱他，well，那也说得过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家里的小孩越来越多，杰森很久之前就不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了，更何况达米安是布鲁斯的亲子、卡珊德拉是唯一的女孩。迪克作为长子意味着家里所有人都要尽全力才跟得上他立下来的完美标准，红罗宾的侦探水平最接近蝙蝠侠提姆在白天也能帮布鲁斯干很多事，杜克肤色不一样而且还是蝙蝠侠唯一允许在哥谭活动的meta。但即便有其他很多孩子可以关注，杰森甚至不再参与进夜间活动，布鲁斯从来都不曾因此忽略过他。
布鲁斯唔了一声。
然后开口，“我知道今晚已经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我还是想说，红头罩......”那就像是一泼冷水，杰森感受到他语气中不赞同的态度。
即便是布鲁斯也知道这种时候不适合公然表达反对，但他到底是蝙蝠侠，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其中一个孩子挂着枪在他保护的城市里面伤人，哪怕伤害的那些都是坏蛋。杰森甚至应该庆幸，但凡他不是布鲁斯最不忍心斥责的一个孩子，现在绝对已经被蝙蝠侠谴责了。
杰森打断，“我不后悔，我也说过，我选择成为红头罩不是丧钟逼我的。他只是训练了我，但选择以这种方式保护犯罪巷是我的选择。”
布鲁斯沉默了十秒，然后道，“我不该提这件事的。你今天已经很累了，Jaylad，我们——”
但杰森已经又一次打断他，“红头罩不是我睡一觉就会改变想法的事，布鲁斯。假如你这么认为，那你就太低估我了。”
“我知道你一直想证明你已经独立了，但是拿着武器伤害罪犯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红头罩从来不是我为了证明自己已经独立的产物，伤害别人从来不是任何自私的借口，即便他们是罪犯。”杰森不自觉地攥紧病床白色的床单，努力维持正常音量，“我选择用这种方法，是因为那些人都穷凶极恶并且已经证明无法被哥谭的警察或法律限制，他们需要用更加极端的手段才能被制止。我选择成为红头罩是因为我觉得犯罪巷需要有人来保护！”
布鲁斯的下巴绷紧，“蝙蝠侠跟其他的英雄有在保护哥谭的居民。”
“Yea，但是不够。”杰森嗤道，“你们将罪犯送进阿卡姆，不断升级安保系统，但那又怎样？那些人仍然有办法逃出来，哥谭的居民在知道那些坏蛋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来害人的时候怎么可能有安全感？？”
“我们不给人留下永久性的伤是因为我们是义警，不是法律的执行者。你一旦迈出了一步，下一步就会变得容易一点，然后更容易，直到有一天你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谨慎。人的判断总有失误的时候，总有一天你会惊恐地发现你伤害到了错误的人，并且再没有回头之路。”
“红头罩伤害的那些人都非常明显是没有希望悔改的人。”杰森在非常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杰森——”
“Look，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件事，alright？”他压制住涌上来的恼火，尽管因为今晚太过疲惫且被恐惧毒气削弱了控制力而变得比平时难很多，“早在六年前罗宾就已经跟蝙蝠侠就这个话题吵过无数次，你知道我跟你的意见无法达成一致。”
布鲁斯沉默了。
也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更衣室门其流六五零叭八二屋口的泰特斯突然蹦起来，然后摇尾巴。两秒后，换好一身干净睡衣的达米安边用毛巾擦头发边走出来，直接对上两双直直看向他的眼睛，顿住。
跟杜克不一样，达米安曾经以罗宾的身份跟红头罩正面对上过，他在发现杰森的存在后眼神就移向角落上堆成一团的制服以及非常、非常多的武器。杰森甚至能准确说出达米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
小男孩呲牙，“原来是你，陶德。”
杰森挤出一个坏笑，“你终于发现——”
“我不敢相信我之前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但当然只能是你，没有其他人能在我祖父的监守下得到拉撒路的池水。”达米安嗤道。
杰森顿住，皱眉。
又是拉撒路。
他知道达米安指的是杰森愤怒时会涌上来的绿色，他甚至能感受到绿色的不可控与疯狂，红头罩在夜巡时时不时就需要与那种嗜血做抵抗。但杰森始终无法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会有拉撒路的影响，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中亚。尤其是从达米安的反应来看，他似乎知道杰森得到拉撒路的原因。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拉撒路池带来的影响？”他直接问道。
达米安荒谬地看他，“当然是——”“达米安！”布鲁斯阻止。
杰森骤然扭头看向布鲁斯，“你也知道我身上有拉撒路的影响？”
布鲁斯僵住。
“父亲当然知道，不然你为什么会是全家唯一一个不被允许穿上制服的人，就连德雷克都被允许顶着抄袭的名字到处跑。”达米安嗤道，“因为你是个疯子，你永远不能被信任。”
“什么？”杰森震惊。
布鲁斯直接站起来，杰森从未听见他那么严厉的训斥，“现在回楼上休息，达米安。这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达米安僵住，然后耸起肩膀怒视，“这就是事实。陶德本来就是蝙蝠侠的士兵，士兵唯一的作用就是听话，他在拉撒路的影响下连听话都做不到，红头罩的存在更是证明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是指出他的问题告诉他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凭什么要训我？”
“因为这不是该你说出的话。就算要解释，也该是我来。”布鲁斯深吸一口气，拳头已经捏紧到指节发白，显然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
他缓缓道，“达米安，现在上楼。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达米安的怒视加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杰森在他背后喊道，“等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布鲁斯按住他的肩膀，“Jaylad——”达米安的头也不回，“自己去看展览柜就知道了，陶德。你简直不能更蠢。”
杰森扭头，质问，“他说什么展柜？”
布鲁斯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肩膀下沉，偏头没有跟他对上视线。
但杰森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事实上，他只是重新仔细打量了一遍蝙蝠洞，就在角落里找到了达米安所说的展柜。蝙蝠洞内展出的东西很多，连那头塑料霸王龙也属于展览之一，但是杰森知道自己错不了，因为那里面是......是他曾经穿过的制服。
他想走过去，布鲁斯拉住他，哀求，“Please Jaylad，不要去。我发誓、我发誓一切不是你看到的样子，just，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但杰森已经看到了，不仅是还沾着干涸的血以及尘土的破烂制服，还有展柜上的一行字。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