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杀

  “看他那装模作样的姿态,在这一口一个前辈,好一个谦逊有礼的首席大弟子,切,装给谁看呢,我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装叉的人,呸,道貌岸然,惺惺作态,衣冠禽兽!”

  薛衍成一人嘀嘀咕咕,气得鼓起来的脸侧面看像半个粉桃。

  他自知在成为一个合格的魔头上,外形差点意思,不像燕无渡那样天生长了一张欺男霸女恶贯满盈的脸,所以为了弥补先天不足,他在表情管理上格外上心。

  为了达到震慑众恶鬼的目的,会垮起老长一张脸,装作很凶残暴戾的样子。

  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气得龇牙咧嘴,不经意嘟起了嘴,像个炸毛小白狐狸,又像小孩子置气一般。

  燕无渡有些奇怪于他这样仇视的态度,“这么看他不爽,你对头?”

  薛衍成矢口否认,“怎么可能,跟他一般计较都是拉低了我的份量,总之,我就是单纯地讨厌装杯的人。”

  燕无渡却奇怪,他死前也没听说过道昀收徒的事,上辈子他执掌干元宗数十年,拒绝了无数奇才求师的请求。

  他从前一直觉得道昀这是有自知之明,怕误人子弟枉为人师。

  “道昀怎么突然想起随机祸害一个天才,收了个徒弟,从前没听说过他有这意向啊。”

  “不知道,就在你死了没多久,道昀就收了南宁王室九皇子赵立序为徒,自己避世不出八百年,有人猜测他跟你两败俱伤,死里面了,干元宗为了稳固地位,一直对外声称道昀闭关。”

  燕无渡忽然得瑟起来:“我就说吧,我修为压了道昀许多年,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殿中,阎王正要起身拿死生笺,腿骤然被三四只手按住,顾及脚下两人,阎王不敢轻易有所动作,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赵立序仍然不见一点生气,“八百年前的死生笺,早在燕前辈的头七结束后就该销毁,我这边却能感知到死生笺还在,前辈还留着,既不销毁,也不交出,您想背天逆道,复活死了八百年的燕前辈不成?”

  一串话下来,那人虽然语气温和如四月微风,笑意如云开初霁,却让阎王汗透一身。

  “不不不,八百年前的疏漏罢了,仙者请勿言重,我这就给你拿!”

  燕无渡慌了,“这分明是道昀那个老不死的要让我尸骨无存啊!”

  “没事,你安心先去吧,我会给你风光大办的。”

  燕无渡飘忽的视线忽然锁定在薛衍成身上,“我想到了,你去缠住那个姓赵的,我抢过死生笺就跑,等我跑远了你再跟上了,回到大光明宫他们定然进不来。”

  “凭什么要我去祭刀,我不!”薛衍成不服。

  “你有我的内丹,怕什么,一介小辈还能打的过你不成?”

  燕无渡作势要推他出去,薛衍成死死抱住桌子角,半天憋出一个,“我……我打不过他。”

  燕无渡深表怀疑,他上辈子的修为可以说天上地下难逢敌手,就连现在地位崇高的道昀,当年也是他的手下败将,跪的爬不起来的那种。

  “你怎么谁都打不过,一点我当年的风采都没有,想当年……”

  “别想当年了!想当年你喝的烂醉非要找道昀在群山之颠单挑,结果被一道雷劈死还顺便帮人家飞升,还好意思提当年。”

  薛衍成满脸藏不住的戾气。

  燕无渡心虚摸鼻子,“……这个,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

  阎罗颤巍巍将死生笺交给赵立序,“拜托与道昀老祖说说情,真不是故意不销毁,实在是燕无渡的命格实在特殊,不敢贸然动手。”

  赵立序恭敬道:“小辈自会与师父说明,叨扰许久,告辞。”

  他看向手中这块木制牌子,回想起石室里那个晦暗得快与周身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声音冷得像月神山上终年冻结的冰。

  “替我下九层取一件东西,我那位故人的死生笺。”

  赵立序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师尊楚北岌的时候,那时春寒料峭,湖上冰面未化,他被其他弟子戏弄,将母亲死前留给他的腰牌丢进湖水里。

  “不好意思,师兄,我们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嬉笑开来的众人,咧开嘴干涩地笑了一下,“没事,我过去捡起来就是。”

  赵立序用身体撞破冰面,趟着还有碎冰的水,一步一步走向湖中心,一咬牙沉入水底,直到抓到那块成色不怎么好的麒麟玉,这才松了口气,正要返回。

  原本几个看笑话的弟子忽然一声惊呼,“弟子拜见师祖。”

  赵立序回头,岸边站着一道纯黑的身影,刺眼的日光给他打上一层光圈,背对着太强烈的光线,以至于看不清他的正脸。

  传闻说道昀老祖眉间一点红痣,容貌却凌厉威严,不似大慈大悲的菩萨,倒像怜悯苍生的的神佛。

  可赵立序却看不出半点悲悯,甚至没有作为人的情感,那双眼里,只有麻木不仁和冰封万里的冷。

  原本霸凌的弟子们像是大难临头,此起彼伏地磕头认罪。

  楚北岌却似没看见他们似的,因为他来就不是为了替谁出头而来,他没有什么道德感与正义感,只有目的。

  “想成为我的弟子吗?”

  赵立序脑子里懵然一片,可是嘴已经张开。

  “想。”

  如果成为首席大弟子就可以不用被强喂猪食,不用在寒冬里被按进冰冷的池水里,不用给人磕破头只为了求一碗饱腹活下去的粥。

  “敢杀人吗?”

  赵立序眼里没有苦尽甘来的喜悦也没有可以报仇雪恨的痛快,只是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敢。”

  “好。”

  石桥上那抹黑色的身影转身走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他走进那扇石门,再也没有出来过,他所见到的,永远只是独自对弈的一个身影。

  “你又输了”“不许悔棋”“算了,让你一局”

  师尊每日独坐棋盘,仿佛真的在和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弈。

  赵立序因为好奇往里面张望过,那道黑色的身影背后,只有更浓重,更化不开的黑。

  “别推!”

  一个声音打破了赵立序的思绪,他回头一看,薛衍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摔倒在他脚边。

  赵立序后退一大步,少有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衍成狠狠骂了燕无渡一句,随后端起欠揍的笑:“怎么,就允许你在这?拜托你搞清楚,九重地狱是我的地盘,我爱在哪在哪。”

  赵立序冷笑,“呵呵,倒也没有宫主您这么好的雅兴,在桌子底下藏着,难为这么小一个桌子还能把你塞进去,换作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薛衍成气得炸毛,什么意思?拐着弯得骂我矮?

  “受死吧你!”

  薛衍成拔剑就砍,剑身庞大的剑意袭击向赵立序,形成一个避无可避的天罗地网,招招死手,不留余地。

  正面声势浩大,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同时伸手去抢他手上的死生笺,想打个出其不意。

  凶猛的进攻被赵立序四两拨千斤的接下,他扣住薛衍成的肩,举高拿死生笺的手,居高临下道:“你怎么缩了?过两年蹦起来都碰不到我的膝盖吧。”

  薛衍成瞬间脸气得通红通红,自取其辱地蹦起来够了两下,即使赵立序没有动,他还是碰不到死生笺。

  “放弃吧……”

  赵立序正要出言嘲讽,手中一空。

  一个身影欻的闪过,瞬间出现在殿外,燕无渡拿着抢过来的死生笺,得意地对薛衍成道:“小宫主你先陪这位后辈玩玩,我先走啦,你叫赵立序是吧,代我问你师父好!”

  他转身就溜,却不想一转身脖子差点撞到刀上。

  此刀青铜色,微微一动,铁锈簌簌狂掉,身长七尺,阴风带着朱字黄符飘舞。

  妄心杀?

  刀身后面那双眼通透冰蓝,仿佛毫无生机的冰,穿透八百年光阴荏苒,燕无渡控制不住地心惊,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撰着,一直紧缩紧缩……

  刀身后面那人似乎勾唇轻笑了一声,杀气弥漫。

  “好久不见,燕无渡。”